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一周的“2号”军事演习只进行了一天就突然停止了。停止得让人莫名其妙。
周志凌带着两个班，在部队撤出坑道后将师首长们的作战室整理完毕，天已经黑透了。走出坑道，他们才发现外面的雪还在下。雪片在山风的作用下飞过来，打在脸上一股的湿润和凉爽。他们背着背包站在车厢里，贪婪地伸出舌头，希望能接住一两片飞雪润爽一下干渴的喉咙。最后发现雪片只能在舌尖上触碰一下就完全消失。但他们还是第二次将舌头伸了出去。山上的雪花是纯洁干净的，绝不会出现呼噜斯太那样的黑雪片子。
汽车从山上一路下来，在好几个转弯处都出现了打滑。明亮的车灯刺破山谷的夜空，把飞扬的雪照射得犹如满天流星。雪明显下得大了，不伸出舌头，雪片都能钻进口里润一润饥渴的嗓子。
进入呼噜斯太矿区河道，坐在驾驶室的周志凌突然发现前面一辆摩托车在汽车灯光里发疯般地向前飞驰。坑凹不平的河道，使汽车灯光忽高忽低，前面的摩托车便在雪帘中时隐时现。接近铁路大桥时，周志凌发现摩托车突然不见了……
摩托车在不该消失的地方突然消失，让周志凌觉得不可思议。他估计那是一辆瞎了前灯的破车，本来是在摸黑前进，后面来了汽车，他就借着灯光疯跑起来。可它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呢？汽车穿过桥底，还是没有摩托车的踪影，周志凌忙喊：“停车！”
周志凌预感到这辆摩托车可能出事了。他抓起查哨用的长电筒跳下车向后跑去，果然在桥墩附近发现了撞坏的车子和头破血流的驾车人……
那天夜里周志凌很晚才回到连队。他披着一身白雪踏进宿舍，张红叶“呼”地一下扑了过来。红叶的两只拳头在志凌的胸膛上不停地捶打：“就是你！就是你！是你在坑道把德善哥给坑了，你把润娃妹妹给害了！你这个没事找事的家伙，我恨你！”
周志凌边往后退脱大衣边说：“红叶别闹，这事可怪不着我，是牛德善太笨了。”
红叶说：“是你向首长建议让他们回来取东西的。你是吃饱了撑的啊？”
志凌解释说：“我只是传话方便一些，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再说，这与谁让回来有什么关系呢？别人都能按时集结，他怎么就那么磨叽？这事完全怪他自己！”
红叶着急地说：“不怪他，就不怪他！都怪我。我都后悔死了……”
周志凌莫名其妙地问道：“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后悔个什么呀？”
红叶一时无言以对，脱口说道：“我……我后悔不该嫁给你。一点用都没有……”
红叶的话把周志凌气得叫了起来：“你……你太欺侮人了！你……真是……岂有此理！”
“报告！”通信员在门外大声说：“请副连长到饭堂开饭！”
副连长没吃几口饭便撂下饭碗回到宿舍。通信员为他打好水挤好牙膏，看到两口子绷着脸不说话，忙带上门出去，也没敢再进去倒掉洗脚水。
周志凌胡乱擦了把脸就上床了。周志凌在黑夜里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久久望着天花板，眼泪慢慢地滑出了眼角……
“一点用都没有！”张红叶是在新婚之夜第一次说了这句话的。张红叶说这句话时，周志凌已经被她从身上掀了下来。他下来后正在喘气的时候，听见她非常失望地说道：“你到军马场看一看，马奶子都比你高大坚强！一点用都没有！”
周志凌就是被这句话击垮的。在以后的日子里，他每次上去后眼前都会晃动着两颗绵软的马奶子。他常常会在还没有进入的时候看到撒着欢的马驹向他跑来。当马奶子被小马驹一口吞下的时候，他立刻成了俘虏……于是，红叶就会在各种表情的配合下，用这句经典的语言无奈地宣布结束：“一点用都没有……”
再后来，红叶说走了嘴开始在各种场合用这句话攻击他。逛商场时她会说，买菜时她会说，地板脏了她会说，菜炒咸了她会说。说得多了，她的爸妈也品出了一些意思，于是志凌由排长成长为副连长，在家待业的红叶从山外的大武口市来到军人服务社，小夫妻经常在一起。
周志凌非常满意参谋长岳父的安排，红叶的那句话也不再说。但是，马奶子还是马奶子，志凌的成长没有改变它的不成长，红叶经常性的教练也难以使它进步。今天，她终于又说出这句恶毒的话来……
一夜无眠，他也没能找到牛德善的降职与自己“一点用都没有”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这个星期天的早晨，志凌第一次睡了懒觉。他竟然一觉睡到红叶从服务社下班，并在后勤食堂用完午餐回来。红叶回来后说：“快起来吧，到处都在传说你演习回来见义勇为救人了呢。德善哥背了处分的人都在清理积雪，你做了好事倒在大白天压起床板来了？”
周志凌起床后不久，指导员告诉他赶快到政治部主任那里去一趟。到了那里，才知道原来省报在呼噜斯太驻站的贺记者要采访他救人的事。这位漂亮的女记者告诉他，昨晚骑着摩托车撞在桥墩上的是呼噜斯太煤矿矿长的公子。
贺记者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他说：“你救了矿长的公子，你就是呼噜斯太的英雄。我们要在全省宣传你……”
周志凌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周志凌说：“我不是英雄。我只是碰巧了。”
贺记者说：“不是碰巧了，我听说当时你们的车已经过去了你又返回来才发现的。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停车回头找他吗？你是看到他撞桥了吗？”
周志凌说：“没看到。他一直在前面跑，他的突然不见让我太担心了。我就怕他出事，没想到果然出事了……”
贺记者激动地说：“这就是英雄，这就是英雄具备的素质啊！为什么别人看不到您能看到？为什么别人想不到您能想到？您太棒了……”
她站起来紧紧握住他的双手说：“您就是我们要找的大英雄！”
贺记者的举动让周志凌全身燥热不知所措，他竟然冒出一句：“我不是大英雄，我是一颗马奶子……”
周志凌从政治部出来后真找到了些英雄的感觉。贺记者说得对，没有英雄的素质，做英雄的机会来了都会错过。具备了英雄的素质，擦肩而过的机遇都能抓住。他就是在大脑的一闪念间，停下车来救回一条人命，这难道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吗？比如牛德善行吗？他竟然能在那么小的一件事情上犯下那样大的错误。周志凌突然觉得，这次军事演习的突然停止，并不像传说的那样，是大区首长为计划一个大规模军演前对该部的应变测试。其实演习已经决出了胜负，雄鹰与麻雀已经产生，演习非常圆满。
周志凌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后勤部宿舍走去。他要和牛德善好好地拉拉话。他要让牛德善深刻吸取这次教训，重新振作起来带着樊润娃向着副营职的目标前进。李应高和林知雨先后离开了部队，现在留在呼噜斯太的只有他和德善，他要帮助德善渡过难关，让他最终实现樊润娃随军的目的。
满怀激动的周志凌一把推开牛德善的房门，看到德善和红叶面对面靠在一起，牛德善正要低头去吻红叶的额头……
两个人迅速分开了。周志凌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张红叶却对着周志凌甜甜地笑了。红叶仰着头对志凌说：“你来得正好，快给我翻翻眼皮，我的眼皮下进了沙子。德善哥笨的连个眼皮都不会翻。”
周志凌听话地翻看了一会说：“什么也没有。”
红叶又仰了仰头说：“那你用舌头舔一舔就出来了。沙子磨得眼珠都疼了……”
志凌嘟囔着说：“现在沙子是在我的眼皮下面……”
想好的那些话一句都没有说出口。尽管他们只是翻了翻眼皮舔一舔沙子，但周志凌心里还是一股一股涌酸水。
他对他们讲了省报女记者采访他的事情，又安慰了几句牛德善，领着红叶离开了后勤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