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天启年间（1621-1627），外国人艾儒略写了一本叫《西学》的书，总共一卷。主要内容是介绍他们国家的学校教育培养人才的方法。总共分为六科：勒铎理加，是文科；斐录所费哑，是理科；默弟济纳，是医科；勒斯义，是法科；加诺搦斯，是教科；陡禄日亚，是道科。这些学科的教授都分为不同的层次和阶段，基本上是从文科进入理科，以理科为纲。他们的文科就像中国的古文训诂，理科就像中国的大学中庸。医科、法科、教科是这些知识的具体运用。道科则是他们的知识中研究生命人性的终极目标的学问。以研究事物的本原和原理为主要内容，以了解生命的机能用于实践为最重要的功能，和儒学的要求基本相同；只是因为他所研究的事物都是一些形器方面的东西，被我们认为是末流。而他们所研究的事物本原又零碎不系统而且荒谬不可理解，所以我们把他们看作是和我们不同类的学问。书的后面附有一篇《唐碑》，说明他们的宗教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传入中国了。碑文称贞观十二年（638），大秦国的阿罗木远从远方带了经文和神像献给朝廷，于是朝廷颁布公文下令在义宁坊建造了一间寺庙称为六秦寺，其中剃度了二十一个僧人等等。查检《西溪从语》，上面记载贞观五年（631），有传法穆护何禄，向朝廷进献了袄教。朝廷下令在长安崇化坊建筑袄寺，称为大秦寺，也称作波斯寺。到了天宝四年（745），朝廷下令波斯人的经义和宗教，出于大秦。传入中国已经很久了。当初建寺的时候，就用它来命名了。既然是要让大家了解这种宗教，那么应该从其本原说起，长安和洛阳的波斯寺，应该都改名为大秦寺。其他州县如果建有波斯寺的也依照此法改为大秦寺。《册府元龟》上记载，开元七年（719），吐火罗鬼王上表并且进献了一名叫做大慕名阇的知晓天文的人。这个人很有学问，幽深不可测，对别人问的问题，没有不知道的。后来皇帝派人问他各个宗教的教义，才知道这个人有这么高的学问。于是朝廷设置了一个法堂，下令按照他们本宗教的习惯供养他。段成式的《酉阳杂俎》上记载：孝亿国边界长达三千余里，民间盛行信奉袄教，不知道有佛教。那里有袄教的祠庙三千多所。此外书上还记载德建国的乌浒河中建有火袄祠，据说那个神本来是来自于波斯。火袄祠中没有供奉神像，只是在大房间中建造了小的房子面朝西，祭拜的人向东礼拜神。祠中有一个铜马，当地的人说这只马是从天而降的。根据这些说法，那么外国人所说的波斯，天主教所说的袄神，中国早就有记载了，不仅仅是这篇碑文而已。此外杜预注释的《左传》“次雎之社”条说：“雎水来自于汴河，东经陈留（今河南省开封市东西），从谯（今安徽省亳县）和彭城（今江苏徐州）汇入泗水。雎水的两岸都信奉袄神，都建有祠庙供奉。”顾野王的《玉篇》中也有袄字，音为阿怜切，上面解释说为袄神。徐铉根据这条把它增补入《说文解字》。宋敏求的《东京记》记载宁远坊有袄神庙，下面的注释说：“《四夷朝贡图》记载：‘康国有神称为袄毕，建有火袄祠，据说是石勒统治时期建造的。”说明袄教传来的时期更早，而不是开始于唐朝。岳珂《桯史》记载广东番禺地区有海边野人，其中最有势力的称为白番人，原本是来自占城的贵族，后来定居于中国从事商业贸易活动，他们的居住和生活起居都很豪华奢侈，逾越了礼法规定商人应该遵守的制度。他们崇尚鬼神而且居处洁净，日常生活时整天拜神求福。家中有专门祭祀的房间，像中国人对佛教的供奉。但是他们没有祭祀的具体的神像，只知道称为聱牙。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他们立有高数丈的碑，上面都刻有类似于篆书的古怪的文字，作为供奉的神像，信徒都向他们祭拜。直到宋朝末年，袄教还通过从事商业贸易的船只传播到广州。而利玛窦刚刚来的时候，大家都感到很诧异以为从来没有听说过。艾儒略既然援引唐碑证明他们传来已久，那么他们其实就是袄教，应该是没有什么疑惑的。只是由于当时没有一个人可以援引古代的记载，来说明他的源流。这大概是因为明代从万历年间（1573-1620）以后，儒家的学者早年钻研八股文，晚年钻研心学，已经耗费了他们一生的精力，所以这些务实的学问就荒废了。
槐西杂志（三）
【原文】
吴惠叔言：太湖有渔户嫁女者，舟至波心，风浪陡作，舵师失措，已欹仄①欲沉。众皆相抱哭，突新妇破帘出，一手把舵，一手牵篷索，折戗②飞行，直抵婿家，吉时犹未过也。洞庭人传以为奇。或有以越礼讥者，惠叔曰：“此本渔户女，日日船头持篙橹，不能责以必为宋伯姬③也。”又闻吾郡有焦氏女，不记何县人，已受聘矣。有谋为媵者，中以蜚语，婿家欲离婚。父讼于官，而谋者陷阱已深，非惟证佐凿凿，且有自承为所欢者。女见事急，竟倩邻媪导至婿家，升堂拜姑曰：“女非妇比，贞不贞有明证也。儿与其献丑于官媒，仍为所诬，不如献丑于母前。”遂阖户弛服，请姑验，讼立解。此较操舟之新妇更越礼矣，然危急存亡之时，有不得不如是者。讲学家动以一死责人，非通论也。
【注释】
①欹仄：欹，同“攲”，倾斜，歪斜的意思。仄，也是倾斜摇晃的意思。
②折戗：逆着风浪而行。
③宋伯姬：见于《春秋谷梁传》，伯姬的房子失火了，仆人们都说：“夫人稍稍躲避一下火势吧？”伯姬说：妇人应该遵守规矩，父母不在，再晚也不能离开房子。于是就被烧死了。
【译文】
吴惠叔说：太湖有一户渔民嫁女儿，船划到湖中央，突然起了风浪，掌舵的师傅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船倾斜得很厉害，眼看就要沉下去了。大家都互相抱头痛哭。突然间，新娘从里面掀了帘子出来，一只手把着舵，一只手牵着船帆的绳索，逆着风浪而行，一直到达新郎的家里，居然还没有耽误结婚的好时辰。洞庭湖一带的人都把这件事当作奇闻来说。也有人认为新娘这样做，没有礼数。惠叔说：“她本来就是渔夫的女儿，每天都在船头把舵撑船，不能要求她一定要像宋伯姬那样。”我还听说我们郡有一个焦家的女孩，也不知道是哪个县的人，已经受了聘礼要出嫁了。有人想要娶她作妾，编了些谣言中伤她，新郎家因此准备离婚。她的父亲把这件事情告到官府，但是阴谋者把陷阱计划得很周密，不但有确实的证据，还有人自己承认是奸夫的。女孩见到事情紧急，竟然请邻居的妇人带着她来到新郎家，到堂上拜见婆婆，说：“女孩和妇人不一样，贞洁还是不贞洁是可以证明的。我与其在官府派的检查人员那里献丑，依旧被他们诬陷，还不如在母亲面前献丑。”于是关上门，脱了衣服，让婆婆检查。于是官司就此了结了。这件事和那个掌舵的新娘相比更加不合礼法呢，但是在非常危急的时候，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固执于古礼的人动不动就要求人用一死来解决问题，这不是一种好的办法。
【原文】
济南朱青雷言：其乡民家一少年与邻女相悦，时相窥也。久而微露盗香①迹，女父疑焉，夜伏墙上，左右顾视两家，阴伺其往来。乃见女室中有一少年，少年室中有一女，衣饰形貌皆无异。始知男女皆为狐媚也，此真黎丘②之技矣。青雷曰：“以我所见，好事者当为媒合，亦一佳话。然闻两家父母皆恚甚，各延巫驱狐。时方束装北上，不知究竟如何也。”
【注释】
①盗香：此典出于《世说新语·惑溺篇》，西晋韩寿与贾充的女儿私通，因为贾充家有一种奇香，外国所贡，别家没有，一经沾染，经月不散。而韩寿身上也有，于是事发。
②黎丘：黎丘本为地名，位于今河北虞城县北。这个典故出于《吕氏春秋·慎行论·疑似》，说黎丘有一个老人到集市上喝酒，喝醉了回家，黎丘的鬼就仿效他儿子的形状带他回家，并且一路上折磨他，老人醒来以后就斥责了他的儿子，他儿子否认了这件事，说一定是鬼干的。第二天老人又喝醉了酒，他儿子去接他，他以为是鬼，就拔出剑刺他的儿子。
【译文】
济南的朱青雷说：“他们乡里有一家的儿子与邻居家的女儿两情相悦，经常互相观望。时间久了，略微露出了私会的迹象。女儿的父亲产生了怀疑，一天晚上躲在墙上，可以观察到左右两家，悄悄地等着看他们是否有来往。结果看见女儿的房中有一个男孩，男孩的房中有一个女孩，他们的衣服打扮，形体相貌都一模一样。这才知道那家的儿子和这家的女儿原来都是被狐狸精迷住了。这些狐狸可算得上是得了黎丘鬼的真传了。青雷说：“在我看来，好事者应当为他们做媒撮合，也不失为一段佳话。但是却听说两家的父母都很气愤，分别请了巫人来驱狐。那时我正收拾行李北上，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原文】
交河老儒刘君琢，居于闻家庙，而设帐于崔庄。一日，夜深饮醉，忽自归家。时积雨之后，道途间两河皆暴涨，亦竟忘之。行至河干，忽又欲浴，而稍惮波浪之深。忽旁有一人曰：“此间原有可浴处，请导君往。”至则有盘石如渔矶①，因共洗濯。君琢酒少解，忽叹曰：“此去家不十馀里，水阻迂折，当多行四五里矣。”其人曰：“此间亦有可涉处，再请导君。”复摄衣径渡。将至家，其人匆匆作别去。叩门入室，家人骇路阻何以归。君琢自忆，亦不知所以也。揣摩其人，似高川贺某，或留不住（村名，其取义则未详）赵某。后遣子往谢，两家皆言无此事；寻河中盘石，亦无踪迹。始知遇鬼。鬼多嬲醉人，此鬼独扶导醉人。或君琢一生循谨，有古君子风，醉涉层波，势必危，殆神阴相而遣之欤？
【注释】
①矶：水边突出的岩石或石滩。
【译文】
交河有个老先生刘君琢，住在闻家庙，但在崔庄教书。一天，深夜里喝醉了，忽然想要独自回家。这时刚下过大雨，路两旁的小河都涨水了，老先生居然都忘了。走到河边，他突然想洗个澡，只是有些害怕凶险的波浪。这时旁边有一个人忽然说：“这里原来有个可以洗澡的地方，让我带你去吧。”两人到了一个地方，他看到有一个大大的盘石像是捕鱼的石头，于是两个人就在里面洗澡。君琢的酒现在稍稍醒了一些，不禁忽然感叹道：“这里离我们家不到十几里，可是涨起的河水把路给挡了，要多绕四五里路呢！”那人说：“这里也有可以渡河的地方，请让我再领你过去。”然后提着衣服就过去了。快要到家的时候，那人却急忙告别离去了。老先生敲门进门，家里的人都很奇怪，路堵了，他是怎么回来的？君琢自己回忆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细细的回想那个人，好像是高川姓贺的，又像是留不住姓赵的。后来他让儿子去向人家表示感谢，但是两家都说不是他们做的。于是又去寻找河中的盘石，竟然也不见了。老先生这才明白是碰到鬼了。向来鬼都是捉弄喝醉了酒的人，而这个鬼却帮助喝醉了酒的人。也许是因为刘老先生一生行事循规蹈矩，有古代君子的风范。喝醉了渡河，肯定危险，因此神灵暗地里帮助他派了这个鬼来！
【原文】
有纳其奴女为媵者，奴弗愿，然无如何也。其人故隶旗籍，亦自有主。媵后生一女，年十四五。主闻其姝丽，亦纳为媵。心弗愿，亦无如何也。喟然曰：“不生此女，无此事。”其妻曰：“不纳某女，自不生此女矣。”乃爽然自失。又亲串中有一女，日构其嫂，使受谯责不聊生。及出嫁，亦为小姑所构①，日受谯责如其嫂。归而对嫂挥涕曰：“今乃知妇难为也。”天道好还，岂不信哉！又一少年，喜窥妇女，窗罅②帘隙，百计潜伺。一日醉寝，或戏以膏药糊其目。醒觉肿痛不可忍，急揭去，眉及睫毛并拔尽；且所糊即所蓄媚药，性至酷烈，目受其熏灼，竟以渐盲。又一友好倾轧，往来播弄，能使胶膝成冰炭。一夜酒渴，饮冷茶。中先堕一蝎，陡螫其舌，溃为疮。虽不致命，然舌短而拗戾，话言不复便捷矣。此亦若或使之，非偶然也。
【注释】
①构：诬陷，陷害。
②罅：裂缝；缝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