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古明德还想解释什么时，父亲眼一瞪，来气了：“不要再嗦什么，晚上同我捉青蛙去！”说完，就忙他的活儿去了。
古明德不敢拗着父亲。母亲去世得早，是父亲一手把他拉扯大。父亲读的书不多，只能算个半文盲，脾气又暴躁。谁要惹恼了他，就是铁匠做官—打上前。古明德从小就像老鼠看见猫一样惧怕父亲。
吃过晚饭，天黑了下来，父子俩一同去捉青蛙。夏夜，空旷的田野蛙声如潮，此伏彼起，遥相呼应，宛如一曲美妙的田园乐章。两人赤脚走在长满青草的田埂上。父亲腰间系条士林蓝围布，左手提一只长颈鱼篓，右手拿一张小渔网。古明德手握一只装三节电池的手电筒，往稻田、田埂、草丛等处四下照射。
黑暗中，青蛙往往会自由自在地欢蹦乱跳，一旦有亮光照射在身上，则傻呆呆地一动不动，任由你去抓它。
发现了青蛙后，古明德站住不动，用手电光定定地照射在青蛙身上。父亲则屏声静气举着小渔网蹑手蹑脚靠过去，猛然用渔网一罩，一只青蛙到手。父亲如捕到大一点的青蛙，总会习惯性地在手里掂惦重量，然后扔到长颈鱼篓里去。
一只、二只……十只……二十只……捕到的青蛙在慢慢增多。父亲拎了拎沉甸甸的鱼篓，挺得意地自言自语：“唔，差不多有20斤了，400块钱到手了。”
古明德伸过脑袋，用手电光照射着鱼篓里那些挤挤攘攘的青蛙，不知怎么，眼前竟浮现起生物老师眼镜片后那双眼睛，也是鼓胀胀的，多像青蛙的眼睛。他望着那只长颈鱼篓，突发奇想，仿佛生物老师就在鱼篓里囚禁着。这时，他在心里暗暗埋怨父亲，认为不该来捉青蛙。他真恨不得把鱼篓扔到水里去，让可怜的小青蛙重又回到广阔的田野。但是，他不敢这么做，他怕父亲往死里打他。
不一会儿，在一丘稻田里，又看见了一只青蛙。这只青蛙真大，正伏在禾蔸的旁边。手电光照得它清清楚楚，它却一动不动。父亲眼睛又一次倏然发亮。古明德心里却在喊：“可怜的呆东西，快逃走吧，要不，就要成为人们的盘中餐了。”
父亲挽了挽衣袖，举起渔网，跨过一丛灌木，猛扑上去—
“哎哟—”正在此时，父亲似乎被什么咬了一下，急忙弯下腰拨开草丛查看，只见一条褐黑色的长长的东西正仓皇溜走。
古明德惊骇了，失声喊道：“蛇！蛇！”吓得手电筒坠落在草地上。大地随即把一团漆黑紧紧包裹着父子俩。
父亲骂了句，赶紧摸过手电筒，往逃走的蛇身上照射过去，看清后才松了口气：“老天保佑，是泥蛇，无毒蛇，没什么可怕的。如是毒蛇，那就危险了。”说着，又反复叮嘱儿子：“傻伢子记住了，千万不要弄掉了手电筒。没了手电筒，黑天黑地的，这青蛙就捉不成了！”说着，将刚才被咬的伤口处挤出一点儿污血来，用水冲洗了一下，又没当一回事继续去捉青蛙。
很快，父亲在水沟旁发现了一只胖乎乎的大青蛙，约摸有半斤重。他一阵欣喜，正要捕捉这呆东西。手电光下，古明德清清楚楚看见，这只大青蛙伏在一棵青翠的小树下，张开阔嘴正在贪婪地吞嚼害虫。面对眼前这幅美妙的夜景，古明德感到生物老师眼镜片后的那双青蛙眼在注视着他。他心中一阵悸动，咬着嘴唇在思索。就在父亲紧紧捉住那只大青蛙的同时，古明德忽然大声惊叫：“哎哟—”手中的手电筒也掉进了深深的水沟中。
黑暗中，父亲大惊失色，忙问：“怎么啦？”
“刚才……被蛇咬了一口！”古明德痛苦地回答。
“你看清了是什么蛇吗？”
“没，没看清……”
“天啊，如是毒蛇，那可不得了！”
父亲手脚冰凉，捉住的青蛙从松开的手掌中蹿了出来，“扑通”一声掉在地上，瞬间就一蹦一跳逃走了。
茫茫夜色中，父亲放下鱼篓踉踉跄跄向儿子摸过来。古明德抓住时机，脚用力一蹬，碰倒了鱼篓，抓住的青蛙一只只争先恐后地蹿出樊笼，扑向自由自在的田野……
父亲没有摸到丢失的手电筒，气得浑身发抖，又不敢耽误时间，赶紧驮起儿子高一脚低一脚飞快地回到家中。就着电灯光仔细观察儿子脚上的伤口，奇怪的是，儿子脚上并没有蛇咬过的牙印。父亲恼怒了，莸了古明德一个耳光，咆哮着：“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被蛇咬了，莫不是在骗老子？”
古明德低下头，胀红着脸，小声地嗫嚅：“刚才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挺疼的！”
“大惊小怪的！”父亲嘟嘟囔囔，懊丧地说，“你这一闹腾，害得老子捉到手的20多斤青蛙全部跑光了，400多块钱没了，可惜啊！明晚再跟老子去捉青蛙！”
“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古明德脖子一梗，态度强硬起来，“我怕毒蛇咬！”
父亲见儿子竟敢反抗自己，不由勃然大怒，正要发火，转而一想，又觉得儿子说得在理，于是叹了口气：“也是的，这么热的天夜晚出门，蛇多，如被毒蛇咬着，也是件要命的事。”停了半晌，无奈地说：“你怕蛇咬不肯去，我也不扳蛮。只是一个人又捉不成青蛙。唉，算了，明天我去抓黄鳝、泥鳅卖，餐馆里这些东西也收购。”
听父亲说不去捉青蛙，古明德高兴了，痛快地说：“我也去抓黄鳝、泥鳅，为家里挣钱。”
父亲笑了，拍拍古明德的脑袋夸赞道：“这才是我的好伢子！”说完，就烧水洗澡去了。
古明德望着自己毫无破损的双脚，想起捉青蛙时耍的小聪明，禁不住一脸坏笑。老实听话的儿子平生第一回耍了父亲。尽管刚才挨了父亲重重一巴掌，但觉得值，自己可是挽救了近百只青蛙的生命。
晚上，古明德做了一个美梦：在一片碧绿的草地上，一只只活泼可爱的青蛙跳跃着集合在一起，鼓着金鱼般的大眼睛，张开小嘴巴，欢快地唱着《在希望的田野上》，美妙动听的蛙鸣声传得很远、很远……而指挥这场青蛙大合唱的，竟是他古明德。睡梦中，古明德开心地笑了……
（原载福建《故事林》杂志）
人命欠条
一、意外祸
于庄的于大娘这段日子简直像疯了一样，手中捏着张欠条，一天几趟地上黑牯家的门，哭是哭来闹是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吵着要20万元。黑牯先是百般诉苦，接着闭口不言，以后是能躲则躲。邻里乡亲见状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猜测这事到底会有个怎样的结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上个月初二，邻村的尚有田七十大寿，两个儿子大办喜宴，请来亲朋好友庆贺一番。
傍晚时分，酒宴正式开席。来客中，外甥黑牯和寿星的小学同学于忠老汉是同一个村的，两人都不会喝酒，于是，相邀着坐在一起喝酒时，旁人用饭碗倒白酒，他俩亲热地说说笑笑，却用小酒杯分着喝了一瓶啤酒。
散席后，黑牯热情地邀请于忠坐自己的摩托回家。于忠一个劲地摆手，推却道：“我年纪大了，这蛤蟆车蹿得飞快，坐着脑壳晕。反正只有六七里路，走着舒服些。”说完，打着饱嗝儿，一个人就悠然上路了。
黑牯陪着舅说了一会儿话，看看时间不早了，告辞后就骑上摩托箭似地疾驰而去。骑到半路上，一道灯光穿过朦胧的夜色，远远就望见于忠在不紧不慢地赶路。
“于大爷！”黑牯客气地打着招呼。于忠听身后有人喊，急忙回头张望。黑牯一只手离开车把招手时，摩托车突然变向，对着于忠直撞过去。刹那间，于忠一个趔趄，双脚踉跄几下没站稳，大叫一声：“哎呀……”人就滚到路旁的深沟里去了。
黑牯大惊失色，慌忙停住摩托跳下沟去。只见于忠倒在沟底一堆嶙峋的乱石上，头部的鲜血正汩汩流出。见此情景，黑牯顿时脑袋一片空白，手脚颤抖，浑身直冒冷汗。他小心翼翼翻过于忠，一摸出气处，人已气绝身亡。霎时，黑牯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冰窟窿，双手抱头，瘫软在地上……
当他灰头土脸地回到村里报丧时，于大娘犹如当头被人挥了一棒，随即昏倒在地，不省人事，吓得黑牯慌了手脚。村主任于小勇领着几个年轻人把于忠的尸体抬回后，于大娘才慢慢苏醒过来。她伏在老伴的尸体上，呼天抢地一阵痛哭，边哭边骂是黑牯毁了她一家。
人被自己撞死，这个责任是逃不掉的。黑牯哭丧着脸来到于大娘家，一进门就“扑通”跪下，痛悔道：“于大娘，实在对不住你老人家。于大爷由我来安葬吧，你尽管放心好了。”
于大娘铁青着脸，半晌才说：“我老伴被你撞坏了，虽说人死不能复生，但丧事不能马虎了事。我俩无儿无女，你必须披麻戴孝送葬。另外，葬礼的酒席也必须办成村里最风光的酒席。”黑牯伏在地上仔细听着，也不争辩什么，只是不住地点头，表示一定照办。于大娘又说：“黑牯，你也清楚，撞死了人报到县里，你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我也不想让你受苦，但你要赔偿20万块钱！”
一听要赔20万，黑牯头“嗡”地一响，蓦地站起来，求饶般说：“于大娘，20万，我家哪有这么多钱？我家小兰子下学期要读高中了，她的学费我都没着落呢！”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下子没了，难道就这么算了？20万，这已是便宜你啦！”于大娘毫不松口，干脆把话说绝了，“没20万，人不要安葬，停放到你家去！”黑牯心中忿忿不平，这分明是拿死人来压活人，但不答应又怎么办呢？于小勇出面来调解，说：“这起交通事故如告到县里去，也要赔偿的，弄不好还要判刑。唉，事到如今，还是先答应于大娘的条件，让死者入土为安吧！”
于大娘不愧是当过村妇女主任的，办事毫不含糊。她要求黑牯即刻写下欠条为凭。黑牯无奈，牙一咬心一横，只得当场写了一张“本人因不慎而致使于忠死亡，特向于大娘赔偿人身损失费20万元整”的人命欠条。
二、关爱情
丧事办完后，风波似乎平静了，但是，20万元的欠款却一直没有兑现。于大娘催着要赔偿费。黑牯也不说不给，只是解释家中没钱，等以后有了钱一定付清。于大娘心中却犯急，自己已是六十好几的人了，万一有个意外，这20万元岂不是写在纸上的么？
果不其然，过了一段日子，这天，于大娘突然病倒了。人烧得昏昏沉沉的，觉得口干唇燥，喉咙里似乎在冒烟，只想喝口水。可眼睛直勾勾地望定橱桌上的热水瓶和茶缸，浑身却酥软无力，连起床的劲也没有，心中悲哀地想：难道就会死去不成！一想到死，不由打了个寒战。如果这时咽了气，真是无人知晓啊！唉，孤老婆子真可怜呢！想到此，凄楚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于大娘！”一声轻微的喊声从屋外传来，随着声音，一个女孩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进来。女孩放下汤碗，靠近床边，吃惊地说：“哎呀，于大娘，你，你……怎么病了？”于大娘睁开滚烫的双眼，见是黑牯的女儿，诧异地问：“小兰子，你来干什么？”小兰子怯生生地说：“我家杀了只老母鸡，我爹吩咐，要我端碗鸡汤给你补补身子。”于大娘心头一热，先是一阵感动，但听说是黑牯让来的，又觉得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是在讨好她，想赖掉那20万元钱。当小兰子端过鸡汤时，她生气地一推，大嚷：“我不喝！我不喝你家的鸡汤！”碗“啪”地一声摔成几片，鸡汤洒了一地。小兰子吓得“呜呜”哭起来。于大娘心又软了，她不想为难孩子，有气无力地叹道：“大娘我有病，不想喝鸡汤，你只要替我倒点水就行了。”小兰子赶紧倒了碗水过来。于大娘喝完水，长长出了口气，连声道谢。小兰子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离开了。
不一会儿，黑牯同妻子利芬慌慌张张过来了。望着眼前烧得迷迷糊糊，神色憔悴的于大娘，黑牯焦急万分：“于大娘，你病得不轻，要赶紧到乡里的医院去看啊！”于大娘紧闭眼睛，冷冷说道：“你给我滚开，你只要把那20万块钱拿给我，我就心满意足了！”黑牯愧疚地低下头：“那钱我会给你的，现在你得了病，总应先看病吧！”“是啊，人烧成这样，耽误不得呢！”利芬也在旁开导。于大娘突然睁大眼睛，露出一副恐怖的神情，声嘶力竭地喊起来：“我不看病，我就是死了，也不要你们管！”黑牯眼圈红了，苦口劝慰道：“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我欠你的钱还给谁呢？”这话犹如一针强心剂，于大娘紧绷的脸有了一丝松动。
黑牯借来辆板车，两人推着于大娘到乡医院。到了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急性肺炎，要住院治疗。入院要预交2000元，黑牯身上只带了1000元。好说歹说，医生就是不同意。利芬一时急了，三两下摘了颈脖上的金项链作抵押，医生这才破例收于大娘入院治疗。
两周后，于大娘病愈出院。回村的路上，利芬让于大娘到自己家休养一段日子，饮食起居也好有个照应。于大娘想起发病时连一口水也喝不到的惨景，就欣然同意了。
于大娘住进来后，黑牯夫妻俩嘘寒问暖，悉心照料。于大娘也是个闲不住的人，精神好一些，就主动帮着利芬做些家务事。对于20万元赔偿费的事，双方都心知肚明，但就是无人提起。
三、歹毒计
于大娘在黑牯家住了一个多月。回家后，每天一个人出，一个人进，形单影只的，她倍感孤独和寂寞。
半年后的一天，于小勇来到于大娘家。坐下后，先是问了些于大爷去世后她的生活情况，并说如有什么困难尽管找他，村上一定会帮助解决。然后，深有感触地说了件怪事。集镇上有个独身的老头，老伴去世后不久，他也在一天半夜里突发脑溢血一命呜呼了。人死了好几天，大门一直紧闭，街坊邻居都以为这老头去了外乡女儿家。等到女儿来看望父亲时，才发觉父亲己死去多日，尸体都已经腐烂生蛆……于大娘听着，真是不寒而栗，感到无比伤感。
于小勇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人老了，孤苦伶仃的，真可怜呢！”沉默了一会，试探着问：“于大娘，你才六十多岁，难道就这么一个人过下去？”于大娘低下头，抚弄着衣角，没有吭声，只是一个劲地唉声叹气。于小勇紧盯着于大娘的脸，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于大娘，如你不嫌弃的话，搬进我家来住吧！”“搬进你家？”于大娘一愣，抬起头，迷惑不解地望着于小勇。“是啊！”于小勇点点头，干脆把话挑明，“我娘前年去世后，我爹一直没个伴。常言道，少年夫妻老来伴。你就同我爹作个伴吧！倘若你有个三病两痛的，我们在身边也会好生照料。按说做儿子的不该为自己找后娘，但我实在是看见你一个人过日子怪凄凉的。你的意思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于大娘心里“咯噔”一下。这时候，她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停了片刻，她才红着脸小声问：“你爹会同意？”“他当然同意喽！要不，我怎会上门来说媒！”于小勇笑着说。于大娘还是没有表态，只是含糊地说：“这是件大事，让我再想想。”于小勇起身离开时，言辞诚恳地说：“于大娘，你放心住进我家来吧！我保证你日子过得舒舒服服，村里没人敢欺负你。”
于小勇走后，于大娘思前想后考虑了许多。她认为于小勇爹为人忠厚老实，年纪也相当，最终打定主意，还是先过去试着住些日子，若过得不舒心，再回来也不丢人。
第二天，于小勇又来了。见于大娘同意这门婚事，十分高兴，忙问什么时候去乡里领结婚证。于大娘听说要领结婚证，嘟嘟囔囔的不乐意，认为两人都六十多了，老夫老妻的，没必要这么走形式。于小勇却说自己是村长，要带头遵守法律，免得人家说闲话，坚持要领结婚证。于大娘见他说得在理，就点头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