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总喜欢在晚上父亲脱掉鞋的时候,穿上母亲给父亲纳的千层底大头鞋,然后背起小手,趾高气扬地在昏暗的灯光下走来走去,惹得母亲大笑不已。那时候我总向往长大,长成父亲那样的气壮如牛、魁梧似山。
等到背起母亲用碎布头拼就的万国旗帜般的书包,开始学习a、o、e,仍旧嫌自己长的慢,时不时的和哥哥比比个头,还偷偷地踮起脚尖。看着大人们骑着除了铃铛不响其他各处都响的自行车时快活的样子,眼睛里盛满了羡慕与期盼。常常是在梦中,自己像春天小麦遇上了“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似的,蹭蹭地拔节疯长,嘴角也长起了胡须,嘴上还骄傲地光明正大地夹上了一支“黄金叶”,等到梦醒的时候,看着那条旧得要失去本色的红领巾和那双咧着饥饿大口的鞋子,那份失望和懊悔,简直是用语言难以形容的。
等到后来,知道了“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句子,才知道人生只有到了三十岁的时候才能成家立业,到了四十岁的时候,才可能再也没有疑惑。可谁知道,光阴如箭一般嗖的而过,“三十而立”之后,我是成家了,娶上了一位相貌平平如原野上的一株野草的媳妇,也得到了资质平平如远山之上一颗碎石的儿子,事业上也“波澜不惊”,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科员,还没有得上“妇(副)科病”。小时候向往的一切,除个子超过1.75米以外,其他的一概是大大地“出乎意料”。
在30岁之前,和常人一样,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心中似乎没有什么责任感,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大孩子而已,正常地吃喝,正常地娱乐,正常地工作,正常地一觉睡到大天亮。在单位上,打开水,扫地,散发卷烟,在酒场上冲锋陷阵,很哥们、很义气、很慷慨,也有一些人缘。在家里,父母尚能春耕秋实冬收藏,妻子更是相夫教子有良方,倒也过得滋滋润润的,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什么负担,心里也没有多少的怨意,但嘴上的“俏语”却不少,常常惹得乡党们哈哈大笑乐开怀。
翻翻身份证,不觉已过了四十岁,掰掰手指头,“弹指一挥间,三十八年过去,换了人间”,虽已到四十岁,但由于自己马大哈的性格,自己心里倒没觉得什么。那天去给儿子开家长会,儿子的成绩差得一塌糊涂,面对老师的连珠炮,我就像第一次相面的新媳妇一样,被打懵了,还没等我清醒过来,弟弟又打电话说母亲住进了医院,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往医院,好在母亲的病不重,是胆囊炎,切了也就没有什么大碍,我才放下心来。是夜,轮我值班,看着母亲核桃皮一样的脸,看着母亲飘满岁月雪花的头发,看着窗外一颗一颗闪亮的星星,我的心情不觉沉重了起来,想了许多许多。
从来没有感觉到的日子的重担,一下子压到了我的肩上,我差点就要承受不住地弯下腰去。面对沉重的四十岁,我似乎喘不过气来,在世俗的眼中,现在自己是有儿有女,可以组成一个“好”了,有家有业,虽然不是很富余,但也算过得去。父母健康,生活安裕,自己的身体也没有什么大毛病,比上远不足,比下大有余,可以算是花好月圆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但有的时候和同学们在一起闲谝的时候,面对那些栉比的高楼,面对那些红男绿女的一掷千金,面对那些款哥款姐的潇洒自如,我为什么也总是野心勃勃,想去腐败,想去赚钱,为向往那些情迷酒醉的生活而痛苦不已?难道自己也成了那些所谓欲望是世界发展的动力源泉的追随者了吗?我实在是迷惑世界,更迷惑自己。
是的,作为儿子就要尽孝心,三天两头我都要打电话回家问平安,岁尾年头回家给父母捶背、洗碗以报“慈母手中线”的恩情;为人夫,就要爱家庭,我日日回家吃饭,有时也拖拖地,陪妻子逛商场时,我积极掏钱换个笑脸;为人父,我天天提问出卷子改作业,多晚也要在儿子的作业本上签上自己的大名,星期天的时候陪着儿子上特长班,今天学英语和世界接轨,明天练钢琴搞素质教育。为谋个一官半职,为家庭创造更好的一点生活条件,笑脸全部奉献给了上司,冷屁股全都留给了自己的亲人,这种作为,难道是一个正常人的行为吗?小时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无拘无束,可那时却向往长大,长大了却是这般的举步维艰,想那动物园的猴子,整天有饲养园的精细食物,有小朋友们的笑脸,那是多么惬意的一种生活,人们啊,为什么要进化呢?
没上学的时候,向往书包;没工作时,向往岗位;没结婚时,想十几岁的姑娘;没儿子的时候想儿子;没孙子时候想孙子。等到都有了,又不胜其苦,感觉和体验到了岁月的沧桑,人啊,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面对这一切的疑问,真想站起来跑到没有人烟的远山,大喘一口气,然后像小时候那样,春天到野外放风筝,让欢笑和快乐感染蓝天和白云;夏天掏鸟蛋,让那些鸟妈妈们急得飞来飞去围着我们团团转;秋天到山上摘野果,让果树挂破裤裆露出“小牛牛”而不知不觉,叫果汁染红了自己的破书包;冬天到场上去打雪仗撒欢,然后用冻红的小手推倒小姑娘们的雪人,让她们为自己的白雪公主泪流满面。
无奈,为了明天的明天,还得夹起自己的尾巴,走在欲望的快车道上,看车来车往,瞧人来人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