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暗沉，一颗星也无。
宁州一处老宅的厅堂中，点点灯光恍恍惚惚，吴子诚坐在上位，手中拿着一个黄金令牌，看着下首一个身穿黑色劲装，正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睿统领？”
睿志立即抱拳道：“属下睿志，宁州暗卫统领，拜见钦差大人。”
“睿统领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吴子诚点头又道，“睿统领身为宁州暗卫统领，想必是如同刀尖上一般行走。”
睿志谢过之后，这才起身，听见吴子诚这样说，只能客气道：“大人赞誉，睿志只是尽本职本分罢了。”
听见这话，吴子诚抬手示意一旁的座位笑道：“睿统领请坐，也不必紧张，就将我当作是普通朋友好了。”
睿志又一次谢过，看了一眼左手边坐着的江子殷，两人相互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睿志也便向着江子殷那边座位走去。
“两位认识？”坐在右手边的奇多瑞，摇着手中的鹅毛扇突然笑问道。
睿志迟疑了一下：“我少时曾经受教于玄字辈暗卫门下，和江捕快有过几面之缘。”
奇多瑞又笑道：“原来江捕快曾经是暗卫？”
江子殷看了奇多瑞一眼，向着落座在自己身边的宁州暗卫统领睿志问道：“他们走了？”
睿志点头答道：“江捕快放心，人已经走了。我特别交待了跟上去的暗卫，他们一定会格外注意那个孩子的安全。”
“辛苦了，睿统领。”江子殷抱拳谢过。
睿志回道不谢，坐在上首的吴子诚听见两人的对话，有些皱眉道：“就是不知那小贼是真走，还是假走？万一他再拐回头来，误了我们的事！”
“他不会回来的，”江子殷开口道，“他既然已经得了解药，想必不会再在宁州逗留片刻。”
“属下也认为，应该是真的走了。”睿志答道，“一个贼若是得了自由，就会同放飞的鸟儿一般，头也不回的飞远。即使有什么不对，跟着的暗卫定会及时报来消息。”
吴子诚叹道：“这小贼真是颇有能耐，当初为了让他自投罗网找上我们，可是花费了不少心力。虽然他后来真的按照我们的意思，找上了我们。但是又让人感觉到得之不易的不安紧迫之感。”
睿志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面前的钦差大人会这么重视只是一个在江湖上稍有名气的小贼，但还是应道：“大人放心，我手中的暗卫定然不会出问题！”
吴子诚笑道：“睿统领还是太过紧张了，我并没有要怀疑睿统领手中暗卫实力的意思，只有心有感叹而已。”
睿志回答称是，吴子诚看出睿志的不自在，便不再说话，几人陷入了暂时的沉默。
“我倒是想问江捕快一句，”坐在右手边，一直未出声说话的奇多瑞问道，“江捕快为什么下令要放走明月夜？当初暗卫们费尽心思才将他逼了出来，我们这次将计就计，本来是可以安全带走江捕快关心的那个孩子。只要拿相思子来困住明月夜，一旦等到宁州事了，我们……”
不知为何，面前的这位奇多瑞今天像是专门针对自己，江子殷再无耐心的听奇多瑞叙说下去，一双眼睛面无表情的看向对面：“我知道，奇大人武功高深，当时虽然不慎落入那小贼之手，不必子殷相救，奇大人定会想法，安全无虞的出来。”
奇多瑞面上有些猝不及防露出的微惊，看着上首正对着自己审视的吴子诚，他不自在的移了移：“若是江捕快不愿说，那也就罢了，毕竟放走他，更是上策。”
“我居然不知道，奇大人有武功在身？”吴子诚看向奇多瑞，笑问道，只是眼睛中却殊无一点笑意，“怪不得，当初在茶棚，奇大人会那么凑巧的将我按下去，躲过那一刀。原来奇大人和子诚一样，都在演戏啊，只不过子诚怕是及不上奇大人的演戏水平……”
奇多瑞刚想要解释，大敌当前，还是不要起内部分歧为好，便被吴子诚毫不客气的打断：“想必奇大人有难言之隐，子诚就不再问了。”
奇多瑞一肚子的解释被噎在了胸口。
吴子诚环视了厅中三人的面色，问道：“这次前来宁州，虽然另有目的，但是对于这次案犯越狱一事。我还是要问一句，你们是否看出来，到底是谁杀了那魁良？”
三人之中，睿志先行回答道：“这件事情，大人查不出凶手的！”
这一答，将江子殷和奇多瑞的目光全部都引了过去，吴子诚面色有些微惊：“但凡狱事，必有真相凶手。睿统领又何出此言？”
睿志答道：“睿志在宁州多年，已经基本看清了宁州的各方形势，宁州主要的冲突就是两派之争——文官武官之争。武官以都指挥使秦飞远为首，秦飞远手中不禁掌握着宁州所有兵力，而且身后更有宁州城的江湖势力。相对来说，文官虽以布政使霍茂文为首，但是布政使霍茂文不过刚来宁州城几年而已，根基未深，一颗幼苗小树如何比得上在宁州扎根十几年的大树，两派自是差了不止几个档次。”
吴子诚皱着眉头：“那依睿统领来看，那霍茂文可值得信任？”
睿志低头答道：“属下以为，宁州城所有官员大人都不宜信任！”
吴子诚惊讶问道：“睿统领何出此言？霍大人不是皇上亲自下旨任命的？”
睿志答道：“钦差大人明鉴，陛下之所以派大人前来，明面上是想要大人查出虎符伪造一事，实际是想要一举拔除宁州五十万大军中的所有贪污舞弊之人，关于这一点，从属下四年前被派来宁州城的时候就已知晓。可是当属下真正来到宁州城的时候，才明白一切都是天方夜谭。”
“先说武官，京都城的地图上说宁州位于边境之上，共有五座城，每城各有十万大军，其实不然。”睿志继续说道，“事实情况是，宁州现在也只有三座城了——宁州城，开济城，高安城。另外两座城基本已经空了。”
“什么？空了？”吴子诚有些失声，面上尽是不敢置信。
睿志摇头叹道：“那两座城从几年前就不断出现各种怪事，现在剩下的都是老弱，年轻壮劳力基本都死了。更加怪异的是，那两座城每年给朝廷上报的税赋从未少交，就连邸报上的那两座城也依旧是正常运转的。一切就是因为这五十万大军的军饷和粮草——朝廷发给宁州的军饷和粮草全部都作为两城的税赋又交了上去。宁州区区一个都指挥使如何能瞒下这些？”
“你的意思是，宁州的文官和武官虽然相争，但是却又有着共同的利益？”吴子诚皱着眉头问道，“那宁州的五十万大军又要吃些什么？树皮干草？这粮草一事又要从何查起？”
睿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道：“宁州虽然号称是五十万大军，其实加上几座城的所有兵力，估计也只是十万有余。所以若是想要拔出宁州军队中所有的贪污腐败之人，那就等于放弃了宁州的整个军队。”
这一番话语定论，让厅中的三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思索中。
睿志沉思片刻又接着道：“还有前不久，有案犯伪造虎符，虽被秦飞远将军拿下，但是此案却非同小可。虎符刚丢就有人拿着一枚假虎符妄想调动宁州的兵力，说明早已有人觊觎宁州的兵力。再来说那案犯越狱逃走一事，不经过头上的人的同意，一般下层官员不会轻易做出这些事来。所以，属下认为，凶手定是两派为首之人。”
说到伪造虎符，吴子诚和江子殷二人相互对视一眼。
“我本就是为了查探宁州粮草一事而来，虎符之事虽同样重要，但是只要粮草一事能够查清，将宁州军队中的那些蛀虫一举拔除……现在你告诉我不能这样做，我们若是无法查下去，又要如何向皇上交代？”吴子诚开始发起了愁，又攥紧了拳头，“无论如何，这一次，宁州一事非要解决不可！皇上已经等了四年，不会再有耐心等待另一个四年！”
厅中一时又陷入了沉默。
“我有办法！”
一道低哑的声音在几人耳边响起，厅中座上几人都向紧闭的门前看去，此时门上印出了一个挺拔身影的轮廓。
这声音突兀而来，又刻意隐藏自己真正的声线，厅中的四人倒是没有半点吃惊。
“你终于来了，”睿志站起来，笑道，“让我们等了这许久。”又向厅中其他人介绍道，“这位也是我们旗下暗卫，现在三司中任职。”
“哦？阁下为何不现身厅中？”吴子诚挑眉疑惑问道。
外面那人没有说话，睿志于是代为解释道：“他虽是我属下，但是明面身份却是三司中人，为了他的安危起见……”
吴子诚打断他的话：“睿统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我们这里有奸细不成？”
睿志惊愕于面前钦差大人的开门见山，只得站起身来：“大人，在宁州的这几年，睿志实在是不敢信任任何人，还请大人见谅。”
吴子诚紧绷着脸盯向睿志：“那睿统领就不会怀疑门外人的真假？若是敌方派来的奸细，那有如何？”
睿志迟疑的看了门外一眼，回过头来向吴子诚抱拳坚定诚恳道：“大人，属下愿意以人头担保！”
吴子诚看向睿志脸上的坚定，紧绷的脸上忽然笑了：“睿统领，不必如此。本官刚到宁州，有些不明白宁州的风土人情，到让睿统领见笑了。”
睿志吁了一口气，面前的这位钦差大人能够将这事化无，是最好的，但是睿志心底也明白自己刚才的态度是有些得罪了面前的这位钦差大人，不过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客气两句。
吴子诚又看向门外那人问道，“现在已近冬天，我听说运军饷和粮草的车子早已从京都城出发，不知阁下是否知道何日将到宁州城？”
这话本为试探，粮草到达之日虽然隐秘，但是厅中坐着的却有一个户部的侍郎，粮草何日出发，又会在何日到达，奇多瑞心中定然清楚。吴子诚偏偏将这事拿出来询问，其一是试探，其二就是想要问问门外的那人，粮草一事如何解决。
门外那人没有多少犹豫，便回答道：“就快入冬了，往年军饷粮草会在这一两日运抵宁州城，然后这些军饷粮草会由都指挥使接手，经过修整之后，这批军饷粮草会在一个月后运回京都充作税赋。但是今年有所不同——今年军队的军饷和粮草至今还未从京都出发。”
吴子诚面上没有一丝惊讶之色，而是紧接着问道：“粮草为何还未出发？若是依你说言，军饷和粮草都充作了税赋，那宁州的军队又拿什么来供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