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没有一绺意象走近墓碑的头顶,躲躲闪闪的黄昏啊,你可曾在那个忧愁的孩子的眼里,看到墓穴里葬着的简单的故事?
心仍瑟缩在冷冷的冬天里,何处蹒跚而来的老女人,在晚风里哭肿了残阳?
你说那是具象化的困惑,友人,你为什么如躲躲闪闪的雾岚?
母亲总是相信我们身旁的神话,正如相信墓碑是她的儿子。一束鲜花,生命的象征,平静的枯树……那石碑到哪里去了呢?
你说那是具象化的沉重,友人,你为什么如躲躲闪闪的光环?
老女人垂下干枯而眼帘,她在用瘦削的躯体,作她儿子亡魂的墓碑。
目光怎能让人去雕塑?所有的忧伤,是不是目光中潜伏着的最简单的故事?
我的友人,你为什么如躲躲闪闪的黄昏?
二
只因歌声很远很远,孤独的时候,是谁在你的码头、有月光名字的港口,探视你黑色的海?
当歌上在身边的静态中响起,又是谁在你的门内、有洋槐姿影的窗前,捡起了一缕无色的云?
三
不是枯木的影子让我魂牵梦萦,不是破冰的声音将我沉甸甸的想象撞碎,不是浅井里的阳光隔断我遥望的风情,不是在闹市的背影里有一张钞票购走我无邪的价值……
只有母亲从我的眼睛里,发现闪光的贝壳和彩霞,我在母亲的眸光里,看见盈盈的慈祥和美。
如神秘地,想起一个人的笑来了,却像他隐蔽着的绿,悄然滑到身后去了……
四
假若与无言无语的冷落的那潭水走来,目光和心便是秋天的深了。
那在你背影里伤心的呼唤已毗邻岁月弯弯,我以我最真的美酒为你浇灌命运的块垒。
假如与郁郁葱葱的长寿的那山峦共眠,情肠空谷便是人生的悠了。
那沉淀于你眼波里的叹息会光复我长久的落魄,你以你生命的头颅整饬加助我回首的形象。
五
我义无反顾地刻画每一个人……
从脸孔的沙漠到黑发的莽原,从唇齿之间的风雨到眼睛的邈远迷茫;
从幽谷迂回的思路带一双用来走路和踢人的脚,从我抛弃的纸屑到咒骂窗口那萎缩的未名鸟……
我断定失真的依旧是美。美的孤影能伴随美的质地。我断定就因为失真,在阳光招摇的每个年辰,来来去去的面容才有流动的调韵。
握一握布满忧郁之茧的手吧,就算跟梦一样飘过四年的偿还,就算目光不跟胸膛一样单纯。
如果不愿意说一句话,如果想独自怀念书桌上的烛泪,就抱紧你的臂膀,悲壮地笑着看别人的依依惜别吧。
就让自然的话传给自然的耳朵,就不愈的创口汩汩经年的积累吧。
菁菁的母校啊,到了哪个年月,谁才能为别人挥动一颗心呢?
六
等待汇款的日子搁浅了,如今不是被风推送着走过大学城的闹市,而是在一种莫名的风里找一件莫名的具象了。
可以使女孩欢悦的绿色邮纸,填上可以换得一份包装情感的数字。
我们只能有自己的父母亲。关于爱情的桥梁架筑在什么地方?
因而憔悴被审美选中,在舞池和教学楼之间,缓缓地油画着几双手,摸索生命最初成型的性格。
汇款单的PH值,是这四年来末梢的一张照片,景致过分的优美,怎能再容下时间和人?
七
我说过,男人的错误就在于过分地吝啬泪水……
让悲情的孤独去征服四方,而陌生的城市又是肩上沉甸甸的包袱。
珍贵的泪水孕育精血的孱弱,再为别后的情景黯然神伤。
上帝的背影在哭泣,这是我们失去的所有机缘……
这是生命的错漏,还是新年的指摘?
八
有谁与我共睹芳华?
有谁与我祈祷青天?
再没有黄昏共赴的凉亭,那是古老的家门,古老的壁画;古旧的美丽,古旧的沉重……
年幼的时候曾走向苦难,我以苦难喂养芳华一掠而过的瞬间。
九
像一卷冰凉的水珠儿缓慢地在手心里滑落,像万千点惺忪的萤虫在我心上垒起人缘的象形文字,更犹若色调单一的深秋我想起蓬草草被刈的那些日子……
红墙,你是我年年岁岁紧逼苍老的窗口,我看见的红色温柔。
在我屋子里,我演绎成一只双桅的船。
抛锚的时候,总也见到那收藏我名字的声音;船头,停伫我爱的孤月。
于是,我吹奏寂寥的口琴,生锈的夜晚纷纷鼓掌。
在我远方栖居的草坪旁边,曾有那么一段燃烧我情绪的红墙,而今已被垩质的尘土搽没。
而今我被千山万水搽没的心,依旧驻扎在远年的红色思念里。
十
我默默地为梦中的人儿祝福,也包括你,我清新而芬芳的友人。
冬夜,寒冷的灯光漂白我的泪花;在星辉斑驳的时候拖着沉重的步履走向我人性的雏塔。
那无奈之中的告别,就是为着这诚挚的祝愿,为未来的万物拳拳地期待,为梦中的人儿点启完美的明星,包括你,我忙碌而悠悠的友人。
我欲往何处去?心事真真又将从尘埃满面的窗口坠落?
我走过不长的路,在失败的苦痛中跌倒的时候,我心系的人儿,你可知我在那样的时候看到远方的灯火,追逐碧天里的星光。
在你如语言轻送的光源里,我含着对人生无望的祝福,眷恋你的慈颜。
我渴跪在神圣的荒原门口,如手中飞失的岁月,我伏首去,拜她赠予我的无尚无绝的恩惠。
今夜、今夜星光灿烂。
我默默地为梦中的人儿祈愿,也包括你,我明媚而静谧的友人。
以祈愿者永远的词句,等待着又一个年月的亲近……
十一
我们死也绾在一起……
我曾经对某座大院的某株常春藤如此小心翼翼地说过。
它冷漠如石,沉默如磐,加剧着我从远处跋涉而来的伤痛。
有了这样一句话,我能为它做什么呢?
院墙倾斜,杏枝如残。
它被谁的睡眠拥着,一生如此清静?
它往日的主人搬迁到何处去了呢?庭院如此幽冷?
它被刻成一楹古联,未裱的霉迹。我良久伫立。这盘根错节的阴阳,平平仄仄的对仗,那是什么形式的爱情,被一盏孤引诱着睡在凋谢的记忆里?
十二
门前尽日飞絮不绝。在风来雨去之后,有人在夕阳里徘徊多时了,这令我想起藏在黄昏里的眼睛是橘子的飘香。
一切都已走远。一切都还将回归。
我孤寂的女人,你这母亲似的忧伤,你的心思是天涯外的灯,照一天碧海渐住晚秋。
那个鬼女人的菊花爬满了竹篱,她消瘦的风帘卷起,你抱着愁字坐在她销香的门口。
我不羁的友人,你这母亲似的忧伤,你的心思是那古道蜿蜒得好远,我多想陪你在冷冷清清的路外,寻找另一种路标。
我的友人,别惶悚如风来雨骤。
让我陪你摇动口哨紧随那山峦的轮廓,托起漂泊的脊梁。
记得么,你躺过的古木板是我凉秋的床铺?
而今雪花飘满难以缝补的罅隙,你又固执地走远。
风来雨去后,高楼悬挂的长夜是谁泪水涟涟的回首?
十三
为了七月之初在柳堤挥扬的信誓旦旦的手,我才承担起真诚的重任。
折柳的故事,是沈园的双钗头凤,还是杨柳岸的晓风残月?
为了在狮子山的某处阳台看夕阳,听黄昏的两个孩子并见把感的影子,我才在七月之初的某个夜晚背着痛哭的离别。
你是从东海之滨的摇篮里走来的小孩,你从姑姑的臂弯里长成的太阳,从对姑姑的忆念中成熟的男子汉。
你那阵儿披星戴月,匆匆地走进你的自耕地。
你这无杂的告慰,怀抱希冀执拗地走去,我仰望高高在上的阳光倾斜的光彩。
十四
有些冷峻的优柔的山雾知不知道呢,那一个人的目光在我生命之树上凋落?
假如我能以非凡的呼叫勾勒月亮湖的原色,能用旷世绝无的线条素描千丈树的光影,我窗前陌生的声音,就不能再与秋天一同以泪洗面。
生命如此完整……缘分如此苍白……雨季从我门前路过,挥一挥手,该是回家的时候。
亚热带的光焰一如既往,那一个人的目光已在我生命之树上凋落。
灵魂透彻到挣扎的湖泊,那一个人自然地走开。
我无可奈何地选择孤独和自由,质朴与空灵的美……
十五
在风雨轮回的山口,我敦促生灵勃兴与自由自在地生长。
绝壁孤傲的巨石,你在向何人抛洒你清瘦的怀中盈盈的热泪?你在向何人讲述历史只不过是一个不知回头的浪人?
听说几百万年前地壳的躁动就给你留下了最天真的皱纹线,让神灵去恳种;
你还在母胎里乱踢乱蹬的时候,就证明你承袭的是不屈而齑弱的血型。
历史不敢沉默,可屈辱又算得了什么?佛的光辉摩挲你一种怎样的韧性,才能够忍受流水和云尘的蔑视?
在变迁和沉淀之间,你的脊梁又是以怎样的痉挛,才承受住了年复一年的冰凉?
绝壁上孤一的巨石,你是历史,还是诗骨?
那年月,我毫无遮蔽地整饬幼稚。
风拉着我的手从故乡的庙宇旁走过,为着一场真谛的疑问寻你,却往往又是独自而来……
你冷冷的目光,是被山鹰啄食,还是让山雨冲刷?
你这神性超度的精血,心清如水的长生之监护人,你寂寞的聪慧旁观人生,是你,还是我不懂人情?
十六
在那野野的蔷薇绕缠的伞骨凉亭下面,你如诗坐在我的一侧。
是我们躲进黄昏听华桉和李子树幽静的绿,还是黄昏躲进我们的心里浅吟玉兰花香?
傍晚的风是一组优美的旋律。
我在你弹奏的手指间,学做一只轻巧的飞虫振翅如歌。
有很多人从我们身边走过,他们的目光是怎样的黄昏色彩,像你的话跳跃在行人亲密的影子里。
野野的蔷薇已攀附到凉亭的最高处,细薄的叶派内儿,逗引我们的眼波在亭尖与晚霞一同翩跹。
这便是一个故事,写在你精巧的纸上的,一个洁白的故事,不在天上,就在茵茵柳溪之畔和拱桥的背上。
教学楼的灯光亮了,犹如白昼再次回归。
你就要起身走去么,友人?能不能再坐一会儿,黄昏还在你的眸眼里徜徉呢。
是你的那些话,连同夏日的格调,撑起我同你告别的勇气。
时间是不多了,你就要到另一处光明里,读一种诗吗?该是我走的时候,是什么又使我不敢停留在无人的门前?这野蔷薇缠绕的清晰的友谊,一直在每一个黄昏里重复显示你亮亮的眼睛。
十七
那个腊梅一样幽香的女孩,在我的目力中,是带着腊梅一样的泪花,被一个人带进严冬里去的。
那是谁未来的母亲?她的芬芳会是谁终生有幸的分享?这些没有温暖的道德,能将一位母亲的前生捆缚到何年何月?
为她种上一棵腊梅,为她的母亲和为她母性的泪水,种上一棵芬芳的童年。
腊梅的香里,我恍惚又看见小女孩睁着亮晶晶的眼,望着她的父亲,一个男人的力度,闪闪的泪光,却好像与未卜的生命谈着心了。
她从此走进了严冬,我的心与冬天一样失落;生生世世温柔的人之母啊,你可看见我在冬天的门口,等着你从孤独中来?
十八
海棠在喷水池边缘抛弃花雨。学生日令人遐想的流萤。
在绿茵剪裁的幽径里,谁的脚步被花瓣雨拾得又遗忘?
我是浓云中訇响的熠熠的光环。
你的身影蹩入我戏剧的编导里。
南风如此不安啊,红叶柳的长袖掩泣一夜之间各奔前程的影踪。
我的欢畅也在学生日的繁华之中,失去一个虚荣的灵魂。
烟蒂熄灭在歌舞升平的表面,我在烟雾的故乡,接等你微笑盈盈的甘与苦。
我的幸福平平淡淡,像双簧唱醉晚灯里被春寒刺绣的睡眠。
我的忧伤叩开你紧闭的门。
我的光束再次訇响在浓云来临之前,海棠花开在我致谢的歌曲里……
十九
在蜀都僻静的旁侧,我到哪儿去寻觅你留给我的星空?
我是悔恨的一颗星光,掉在你无字的沃壤里,仔细辨认每一场珍异的场景。
秋天里我又穿起厚重的衣服,像占据着一份不能拥戴的欢乐,像诗人的口袋里装满减货。
我是悔恨的一颗流星雨,失落在你优美光华的忧愁里。
在蜀都碧绿的旁侧,无人走过,你不在我冷冷清清的身边——我因找不着你,春天跟随你的消息一同消失。
如今我念叨着蛰居在你微笑中的愉悦,在江船划破黎明之时,我跟随一场相恋,寻你又一场朦胧的星空。
二十
入夜听深处巷道一样的声音,歌者和胡音共抚一巷淅沥的叹息。
聒噪的虫子躲避到石隙里去,羞羞地竖起诗意的耳朵。
谁豢的玩犬趴在谁家的台阶下沿,眯缝着星星的眼睛?
是月光明媚的时候呀,为何感觉有缕缕雨丝柔和地蹑过窗来?
雨丝轻拂我新浆的账帘泣诉依依,牵挂着另一个同枕的人。
月光是从水里沐浴而来?声音在水中踽踽而来?是客栈一面招徕的蓝色幌子?在巷道的深处种上了郁金香?
是谁剪了飘曳不定的眸光?拣起了天上逝过的星尾?
这般倾听着巷道一样的歌声,像久别的人在窗前走来走去看我的窗扉,像一场初降的雨,千枝万树,点点梨花……
今夜是皓月当头照呀,为何却有细细的轻雨滑进窗来?
我恍若又一回流浪到遥遥远远,停靠在山外的山,天外的天那边。
入夜的憩园,只有青石板白凉的光。每个人都浮在夜游的床温里,二胡的秋辞,歌者的秋韵,将眷梦的人带往了何方?
月儿也泪水汪汪,星辰也情肠寸断。
你破褶的面容,你枯蒿伸向江心的手……什么是你的桨与橹啊,在永久的心路历程之中?
你夜歌者啊,你怎就这般地留给我无形的心?
你夜歌者啊,你怎就这般抱着凄清一个人走了?
二十一
姑娘,你出售的纱叶签,是不是田野吹大的风之鼓声?
我这样在你面前,在你清香的话里,我是选择一枚精美的纱叶签呢,还是选择你那双纤纤的素手呢?
姑娘,你出售的纱叶签,是不是你母亲赠赐予你的最后的嫁妆?
我这样梦着你的眼,在你透明的笑里,我是选择一枚精美的纱叶签呢,还是选择你芳香的心呢?
你再也不到这小小的集市上来了吗?
我到你出售纱叶签的地方等待多时了,乌桕嘲笑我的草帽,那时候,我在深深的潭里,你在深深的潭外。
姑娘,请饶恕我的多嘴吧,你是一个人在等待春天归来、一个人用下调制滚烫的相思?
二十二
叽叽喳喳的阳光烤焦了那一头乌丝,石岩里雕刻天年的男人用铁砧回答她的焦灼。货郎的担子放在荫凉里,一条牛在河边喷响仲夏的惊叹。这完完全全是知了的过错。只有一个男孩子手持一把荷叶伞,注视那照亮了幽暗的头,向饥饿展览他的嗓音和疲倦。
我想有一个美好的地方,没有一棵树的旧事在那儿单色怀念感;我想把赤裸裸的血肉风干在激烈的朔风里;我想有一个没有名字的山头,飘忽我傲然屹立的红头巾……
在夜晚降临的时候,烛光依是几万年前的火绒;歌声灌溉着贫瘠的灵魂,有个男孩怒目圆睁;别再以为孩子的梦永远那样天真,他们幻想着他们自己最终能成为一座星球的毁灭者。
睡在你的臂弯里,像溺毙于狂潮之后叫不醒这一缘牵肠挂肚。若明若暗,冷暖无常的情感,五月的天空,点缀你伏着沉默的那一瞬间。你再也笑不起来了,是吗?
岁月已经老了,我的姑娘也正远离年轻……
二十三
当年很沉很沉的希望,总看见妩媚的真实在空谷里打盹。
以得意的画笔在麦月天里刻上你的姿态,以斑斓的苍穹拥住你的终点;
我记住并摄取你的阳光,普照我销魂的诗行。
山川林泽的相会里,若不是因为太苦太涩的等待,森林的文字怎会穿透不知天命的计时器?凄婉怎能在不晓时光的停滞里挂念你最后的栖身地?
当年囫囵于脱梦而非的跋涉,是一次次失败的规律。
这绝不是命中注定,我至尊的祖先,真实就在我的目光里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