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路边传来一阵嘹亮的吆喝声,我们循声望去。只见三四个女子,在山脚下站立着。我们也赶去凑热闹,但见她们手提篮子,篮子里有保温盒,还放着熟红薯、甘蔗、水壶。看到我们,她们很大方拿出红薯、甘蔗给我们吃,其中一个个子稍高,身着红色长袖的三十来岁的女子问道:“你们也是到我们这里来旅游的吧?这几年,总是看到像你们这样拿着相机的游客呢。”看来,篁碧的人气很旺哦。我们一边吃着红薯,啃着甘蔗,一边听她们讲述。“在我们畲乡没了竹子便少了生命力,在这里外出务工的年轻人极少,他们大多靠了这绵延广袤的竹子置家生活。畲乡的女子,每到中午在家做好饭,便用保温盒送饭给男人吃,听到我们吆喝,他们就快速下山吃饭。下午,男人就把竹子放到山下统一来卖,一天能赚一百多元。”是啊,这些竹子就像一个巨大的绿色宝藏,除了带给篁碧青山绿水,还给本地村民带来一条重要的可持续、可再生的创收途径。当我们坐上车离开时,在反光镜中依然可见畲汉捧着热腾腾的饭,畲女甜蜜地看着,不时为畲汉擦拭着汗珠……
中午,天空蓝得纯净,不染纤尘,阳光随意播撒在天地间,不偏不倚,和煦温暖。我们一路想着,畲民生于青山绿水间,长于蓝天白云下,吃天然中草之药,饮天然矿质之水,注定一生与绿色为伴为侣,不由得打从心里恋慕上了这个地方。
到了篁碧畲乡,我第一个要找的便是我的同学梅了。她是这里的中学老师,十几年来许多当初分配在山乡的同学,都往县城奔了。唯有她,依然留在这里。或许是这天然的养生条件吧,使得不施脂粉的她依然那么年轻,那么滋润。梅说,分配到这里后,她就喜欢上了这儿,嫁了一个雷姓的畲族小伙,她家就是一个畲汉共处的家庭。她的公公,是个护山老人,他原本是村里的村书记,退了后,眼见山上的树木越来越少,水土流失日益严重,他硬是撂下这孤独的营生,独自一人上了山做了一名护山人,在最少树木的山上搭了个草棚安了家。当我们进山采访他时,发现草棚的墙角里堆了几十把磨秃的镢头、镐头。我没问他出了多少力、流了多少汗,只看见了他脚下那一大片林地,杨树高高,槐树蓊郁,果树摇曳,鸟鸣蝶飞,恰如一幅天然的立体水墨画。
下午,在同学的带领下,我们看了雷家大院、华家祠堂、独树尖等地,随处显见绿意。秋日里,这些绿不畏寒意,仍然吐露着勃勃的生机:如黛似玉的远山,碧海连绵的翠竹,苍松遒劲的槐树,紧密团结的绿苫壁藤,散发香味的绿色菜园……山绿,花开,鸟叫,蜂飞,蝶舞,绿风猛吹,所过之处,都会吹出一座又一座绿色银行!
刚踏进乡政府的时候,便看到很多年轻小伙子在乡里等着。询问下,方知是报名参军的人。其中一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是畲族人,昨天才刚从上海赶回来,大学刚毕业的他,很想披绿从军。是啊,那抹橄榄绿不更能征服人心吗?在祖国那广袤的土地上,无处不覆盖着军人之绿;在塞北漠河的凛凛寒风中,在南沙群岛的戍边卫国中,无处不流动着军人之绿。
“不行春风,难得春雨”,生命之绿需要的是德行的沐浴,团结的浇灌,爱的孕育。篁碧的绿,就是富有生命的绿。迎面而来的秋风带着绿色的清香漫溢而来,沁心入肺,我深深抽动鼻翼,将所有清新吸入身体。渐渐地,那颗俗世的心,也随着呼吸变得绿色清爽起来……
夹袄里的尊严
陈春宇
秋风送爽,一年一度的教师节又到了!
早晨,我刚洗漱完毕,听到手机里传来了清脆的短信铃声,打开一看,又是那孩子。二零零五年的教师节,我第一次收到他的短信:老师,你还记得我吗?一个曾被你保护过尊严的学生,在这特殊的日子里,请接受我最诚挚的祝福,教师节快乐!……以后每年的教师节,他的祝福都会如期而至。
记忆将我带回到2005年的初春,天气随着一声春雷渐渐变暖,学生们都已脱掉了笨重的棉袄,然而晨晚却又乍暖还寒。那是开学第三周的星期一,早读和第一、二节都是我的课,第二节课预备铃一响,我便走进教室。随着一声“起立,老师好!”,所有的同学都“刷”地一声站了起来,但见女生吴美玲趴在桌上小声哭泣。我叫同学们坐后,走过去问明原因。原来上节下课时,前排的男同学不小心把她的文具盒碰倒在地,文具撒了出来,大家帮忙收拾了文具。待她把所有的东西整理好后,发现原来文具盒里的50元钱不见了,怎么找也没找着,这可是她一个星期的伙食费呀!为了不影响课堂教学,我安慰她说:“别急,下课我会帮你找!”她是个很乖巧的女孩,点点头答应了!
第二节下课,有20分钟课间,为了避免学生们一出教室可能会扩大“赃物”的流动范围,在征求所有的同学同意后,我当即叫同桌的学生相互检查书包、衣裤袋,但不见那50元钱。真是奇了怪,难道那钞票长了腿不成,在这短短的几十分钟内会不翼而飞?我再次叫组长负责检查各自的小组,依旧无结果。此时,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但有一种感觉:这50元钱没有跑远,还在教室。
我又询问了当时的详细情况,包括谁碰倒了文具盒,哪些同学帮忙捡了东西,等等。吴美玲说,当时刘仕康(化名)就在附近。有了这个线索,我又叫班干部再检查了一遍。我特别注意到刘仕康,他翻遍书包的每一个角落,就连牛仔裤的小裤袋也没放过,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他上身穿一件白色T恤,没有衣袋,我注意他身子在颤抖,手凉冰冰的。我叮嘱他多穿点衣服,不要感冒!他同桌的同学告诉我,他有衣服不穿,非要装“痞子”,说完拿出刘仕康放在抽屉里的衣服。这是一件咖啡色的夹袄,不薄不厚,正合时令。我将衣服拿在手上,正准备让他穿上,无意间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我突然反应过来,不过没有当场探个究竟。这时将上第三节课,我便叫同学们准备上课。我拿着衣服回到办公室,仔细端详,然后把衣服反过来,发现右腋窝处破了个口子,我小心地把硬物从口子中退出,天哪!竟是折成四方形的50元钱,只因受到抓捏而褶皱不堪。我把钞票展开,我的心也跟着舒展。
我把那件衣服的腋窝处缝合好,还给刘仕康,叫他穿上别受凉,彼此心照不宣。我把钱交到吴美玲手上,并对同学宣称,是有同学捡到交给了老师。事后,我没有找刘仕康谈话,并不是要纵容他的行为。因为那时,他已是初三的毕业生,正处于尊严至上的年龄;况且,当我把衣服还给他的当儿,他那羞愧的眼神已将悔恨展示无遗,我又怎么忍心将他的尊严无情地践踏呢。在以后的班级活动中,他比以往更勤快,更积极。期中考试成绩也有了明显的进步。我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毕业后,他给我来了一封信,地址是浙江某地,信里除了交代他的现状外,大谈对我的感激之情。如今,六年过去了,他已是一位英俊潇洒的男子汉,在浙江一家公司担任项目负责人。看完手机短信,我想:假如当初我在感觉出夹袄里的钞票之后,当着同学们的面立即把钱拿出,那结果又会是怎样呢?
枣儿落了
陈春宇
清明节回老家扫墓,堂哥天林告诉我,燕青患癌症,于上个月离开人世了!
燕青是我的表侄,他的老奶奶是我外婆的姐姐。小时候我们常在一块玩耍,他一直叫我宇姑姑,实际上我也长不了他几岁。
那时,燕青家就在我家隔壁。乡村的房子不像城市那么拥挤,虽说是隔壁,却也隔着几十步远的石子路。他家门前种了几颗枣树。姨婆婆很客气,每到枣儿熟透时,就会招呼村里人去打枣。为领老人家的情,邻里乡亲中便有人象征性地去打一些。当然,就是不好意思去打的,也照样能尝到姨婆婆挨家挨户散去的几把枣儿。
那些枣儿又脆又甜,可馋坏了我们这些孩子。每每等不到枣儿完全成熟,村里的男孩女孩就会围着枣树巴望着。一俟大人午休去,年龄大点和调皮一些的孩子便会拿根晒衣杆,朝枣树的枝桠上横竖打几下。那些半红半青的枣儿于是像雨点般落下来,一会儿工夫,便被小伙伴们抢了个精光。有时抢得忘形了,嘈杂的声音就把那屋里正午休的大人吵醒过来。听到窗户里传出阻止的叫声,孩子们顿时作鸟兽散去。这群孩子中当然也有燕青,但他从不告发我们。孩子们于是依旧能陶醉在挥杆和捡枣的乐趣中。打枣的时候,见我不在场时,燕青还会跑到我家门口,叫道:“宇姑姑,枣儿落了,来捡枣子呦!”听到表侄的叫唤,我便立马放下手中的小人书,小鸟一样飞跑到枣树下。燕青此时多半还会把他的一把枣儿分给我,我的枣儿常常便比同伴的要多。他和他堂哥燕飞还教我游泳,带着我去摸田螺、照泥鳅……在他们面前,我觉得自己倒像是他们的妹妹,心安理得地被他们悉心地照顾着。
后来我到县城读书,回家的次数少了,与燕青见面自然也少了。有时回到老家探亲访友,因为他常年在外打工,也难得有见面的时候。这几年工作繁忙,回家的次数更少。即便偶尔见上一面,他也只是冲我笑笑,打声招呼,少了儿时的那份自然—已不再会像小时候那样叫我宇姑姑了。
堂哥说,燕青的胃部长了两个肿瘤,并且挤在一起。去年底,家人陪他到上饶市的一家医院检查,医生建议到更大的医院去医治。于是他父亲又带他去上海看病。医生给他剖腹探查,告诉他家人,没有医治的必要了,放弃医治也许还会活得长一些。就这样,家人又将他转回上饶。在医院持续治疗了一段时间,又转回当地乡医院。燕青身上插了尿管,不能随意走动,整天躺在床上,很受折磨。起初,他的病情家人一直隐瞒着,燕青并不知道自己得了癌症,更不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后来他从探病人的眼神中,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便问家人,为何要转回当地医院,是不是得了大病没治了?家人告诉他,没有,你得的只是小病,回到本地治疗更方便照顾。燕青平时为人很好,生病期间,村里的人都到探望他。有一天,一位上了年纪的知情人去探视,不经意地说漏了嘴:“燕青啊!你这么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会得癌症呢?”从此,燕青便一言不发,像换了个人似的。家人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上个月十五,燕青抱憾撇下了年轻的妻子和未满周岁的女儿,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年仅29岁。人说三十而立,可他不到三十,却躺下了。“老坟依旧在,新坟哭断魂”。想想人的生命有时是如此脆弱,脆弱到对生命的提前终止都无法抗拒!
我来到燕青家,表哥(燕青的父亲)告诉我,燕青的妻子一办完丧事就外出打工去了。我能理解她的苦衷,老人小孩要吃饭,燕青治病欠下的大笔医疗费要偿还……逝者永逝,活着的人,生活还得好好继续。表哥比以前瘦多了,脸上写满了沧桑。他已经60多岁,没能好好享受儿子的孝敬,却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这是何等的哀伤!他把燕青的孩子抱在手里,那孩子有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和樱桃一样红润润的小嘴。我拿出包里带的点心递给她。她伸出小手,对着我开心地笑起来。我不忍心看下去,强憋着已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不让它流下来。孩子太小,还不能体会幼年丧父的痛苦。将来,父亲这一栏在她的脑海也将会是个空白—父亲的相貌她只能到照片中去搜寻了。
我不是个善言之人。这个时候,我找不到更好的言辞来安慰这对祖孙,我只是嘱咐表哥要保养好身体,带好孩子,并悄悄地放下两百元钱,聊表一点心意。
回程时,我再次经过他家门前的枣树。抬头仰望,枣叶葱茏茂密,虽时值春季,一阵风吹过,也见枣叶飘落,一片,两片,三片……低下头时,像是枣叶漫漶了双眼,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下来,一滴,两滴,三滴……
我向前,走出几步,耳畔似乎传来表侄的呼唤:“宇姑姑,枣儿落了,来捡枣子呦!”
蓦然回头,却哪里还有燕青的身影!
我自清歌祭稼轩
苏卫东
“快看,那就是稼轩墓。”徐松文一声高呼,众文友的目光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左前方小山岗上,一处陵墓隐约可见。只要沿着弯弯的山路再走五六十米,就能到达被誉为“文武全才第一人”的辛弃疾的墓地,陡然间我感到自己的心“咚咚”直跳,脚步也似乎沉重起来……
早春二月,阳源山上梨花盛开,沁人心脾。辛公墓前的台阶上,两条正沐浴阳光的小松花蛇,宛如护陵的卫士,一左一右,盘着身,昂着头,警惕地望着我们:这个时际,这么多人,来此干吗……为了免得同行的傅小菊、尹敏、陈春宇等女文友受到惊吓,黄建新、徐新强、傅荣华等捡起小树枝将这两条小龙小心地挑往陵墓旁不远处的树丛中。趁着这工夫,我仔细地打量起稼轩墓来。
墓在小山包上,有十五级石阶可登。墓高约两米,墓脚围砌麻条石四层,上堆黄土;墓后面及左右围以墓柜;墓前的青石墓碑,已有部分风蚀,中镌“显故考辛公稼轩府君之墓”,右上镌“皇清乾隆癸卯年季春中□日重修”,右下为“廿五代玄玄孙□□霞溪□□□湖陵湖□井东山辜染安北令立”;墓前左右竖立石柱,上有郭沫若题的对联,上联是“铁板铜琶继东坡高唱大江东去”,下联为“美芹悲黍冀南宋莫随鸿雁南飞”;墓框为麻石栏杆,右侧有江西省人民政府文物保护单位石碑标志。
我们列队在姚增华班长和杨必正先生带领下向辛墓敬献花篮。伫立墓前,我思绪万千。说来惭愧,为对学生进行爱国主义传统教育,曾多年担任学校团委书记的我,不止一次带领学校团员、青年积极分子,或前往弋阳瞻仰方志敏烈士陵园,或奔赴上饶祭扫茅家岭烈士纪念塔,唯独没来过阳源谒拜长眠于此的这位爱国文豪。他,武与名将岳飞齐名,文与词圣东坡并称,一生以身报国,金戈铁马南征北战,气吞万里如虎,却又能以英雄之气突破词的内容和艺术传统,达到无事、无意不可入词……往日里,我常以为自己兴趣挺广,是个小才子,现在,在这位词宗墓前,我突然感到,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是……
献花鞠躬之后,文友们逐一于墓前朗读辛词,或吟诵自己依律所填新词,以表达对辛公的哀思。八百多年前,辛公客居铅山二十余年,写下了数百首不朽词作,这些词作成了铅山深厚文化底蕴中的明珠。而今,建设文化铅山,我们怎能淡忘稼轩老人?正如郑大中、傅金发先生撰文所言:“辛弃疾,我们没有理由不竖起这块牌”。让辛词继续熠熠闪光,我们鹅湖文学写作班责无旁贷!
殷清梅戴着扩音器,声情并茂地朗读《青玉案?元夕》,韩咏波神情庄重,吟诵自填词作《鹧鸪天?春日祭稼轩》……文友们你方诵罢我登场。“红巾翠袖,搵英雄泪”“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文友们琅琅的辛词诵读之声,在山冈的松林间阵阵回荡,躁动了我的一腔热血—我要清歌一曲祭稼轩!长歌当哭,古来有之。辛公的词中已有够多的泪,我不必再在他的墓前吟诵泪哭之词。
清歌一首《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不行,慷慨悲壮之词,那会燃烧起辛公胸中不忘收复失地的炎炎烈火,扰他不得安宁。还是清歌一首他的田园词作《清平乐·村居》吧: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