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想考虑一下生成知觉理论所导致的一些错误的预测。诺埃写道,
真正的知觉体验不仅依赖于刺激的品质和特性,同时还依赖于我们的感觉运动知识的运用。对这种知识的破坏,并没有给我们留下我们所不能使用的体验。它没有留给我们体验。单纯的刺激要构成知觉体验,也就是说,它要具有真实呈现世界的内容,知觉者必须拥有并使用感觉运动知识。(N o笨,2004,p 。10)
麻痹情形看起来对生成知觉理论是一个问题。如果知觉体验需要感知者利用感觉运动知识,那么阻止患者利用其感觉运动知识的任何一种形式的麻痹,也将因此阻止患者拥有知觉体验。如果知觉体验部分地由感觉运动技能的使用构成,那么在麻痹的情况下丧失了那些技能就会造成知觉体验的丧失。而这就是在某些情形中所发生的事情,比如说面部失认的情况。就像其他失认症一样,对于这类失认症的一种解释是,脑特定区域的损伤就是构成那些体验的脑区的损伤。但横纹肌(striate muscles)的麻痹就不会有这样的影响。在一些情况下,个体由于麻痹失去了感觉运动技能,但他们仍旧保留有知觉能力。意识到这些情形所带来的挑战,诺埃暗示了可以用之于麻痹问题的两种策略:其一是诉诸作为理论化的感觉运动知识,其二是诉诸麻痹的不完全性。第一种方法对于拯救知觉的具身性毫无作用。而第二条进路仅仅对有限种类的麻痹有用。我们将依次讨论这两种策略。
诺埃评论了运动麻痹和视觉运动失调(optic ataxia)(无法将感觉与运动行为协调起来),其方式是提出知觉或者要求感觉运动技能,或者要求感觉运动知识。麻痹会移除感觉运动技能,但不会移除感觉运动知识,因为感觉运动知识是一种理论化的知识。以下是与之相关的段落:
因此,视觉运动失调的存在并没有削弱生成的观点,因为从患者罹患视觉运动失调的事实,并不能得出他或她缺少相关的感觉运动知识。真正削弱生成进路的是,在缺乏身体的技能和感觉运动知识的时候,知觉还存在着,而按照生成的观点来看,这样的技能和知识对于知觉的能力来说是构成性的。会有完全惰性,呆滞的感知者吗?(N o笨,2004,p 。12)
诺埃在第二句中提出,知觉能力必定构成地涉及身体技能或(理论的)感觉运动知识。在视觉运动失调的情形中,患者失去了身体技能,但是保持了理论的感觉运动知识。因此,生成的观点预测,那些视觉运动失调的患者将不是完全没有知觉。在原则上,诺埃能够使用同样的策略来处理麻痹的情况。将头转向左边会引起对移动向右边的物体的视觉变化,或许拥有这样的理论知识对于知觉是充分的。在那种情况下,麻痹就不会破坏知觉。然而,对这段文字的这种解读首先由于前述引文中的主张而显得有些牵强,这个主张就是知觉者必须拥有并且利用感觉运动知识。请问拥有理论知识怎么能够成为对感觉运动知识的运用的呢?而这一解读也由于上述引文中最后的那个问题而显得牵强。一种完全惰性、呆滞的感知者将没有身体技能,但并不是必然缺乏理论化的感觉运动知识。因此,在这一段落中,诺埃看起来仍然承诺了在肌肉和神经末梢中可以找到的构成知觉的身体技能。但是,再一次,就在之后的一段,诺埃写道:
更为重要的是,麻痹并没有削弱麻痹者实践上对运动和视觉刺激这两者相互依赖的方式的理解。即使麻痹者的活动范围受到了限制,他也隐含地或在实践上理解运动对于刺激的重要意义。就像正常人一样,他们也理解当眼睛向左边一动就会产生视野中物体的向右移动等等。麻痹者当然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灵活利索,但他们还是能做很多事情;无论他们受到什么限制,他们都能利用丰富的感觉运动技能,这样的技能当使他们能够感知。(同上)
在这里,可以再一次将前三句话作如下理解:身体运动之间的关系所具有的实践理解或理论知识足以使知觉得以保存。但在结尾处对于麻痹者能做和不能做的东西又作出了一个评论,而这个评论至少显示出诺埃坚持认为知觉要求运用身体运动技能。诺埃当然可以如其所好的那样来定义生成知觉,无论这种定义是否要求理论知识来保持知觉。我们的重点是诺埃面临着一个两难。假设他的观点是,理论知识足以保持知觉能力。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一种诉诸基于脑的(brain‐based)理论知识将不会支持在神经和外部肌肉中的知觉的具身性。它就无法支持延展知觉的假设。然后,假设他的观点是,理论知识不足以保持完全麻痹的人的知觉能力。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完全麻痹的患者的案例将挑战生成知觉的假设和延展知觉的假设。并且,正如我们所要看到的,即使是完全麻痹也不会导致知觉的丧失。
诺埃处理麻痹所用的第二种策略是提及在四肢麻痹症情况中麻痹是不完全的。以下是诺埃的相关叙述:
麻痹的确不是失明的一种形式。但是,难道它不就是生成理论所要要求的,难道麻痹者不是体验盲吗?其实不然。生成理论要求的是,知觉者拥有一定范围的感觉运动技能。看来很明显,四肢麻痹症患者拥有这些相应的技能。四肢麻痹症患者可以转动他们的眼珠和头,并且在某种程度上,至少在技术的帮助下,他们能够使他们的身体在环境中活动(比如,使用一架轮椅)。(N o笨,2004,p 。12)
诺埃很明显是把麻痹和四肢麻痹等同起来。然而,四肢麻痹并不是麻痹的唯一源头。尤其,有一些麻痹的形式产生于对神经肌肉接点的干扰。我们相信,这些案例会对生成的知觉理论构成严肃的挑战。
有很大一类神经肌肉阻断剂,它们通过将神经肌肉递质乙酰胆碱(acetyl choline)与肌肉感受器结合的方式抑制神经肌肉的功能。由于肌肉松弛剂阻挡了其在肌肉上的结合点,乙酰胆碱无法引起这正常的神经肌肉收缩。即几十年来,人们已经广泛认识到通过神经肌肉阻断可以引发麻痹,但并不会造成意识或知觉或觉知的丧失。因此,肌肉松弛剂与一般的麻醉剂完全不同。对各种肌肉阻断形式下的知觉情况已经有大量的研究,在此,我们将关注一个尤其清晰的报道。托普洛斯(Topulos et al,1993)给被试注入神经肌肉阻断剂——维库溴铵(vecuronium)。研究者把一块止血带绑在被试的手臂上,这减缓了维库溴铵通过血液转移到神经肌肉接点上的速度,这样一来,手臂可以保持正常功能。这能够让那个无法活动的被试使用预先定好的交流系统用手指移动的方式与研究者进行交流,直到21~42分钟这一时间段之间的任何一个时刻之后,止血带造成手指也麻痹了为止。在这期间,研究者向被试询问各种问题,要求回答是或者否。在实验之后,被试可以回想起在自己麻痹时所发生事情。实验得到的结果对于需要运用感觉运动技能才能获得知觉的观点带来了极大的挑战。首先,所有被试都知觉到了所询问的问题。(当他们最终不使用手指的运动来回答问题时,实验就告一段落。)所有被试都发现气管插管过程(出于实验研究目的需要所设计的一个环节)是“极端难受的”。这听起来是对难受的知觉。另外,所有被试都抱怨利多卡因喷剂(lidocaine spray)的涩味——利多卡因是用来便于插管的。至少一个被试在回忆他的生命体征时,报道说:“我丝毫不怀疑我整个人在生理学上是完全健康的。我被告知我的生命体征稳定得就像一块岩石,一切都很正常。但是就算如此,我讨厌那种状况,我迫不及待地希望它能够早点结束。”(引自 Topulos et al 。,1993,p 。372)。有两个被试也感觉到这一过程所带来的不舒适感。他们明确地表示直到他们试图动一下时他们才知道自己已经麻痹了。按照生成理论,知觉大概应该在麻痹开始的时候逐渐消失了,但实际却并非如此。作为总结,研究者写道:
神经肌肉彻底阻塞并没有对意识、感觉、记忆以及思维和决断能力造成显著的削弱。当被试迅速对问题作出回答时,客观证据就支持了这一论断。当实验者误解他们的回答时,被试会认识到这一点,并且作出修正。被试能够成功地使用带有许多分支选项的问卷来向外界传达他们的需要。被试同时也能够精确地回忆起当他们处于麻痹状态时,屋子里所发生的一些特殊事件。这一无损的心理功能与之前研究者的报告是一致的。(Topulos et al 。,1993,p 。373)
当然,当一只手尚未陷入麻痹时,就不算全身麻痹了。但是,并不清楚为什么这种移动一只手的能力能够成为这样的一种感觉运动技能,这种技能足以维持明显地知觉到苦味、插管带来的难受、研究者的提问以及对实验过程的焦虑等等的能力。从诺埃对K 以及球面屈光镜的讨论中我们知道,诺埃关心的是这一类事情。此外,还有一些其他的研究,这些研究使用了不同的方法,这些方法会减少与被试还有一只手臂功能是正常的这一点有关的可能的混淆。
对于麻醉师来说,肌肉松弛剂作为他们常用的工具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它能够让手术医生更好地控制患者的身体位置。同时它对于抑制非自主的肌肉反应也有良好效果,比如在插管过程中所可能带来的作呕和咳嗽。然而,对于许多患者来说糟糕的是,肌肉松弛剂与麻醉剂的结合会给判断麻醉程度是否得当带来更多困难,这使得患者在手术期间仍旧是清醒的。这实际上是一个经常出现的烦人现象,以至于麻醉师常常愿意配置会增加记忆丧失几率的药物。因此病人也相对更少地回忆起手术中的情景,也因此(据认为)减少遭受创伤性心理后遗症的可能性。让我们考察下面的这些报告。
1979年在枟不列颠麻醉学学报枠(British of Journal of Anaesthesia)上发表了一篇匿名文章,一名富有医学体验的女士图文并茂地详细报道了自己在剖腹产时意识清醒的状况,而当时她被实施了全身麻醉和神经肌肉阻断。尽管麻醉师让她的身体无法动弹,但是她仍然记得剖腹产所带来的痛楚,听到她孩子的哭叫声,以及感觉到鼻胃管的塞入。在一个更新的案例中,一名74岁的妇女回忆起在手术过程中,“1)她感到腹部被剖开时所引发的痛楚,2)她听到手术医师说,‘很难把所有的瘤都给摘除,因为它们黏得太紧了’并且3)她还记得有人在她周围走动”(Miura et al 。,2001)。这些术后回忆也由手术参加人员独立地加以确认。因为这一现象有着显而易见的重要性,人们展开一系列的研究来调查这一现象在美国以及欧洲的医院中发生的频率。一份涉及45个病人的研究显示,所有人都回忆起自己曾听到声响或者谈话声;有33人理解并且记住了谈话的内容;有21人拥有视知觉;有29人感到自己被触碰了;有6人回忆起自己经历了中等程度的疼痛;还有8人回忆起自己经历了剧烈的疼痛(Schwender et al 。,1998)。
生成理论预言,麻痹的程度越大,知觉就越可能丧失。与这一预测相反,在一项大规模的关于手术中病人觉知的前瞻性研究中发现,比起单独进行全身麻醉的病人,进行全身麻醉与肌肉松弛剂结合的病人更容易回忆起自己手术当中的觉知状况。但是,正如我们所相信的,倘若感觉运动技能只对知觉有因果影响,那么,肌肉松弛剂的使用会增加手术中的觉知的发生率也就不足为怪了。由于身体无法动弹,麻醉师要通过诸如畏缩(flinching)和口头报告这样的手段来探知病人还没有被充分麻醉这个事实就会困难许多。
把这些手术中的觉知案例用于挑战生成知觉的理论有其方法论上的缺陷。首先,多数案例似乎都涉及了麻醉剂用量的问题,所以某些个体可能并没完全被麻痹。就生成的进路来说,不完全麻痹可能会保留一小部分知觉,而不是知觉的完全丧失。另外,这些案例依赖于病人的回忆。有时候这些假定的回忆实际上是非常模糊的,比如病人意识到手术大夫的声音,听到仪器的声响等等。这些模糊的回忆可能来自梦境或者纯粹虚构的产物。在一项关于觉知的前瞻性调查中,研究人员在多个场合对被试进行访谈(Sandin et al 。,2000)。这种多重场合的访谈连同被用来获得知情同意的程序一道,也许会提升虚假记忆的可能性。尽管存在这些限制,似乎的确有一些例子,在这些例子中,完全不能动弹、被完全麻痹的患者在手术期间听到了也看到了东西。不仅如此,不同于Topulos等(1993)所使用的方法,这些研究中所使用的方法,并没有使任何身体部分处于近乎正常的功能性状态。因此,这些实验方法以及临床前瞻性研究就依赖于不同的辅助假设的真实性。所以,它们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独立的方法来决定麻痹对于知觉的影响。总之,它们为如下的观点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即对于知觉来说,感觉运动技能的运用并非在构成性上是必要的。然而,这一点却给生成知觉的理论沉重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