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现在的城里人而言,在哪个家庭要随手找出一个手电筒来,恐怕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了,即使艰难地找到了,那早已过期的电池,也肯定发不出光来。城市的路灯,早已接管了手电筒的职责。但儿时的乡村,手电筒却几乎是家家必备的物品,谁家有了手电筒,谁家就拥有了移动的光明,可以轻轻松松地把白天延续,可以毫不费劲地将黑夜的灵魂赶得很远很远。对于乡村的小伙伴来说,手电筒就是他们黑夜里最好的朋友。
记得很清楚的是我们家的那只虎头牌的手电筒。
想要拥有一个手电筒的梦想,其实早就在我的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看着别的小朋友拿着手电筒在晚上耀武扬威地照来照去,白光有时直刺我的双眼,而且直达我的内心,我的心便陷入一种无底的深渊般。那年冬天,我们家的那几只母鸡真是争气极了,每天一个鸡蛋,每天一个鸡蛋,那只看样子很不起眼的芦花母鸡甚至一天下过两只蛋。于是我便私下把装谷子的麻袋用小指捅了个小眼,那谷子便获释的囚犯般欢天喜地从麻袋里跳将出来,然后被我毫不留情地送给鸡们,鸡们也好像报答我似的,蛋下得更欢实了。好几次母亲要给我炒几个或者煮几个,说是给我补补,都被我拦住了,我说我要用它们买手电筒。
就这样,攒了满满当当一篮子蛋,我将自己的“狼子野心”告诉了父亲。父亲用他那瘦弱的如同北风中瑟瑟发抖的枯树枝一样的手摸摸我的头,然后便同我一起上路。那条通往供销社的路,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它对于我而言,是陌生的,我对于它而言,也是陌生的,因为从它高低不平的脊背上走向那令人向往的什么都有的供销社,在我的记忆中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我病了,烧得如同热炕一般,父母亲惊恐万分地背着我,就是从这条路上去公社卫生院的)。那天我穿着一件破皮袄,北风调皮的一会儿卷起尘土,一会儿又掀起几片树叶,有的使劲地摇着树枝,好像它们的力气永远也使不完似的。可我的心情却宛如三月的风筝,飞得很高很高。我一会儿将一块石头扔得很远很远,一会儿又撒开性子跑,把步履蹒跚的父亲远远地扔在后头。
那天晚上,我把那只有两节电池的手电筒玩了又玩,一会儿拿出去照照院子,又照照星星,我好想让星星们认识我的宝贝,一会儿又走到路上晃一晃,然后又回到屋子里,往哥哥姐姐的眼睛里直射,屋子里的亮堂是我们家多少年来从没有过的。闹腾了半夜,临睡觉时,仍然将手电筒紧紧地搂在怀中。
那时候乡村的手电筒,除了家里照明偶尔用用之外,最为重要的是到外面去用。在我的记忆中,每天天不亮的时候,哥哥便起个大早,手里拿着我的那只手电筒,等天亮的时候,便背回来一背斗狗粪、牛粪之类的动物粪便来,等积攒到一定数量的时候,就交到生产队去,那时候每家每户都有交粪的任务,完不成任务是要倒扣工分的,也就是要扣去口粮的。那时家里穷,对于手电筒的使用,是省了又省,节约了又节约。据说电用完了的旧电池在火上烤一烤,便又可以使上一段时间,因此,每天晚上在火盆的支架之上,便烤着两只大象牌的旧电池。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种很危险的做法,但值得庆幸的是那时从未出过什么差错,不过那个办法也还是有些效果的,好像那旧电池很能理解穷困百姓家的生活似的,烤一烤果真还能用上一段时间。
那时候乡村流行的手电筒,有两节的,有三节的,当然三节的比两节的要亮许多,有铁壳的,有塑料壳的,大多数人家用的都是既实用又实惠的塑料壳的,而我家那只却是铁壳的,所以第二天我们去捉迷藏时,我手里的手电筒磁住了无数的目光。邻居家的二蛋子还怯怯地说:“三羔哥,让我摸一下好吗?”于是,我让我的这位好朋友的手,在我的手电筒上来回摩挲了几下,引得其他几个小朋友好一阵眼红。
后来,大哥当兵去了前线,我便独自享用了那只手电筒,当然,我也责无旁贷地担负起了在冬天每天早晨起来拾大粪的任务。起初爸妈不让,但却拗不过我,母亲每天在我拿起手电背上背斗准备出门的时候,总是帮我把腰里的麻绳扎得紧紧的,以便能够保住一些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那个冬天由于我的勤奋,我们家交到生产队的大粪数量是全队第一。父亲摸着我的头说我的娃长大了,懂事了。我呢,摸着自己满是裂口的手,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后来,我上了大学,依旧使用手电筒,但早已换成了那种小小的笔式的小电筒,精致实用,却大多是在被窝里看那些迷人的小说和醉人的情书的,关于手电筒用于行走照明的功能,早就退回到岁月的河流里了,因为校园四周,到处是灯光。至于假期回到家乡,手电筒的功能也弱化了不少,家里用上了电灯,看上了电视,手电筒只剩下了父亲晚上闲来无事照着去看庄稼和早晨上寺礼拜之用了。不过,我能想象出来父亲看庄稼时的情景,父亲用手电筒照着,走到离家不远的承包地里,看着他的小麦们在噌噌地拔节,哗哗地抽穗,心里一阵一阵的惊喜,他用手捋捋他花白的胡子,又用手一遍遍地抚摸他的儿女们一样的麦子,金黄的麦浪便荡漾在他的心头,打麦场上一堆一堆小山似的麦堆,便堆积到了他的眼前。四周青蛙不断鸣叫之声,使父亲很惬意很自在,就像一个酋长正在检阅他的队伍那样,自足而自傲。同样我也能想象得到父亲用手电筒照着到清真寺礼拜的情形,父亲很虔诚的大净、小净之后,在洁净肃穆的大殿之上,心里安静的如冬天的湖面,父亲面对圣地的方向,唯一的愿望就是感念真主的赐福,祈祷全家人、全村人及所有的人今生和来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