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求平安的红丝线
文/未凡
四年来,她留给他恒久不变的,只是这样一个背影,只有这样一个背影。
吴智鹏记得很清楚,大一那年夏天,过得有些混乱。经常逃课睡到下午,然后去操场踢球。吴智鹏踢球的姿势很漂亮,接传球、过人、破门一气呵成。
每当这个时候,操场旁边围观的人群都会爆发出喝彩和掌声,中间夹杂着女孩子欣喜的声音。吴智鹏只是微微一笑,在学校里他是一贯的风云人物,因而有着高傲的脾性和飘忽的眼神。这样的男生大都眼高于顶,很多女生暗恋他,却不敢轻易接近。只有嘉馨例外。嘉馨身材玲珑、脸庞姣好,是无数男生晚上卧谈时都会提到的校花。
吴智鹏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嘉馨是在球场上。他弯腰的时候正好看见坐在看台右侧的嘉馨正朝他微笑,那一抹微笑灿若朝霞,不知道萦绕在多少男生的心头。
那时候有很多男生都明里暗里地喜欢嘉馨。骄傲的吴智鹏,即使心里喜欢,却从不表现在脸上,只是偶尔在校园里遇见了,客气地点点头。反倒是嘉馨,自习时坚持要坐在他身边,吴智鹏踢球时她逢场必到。渐渐地,校园里也就传开了。吴智鹏对于流言只是置之一笑,从不辩白,嘉馨却是满脸欢欣。
圣诞夜,嘉馨鼓起勇气递给吴智鹏一张卡片,约他晚上相见。吴智鹏因临时有事,赴约时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匆匆赶到时,却见嘉馨身边有另一个女孩。见吴智鹛来了,那个女孩便很快地走开。吴智鹏走过去,简单说了自己迟到的原因。嘉馨并不在意,只是搓手轻哈着气,微笑着说好。吴智鹏见她冻得鼻头通红,却无半句怨言,心中甚是感动,伸过手去,轻轻握住了嘉馨的手。
两个人终于成为校园里最引人注目的一对。吴智鹏后来才想起那个和嘉馨一起等他的女孩,嘉馨说:“她叫曦晴,是我最好的朋友。”吴智鹏微微侧头,才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曦晴的样子,只记得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很是单薄。因为嘉馨,终于渐渐也和曦晴熟识起来。
曦晴不漂亮,是那种过目之后转身就会忘记的长相。肤色微黑,并且瘦得厉害,单薄得像是一阵风就可以吹走。她和嘉馨在一起,总是属于被人视若无睹的那种。嘉馨的脾气略显任性,而曦晴却是温和得出奇。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声音温婉,让人熨帖到心里。
曦晴话很少。有时候吴智鹏在楼下等嘉馨,她拎着热水回来,经过身边的时候轻轻说:“我帮你催她。”不等吴智鹏回话,已经转身走了,只留给他一个瘦弱的背影。
初春的时候嘉馨想去踏青,邀了曦晴。曦晴婉拒不得,还是去了。一路上嘉馨神采飞扬,拉着吴智鹏说个不停。吴智鹏一边应着她,一边侧眼去看曦晴。曦晴却是旁若无人的样子,自顾自地低头走路,神色平淡,想是早就习惯了嘉馨身边的热闹和自己的冷清。吴智鹏看着,心中竟无端地生了怜惜。
曦晴极是细心,什么东西都带得齐备。离开的时候,吴智鹏帮着收拾东西,嘉馨却趁着空闲跑到一边去玩水漂。曦晴的背包里突然掉出一盒胃药来,吴智鹏拾起来递给她,随口问了句:“你的胃也不好?”
曦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听嘉馨说你经常胃疼,出门在外,多预备着总是好的。”
吴智鹏心头一暖,想说谢谢,但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在微凉的风里,吴智鹏觉得自己的心渐渐柔软了下来。
转眼就是大三,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吴智鹏和嘉馨却也平实如常。有时候吵架,最后多是嘉馨让步,吴智鹏则安之若素。每个周末嘉馨都要回家,她不在的时候吴智鹏并不觉得孤单。很多男生在他面前说起嘉馨,都是艳羡的表情。吴智鹏开始微笑,原来自己也是个虚荣的人,喜欢被人仰视和羡慕。
一次在图书馆里看到了曦晴,抱了大摞的书,低着头疾走。吴智鹏追出去,正要叫她。图书馆的灯突然灭了,然后他听见曦晴的低呼,她手里的书本掉了一地。他走过去低声问:“你没事吧?”曦晴不说话,黑暗中吴智鹏只能听见她急促地抽气,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这个瘦弱的女孩一直在发抖。
曦晴慢慢定了心神,轻轻挣脱了吴智鹏的手。这时图书馆里的灯终于亮了,吴智鹏俯身帮她把书捡了起来。曦晴接过来,低声说了谢谢,转身走了几步,忽又站住了,转过头来说:“对不起,刚才……是我怕黑。”夜风微冷,拂起了她单薄的衣衫。吴智鹏心头不忍,轻轻说:“我送你回去吧。”曦晴固执地摇了摇头,然后独自转身离开了。
吴智鹏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越走越远。曦晴的影子被路灯拉得细细长长,脆弱得似乎随时都会断裂。但直到消失,她也没有回过头来。那一刻,吴智鹏忽然难过起来。这个怕黑的女孩子,是需要有人来疼爱的,可她总是固执地独自背对他。她瘦小的背影仿佛是一根刺,扎在他心上,疼痛就这样细细地弥散开来。
以后再和嘉馨讲起曦晴来,吴智鹏都暗自留了心,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关心她。那个并不出众的女孩,仍是低头走路小声说话,遇见他的时候她的眼神还是那么纯净。倒是吴智鹏,常常想起那个停电的夜晚,她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微微颤抖。
吴智鹏踢球的时候,嘉馨照常每场必到。曦晴有时候也去,但只是静静地站在嘉馨身边。中场的时候,嘉馨体贴地递过一瓶矿泉水。吴智鹏见瓶口系了一根红线,略微有些诧异。嘉馨解释说是曦晴家乡的习俗,系上红线代表胜利。吴智鹏转头去看曦晴,她只是温柔地笑着,什么都不说。从此以后,每次嘉馨带来的矿泉水瓶口都系着红线。嘉馨笑着说,曦晴说这样你就会无往不胜。
某一天深夜,吴智鹏从梦中醒来,翻来覆去再也无法入睡,突然就想起了曦晴和嘉馨。可是自始至终觉得混乱的都只是他自己。而曦晴,她从未身陷其中,连她的神情都明明白白。对他,她从无相关的喜悦或难过,抑或是袒露自己的喜悦或难过。即使在最无助的时候,她依赖过他的温暖,但也仅仅只维持了短短的时间。而吴智鹏虽有迷茫,却也始终犹豫着没有伸出手去。
毕业的时候,吴智鹏顺利地留在了上海。他和嘉馨,并没有像大多数校园情侣那样分手。曦晴却坚持要回到四川的家乡去,嘉馨挽留不得,叫上吴智鹏一起去为她送行。那天晴朗微风,在校门口曦晴站住,说自己走,不用送到火车站,就这样分别。
吴智鹏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过来逐一拥抱送行的人。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吴智鹏那一刻竟有错觉。仿佛身边的人都来去如风,空旷寂寞,实在的只是面对面站着的他和曦晴。而曦晴沉默片刻,只是说:“再见。”便转过身去,连话亦不再多说一句。吴智鹏默然,低头见自己的双手微微伸出,想要拥抱的姿势突然僵硬,手心渐渐冰凉。而嘉馨已经依偎过来,哭倒在他怀中。
吴智鹏伸手轻轻搂住嘉馨,抬眼去看曦晴。她向众人道别完毕,转身离开。她的背影和四年前并无不同,单薄瘦小。吴智鹏看着,心中忽然酸涩。四年来,她留给他恒久不变的,只是这样一个背影,只有这样一个背影。
以后的日子更加平淡,转眼毕业已是三年。嘉馨的工作是文职,很轻松。而吴智鹏的工作很忙,后来更是经常出差,但他从无怨言,甚至愿意这样无休止地在外奔忙。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嘉馨,都觉得疲倦。很多时候他都在怀疑自己,为什么突然不愿面对了?
于是一直争吵不断。某一天终于因为一件小事彻底爆发,谁也不肯让步。吴智鹏是一贯地强硬,眼看着嘉馨往外走,他只是沉默地抽烟,不说一句温软的话。嘉馨走到门口,突然回转身来:“曦晴曾经说过,只要我凡事多忍让,你定会婉转相对。可是她说错了,你这样骄傲的男人,只有一颗自私的心,从来都没有足够的温情。”
瞬间,吴智鹏仿佛被人当头棒喝。他怔怔地看着嘉馨摔门而去,黑暗中只有烟头的火光,起伏着忽明忽灭。他突然站起身来去打电话,给曦晴。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听见她的声音,也不知道电话接通后要说什么。拿起听筒,才想起自己根本就没有她的号码。曦晴走后,固执地断掉了和所有人的联系。吴智鹏站在窗口,突然惊觉自己脸颊上有了微微的凉意。
重新点燃一根烟,打电话给嘉馨,响了许久她才接听。两个人固执地沉默,吴智鹏终于开口:“嘉馨,我们结婚吧。”婚期定在国庆,嘉馨无疑是最漂亮的新娘,认识的人无不羡慕。那天晚上来了很多昔日的同学,大家讲起当年的事,笑声不断,却再也没有人提起那个毫不起眼的曦晴。
吴智鹏脸上挂着笑,直喝得烂醉如泥,心里却无比悲哀:他们怎么能够如此轻易地就把曦晴忘记了呢?
婚后的日子很平静。嘉馨是一个好妻子,生活平实而幸福。吴智鹏想,这样的结局,也算是美满的吧。爱情,有多少幸福是跟爱情有关的呢?
后来有一次出差去四川。会议提前结束,吴智鹏走在成都人来人往的街头,突然想起曦晴瘦弱的背影来。即使一切不再,他也仍未有半刻忘记过。他停下脚步举目四望,想着或许上天可怜他,会让他和曦晴突然相遇。可是眼前人潮汹涌,都是陌生的脸和陌生的气息。那个温和瘦弱的女孩子,其实早在三年前就从他的生命里完全消失,连寻找的痕迹都不曾留给他。吴智鹏想着,突然在街头难过得弯下了腰。
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寺庙里,他看见了红墙一隅放着七盆葱绿的盆栽,上面都系着细细的红线。吴智鹏好奇地走过去看。旁边一个老婆婆招呼说:“给你最爱的人祈一次平安吧。”他恍然地回过头来:“平安?”老婆婆微笑着说:“是啊,红线祈平安。这是一个女孩子每年都要亲手栽的。”
吴智鹏突然眩晕,他急忙问:“她是不是叫曦晴?”老婆婆有些惊讶:“你认识她吗?”吴智鹏点头:“她现在在哪里?”老婆婆摇摇头:“她今年没有来,听说,是嫁了。也不知道嫁的是不是那个她等了七年的人……”
吴智鹏的眼前开始模糊,他的思绪突然回到了几年前。原来那个瓶口系着的红线,曦晴求的不是胜利,而只是要他平安。可是那个女孩子,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他又何尝不是呢?在骄傲、虚荣和犹豫中,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隐忍,于是和她错过。他俯下身来,看见最后一盆盆栽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抽出来看,上面是曦晴清秀的字迹:再见,吴智鹏。再见,爱情。
那一刻吴智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仰面站在初春明媚的阳光里,眼泪汹涌而下。
风干的雏菊
文/佚名
舒展背了一个大包,远远地出现在我的视线所及之处。我以为舒展会回头向这里看一眼的,直到舒展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我都没有看见舒展回过头来。
5岁时,和母亲逛街失散,站在街边哇哇大哭。一个小男孩儿忽然跑过来将一朵雏菊塞进我手里,他对我羞涩一笑,一语不发又跑开了。当母亲焦急万分地找到我时,却见我安静地坐在街边石凳上,正出神地打量着手里的那朵花。
我是在17岁一天夜里,突然想起五岁那年在街边经历的事。在同一个年龄的少女们开始钟情于玫瑰的时候,我却独独迷恋上了那并不起眼的雏菊。
每当走过街角那家花店,看见那迷人的金黄色,心里会升起阵阵暖意。也就是从那年开始,我常常做一个相同的梦:一个高大的男孩,捧着一大束雏菊牵着我的手,笑着跑着……男孩的样子,我从未在梦里看清过,但这个梦几年来却时断时续缠绕着我,直到我的生命里出现了舒展。
那时候,我已经是大四的学生了,在电视台实习。面对即将结束的大学生活,我有些失落,自己居然没有经历过一场像样的爱情。
那年三月,我接到电视台制片人打来的电话,说要去南昌拍一个专题片,请我同去。但是组里摄像临时病了,他问我能否在学校的摄影系找一个学生替补。于是,就这样认识了舒展,这一年我22岁。
第二天黄昏,我收拾好行装,背了一个很大的旅行包去男生楼找舒展。走在校园里,心里有些激动。和一个不怎么熟悉的男生一起去拍外景,还是头一回。正这样想着,男生楼口浮现出舒展那高大的身影和清俊的脸,一身牛仔、一个小包。看见我,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那一瞬间,我的心怦然一动。
地铁车厢里,人十分拥挤。舒展个高,一只手拽着拉环,一只手轻轻扶着我。我在地铁车厢拥挤的人流中晃晃悠悠,舒展的手随意地扶着我的后背,轻柔当中却有一种可靠的安全感。我想起了那年那个男孩用一朵雏菊带给我的镇定与抚慰。抬头深深看了一眼舒展,他的眼睛盯着车窗外,表情淡淡的。
火车在天亮时到南昌,景地在南昌几十公里以外的一个小镇。安定后,小组忙碌起来。我和舒展是组里惟一的两个实习生,年龄相近,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安排我们一起工作。
来到小镇的第五天,我们终于有了一下午的闲暇。小镇的后面有一片山坡,南方的三月,山坡上开满了野花。我和舒展慢慢沿着山坡走,心里非常的纯净。
舒展说要给我拍几张照片,拿出相机寻找拍摄角度。他摆弄了一会儿,笑着说,你大概适合做模特呢。我刚摆好一个造型,舒展却突然停了下来,说等一下,好像还少点什么,没等我做出反应,就自顾自跑开了。我站在那里有点莫名其妙。南方三月的风,不像北京,吹在脸上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