一到家我忘了先问父母安康,倒问起山顶烧施茶那小伙子来,母亲告诉我说,那哥儿本是李婶的侄儿,如今李婶把他抚为儿子,大号小伍,他辈分高,你还得称他哥哩。接着我又问他怎么烧起施茶来?母亲说他是为了什么信息弄了半天没说出什么头绪,但她告诉我说,去年他在茶棚子听到一个外地进山采药的人说野生麻值钱,一打听顶真的,大脚山的野麻漫山遍岭,过去当柴烧还嫌它没焰火,当草割不肥田哩,经他一联系,那野麻说是纺纱织布的好材料,能合三块多钱一斤哩,一时间全村人都动了起来,个个上山砍野麻,有劳力的人发了麻财。如今谁家有了山货,药材都托他销,要什么物件都让他买,山里个个都说他聪明,夸他灵通哩。听了母亲的话,我足有十秒钟忘掉了呼吸,我沉思了良久,在我们这肥硕但闭塞的山野里也又这么一个知道信息精贵的人,用一杯茶能换得在城里用金钱都不易讨到的真实信息,难怪得到山里人的厚爱。
刚吃罢晚饭,我和母亲都发现远处山冲田垅到处被火把照得通红,山涧人欢狗叫,我们都觉得有些邪门。
第二天夕阳还在西山尖上迸发耀眼的光芒的时候,李婶领着小伍哥来到我家,小伍一进门就抱拳向我施礼,说他听我提供城里黄鳝俏销的信息,夜里他组织了一帮青年仔,在田垅逮到一百多斤,送到城里净赚了二百多块钱。
那天喝了他几杯山茶,他从我口中套走比那几杯茶水价值超出几百几千倍的信息。好一个烧施茶的小伙子,面对这一老一少两代茶棚的主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茶是那样的纯酽,情是那样的深浓,人是那样的善朴。愿故乡的施茶哟,永远充满诗意。
秋游五脑山
到过麻姑仙洞的伙伴们,不仅对麻姑的传说有更深的了解,同时也有了阔论那仙境的绝对资格。
而我呢?有的只是深深的内疚。
为目睹那麻姑仙洞,我是付过辛劳的,说是立秋了,我去麻姑仙洞却格外酷热。清晨,太阳刚染红五脑山山尖儿,山脚下的知了便开始啼叫起来,给人制造一种酷闷和烦恼。此刻我已来到五脑山下一个叫脚丫道的地方。
麻姑仙洞藏在五脑山深处,距C城只不过十数里地,那里风光绮丽,诱人联想,唤人激情,值得一去。平日,每当我念及仙洞时,伙伴们总是这般言语。亦是令人对那仙境的仰慕。说来见笑,我在C城已渡过七个寒暑,而这山城人们心目中唯一美丽的去处,我却一次也没去攀登过;原因也许在我一天也离不开我那下肢已经失去七年的丈夫;也许在我一直孜孜不倦坚持业余创作,为了月有几篇退稿,年有少许收获;也许在我总没有真正横下过不去仙洞誓不罢休的决心。
刚到脚丫道,上了几步麻石坡,我摔了一跤,只觉得哗啦啦一响,待直起身躯,两手嵌满了麻谷石子,一搓掌上出现许多红白坑点,多亏两手支地及时,不然谁保证不会磕掉两颗门牙,叫你在众人面前不敢张口讲话?这脚丫道,就象个脚趾叉,一头北绕,一头西伸,都通向五脑山深处。想不到刚起步进山便这般不顺意。
望着这一北一西的白麻沙山道,我突然想起往事来,七九年二月丈夫的双腿就是在这样的岔道上失去的。那是在越南高坪战区B号穿插线上,我们的路标遭到敌人破坏,前头小分队打开的通道,敌人又乘机埋上假雷,夜里丈夫所在的连队通过这里,顺着被敌人颠倒的路标前进时,不幸用一双腿为代价戳穿了敌人阴谋,这脚丫路同当时那条路径一样,一头向北缠绕,一头西伸去,丈夫的脚是丢在了西去的路上的。不知为什么,我恨透了眼前这往西伸去的路,也巧,刚才摔跤时,头也是向西跌,这西路,不是条吉祥之道,我悻悻地想,果敢地决定,往北走。
逐渐,回望C城,C城变得遥远朦胧起来,那么热闹的城镇,在这里看来是一大片死寂之地,象日出三竿仍在露天里贪睡的孩子,沐浴着阳光一动不动。逐渐,太阳变得浓烈起来,向大地拼命抖落身上的炙热。知了声静下来,山中,类似猫头鹰样的一只鸟,不时发出声声哥嗬嗬,哥嗬嗬类似狂人冷笑。逐渐,山脚那红果满枝的油茶树寥落了,茂密的小衫松一片连一片,山路变得窄小起来,路形也从山背转换为山沟,紧滂路边是一流清悠悠的小溪,弯弯曲曲望不到头。沿着这小溪流随进随远,我走了整一个钟头,欣赏够了各种鸟歌,看够了青翠欲滴的针叶丛林,喝够了山中的清泉水,前路的树慢慢粗壮起来,林也幽森了。
行到山腰拐弯处,我碰到稀奇事,在积有一泓清水的山沟溪子里,两个约十五、六岁年纪的山里妹子竟坐在溪水边洗起澡来,下身大红的短裤映得溪水红鲜鲜的,上身,她们连那罩子都扒了去,我见到她们时,她们相互正指着那突突鼓起的胸脯,大胆地议论着、又清铃铃地笑起来。当我出现在她们视野时,山里妹子忽然扑闪着葡萄般剔透的眸子,双手惊恐而机警地朝胸脯捂去,连忙伏进水中,羞涩地笑了,脸上浮现出绯红的云,象两朵盛开在山溪水面的芙蓉。我对她们的轻浮,只报一微笑,便匆匆登山而去。抬头望去,已经临近山巅。巧,就在这抬头之际,我猛地发觉那山巅下,路旁一棵松树一股粗大的叉枝上,摆动着一双赤黑色的人脚,只不过一瞬间,我分辨出那是一个男青年正在得意地偷看姑娘们的秘密。可憎的是我快走到树下,那青年还在忘情地贪望着远处的溪水,想得出那两眼一定盈满了邪恶的光。我捡起了一块大石片,朝着树腰猛地掷过去,然后冲着那棵光棍树狠狠地耻骂了他一顿,那青年才从醉迷迷中醒悟过来,脸在松针叶间藏来躲去。我的斥责声,引起了那泡在水里姑娘的注意,只见她俩从水里蹿起来,拿了挂在柴草上的衣服钻进了溪边肥厚的草林,嘴里还骂着不害臊,使人弄不明白这是在骂谁。
上到这山巅,我以为麻姑仙洞即在。然而山路又象绳索似的弯向那远处更高的峰峦。前面的山路更细了,树林更茂盛,一片连一片,树身象一根根竖剑,松针叶遮住了阳光,阴森森有些恐怖。我犹豫了,不敢向前走去。我断定我已经走过了十数里山地。我怀疑这路是否能到达仙洞。突然一个要问路的欲望萌生出来。我赶忙向山下张望,那两个姑娘不见了,倒是被我呵斥过的男青年,显得失魂落魄正慢吞吞地从树上溜了下来,我只好求助于他了。人啊,谁不求谁呢?想到有求于人的时候,谁又愿意去得罪谁啊。还好,那青年没有不理睬我,他告诉我说,沿着这山路一直走到底。只是那眼里露出了冷冷的光。显出一付不愿与我多搭讪的样子。只要讨到了前路,何必去计较别人是什么眼光呢?破坏过他的银色的梦,谁能保证他不是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