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飞机在晚上降落宝安国际机场,机舱里的人涌堵在舱门,迫不及待地下机,沐阳跷着腿仍坐在原位,开了手机。介桓笑道:“怎么还不走?难道还想回上海?”
沐阳皱了皱鼻子,做出个避之不及的神色,忽又莞尔笑道:“我是怕了那些难缠的人,但也不没必要逃跑似的下机。”她朝那些堵在门口的人呶呶嘴,又道:“不是说深圳是个没归宿感的城市吗?你看那些人,那么归心似箭做什么?”
介桓突然觉得她连续的几个表情很是可爱,仰头笑道:“深圳本身就是个让人爱不起来,却不管恨多少年也离不开的城市。”
沐阳正要反驳,来电话了,跟介桓致歉后才接,是韩悦打来的。这时候舱门口的人鱼贯而出,聚拢的人疏散了些,沐阳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拎了笔记本电脑要起身,被介桓接了过去。介桓走先,她跟在后面握着个手机嘻嘻哈哈,到了停车场才挂了电话。
车子一路开到市区,介桓侧首问她:“送你回家?”
“哦,不用了,经理到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吧,我同学邀我去她家吃饭。”沐阳道。
“说地址吧,我送你过去。”介桓热心,到了前面路口也没停车,只问了她走哪条路。
沐阳认为恭敬不如从命,便指了路,闲聊道:“我同学刚结婚,蜜月回来一直没请吃饭的,今天听说忙了一整个下午,要做一桌子菜出来,待会儿有口福了。”她说完觉得不妥,说自己有口福,难道不邀了经理同享?若待会儿经理送她到了,难不成自己就开了车门便走么?可邀请他一起去,同学租来的小套房太寒碜了些。她顿时没了主意,介桓没接她的话,她想着他也不会跟着去,便硬着头皮邀请道:“嗯,我同学手艺还不错,经理一起去吧?”
“不太好吧!那是你同学。”介桓客气道。
“没关系,都是挺熟的人,就是条件不怎么好,怕你嫌弃了。”沐阳也谦虚道。
“说真的,我倒是很久没尝过别人亲自下厨的家常菜了!”介桓笑笑。
沐阳怔了一秒钟,立刻强颜一笑,心里却苦得很:“那正好,今天去尝尝吧!”
介桓点头应了,他自己都奇怪为什么点头答应,一开始他是开玩笑的,但当沐阳说出“正好去尝尝”时,他听进耳里就像是家人般的口气,很亲和的感觉,不由自主的,他便点了头。
韩悦和周亮在梅林小区租了套两房一厅,房子是很老的了,没有电梯,因为韩悦怀了孕,两人从原本的顶楼换到了二楼,房租相对高了点,租下来时也只带简单家私。客厅没装空调,他们只把卧室里的空调开了,放了些冷气出来,温度没低多少,倒是门窗全关着,房间闷得像个被烈日曝晒过的易拉罐,四壁都挥散出滚烫的热气,黑色的布艺沙发刚坐下去几分钟,便像是坐在暖炉上,全身烘得汗涔涔的。沐阳是不易出汗的体质,但也受不住了,站起来走到卧室门口,介桓见她走动,也腾地站起身,周亮泡了茶过来,人高马大的身材,却窘红着脸地跟介桓道:“热得很是吧?平时没什么人来,就没在客厅装空调,委屈你们了!”
介桓脸上还流着汗,面不改色地道:“哪儿的事,我刚来深圳的时候,住的都是农民房,比你这条件差远了。”
周亮相信这是实话,谁刚来深圳都是要受番苦,不是睡同学家的地板,就是睡招待所,运气好点儿的才能找到提供宿舍的工作,他把冰水给介桓后笑道:“要不这样,你跟沐阳去卧室坐坐吧,电脑在里面,网线也有多余的。”
站在门口的沐阳闻言便一步跨进了卧室,迎着空调出风口,抹了把烫红的脸,感到舒服极了。介桓见她都那样随便了,也跟着周亮走进卧室里,出了太多汗,突然来阵凉爽,他忍住了才没哆嗦几下。周亮疼老婆,客气两声后便去厨房了。
沐阳从没想过她会跟经理待在一间卧室里,一时半会儿还不知如何自处,便站在空调底下不动半步,半晌,冷气吹得她浑身僵冷。介桓忍住笑转身走到电脑前坐下,点开QQ斗地主,玩儿起牌来,沐阳这才坐到床边,看他出牌,介桓的牌技不差,但沐阳也是从小便在家长斗地主的浸淫下长大的,于是,在介桓犹豫不定时,她便嚷道:“四个10全出完了,你这到9顺子的是大牌了,快出啊!”
介桓依言出了,倒真是手大牌,只留了个对子脱手,沐阳得意忘形,拍了下床跟他道:“怎么样,我没得说错吧!”
“你的记性还真好!”介桓赞道。
“小学时就开始玩儿了,当然记得住牌啦。”
“小时候就开始赌?我小时候在干什么?跟父母种地!”介桓颇有些忆苦思甜的意味。“那时候上的是镇上的小学,离村子七八里路,每天走要走个来回,哪来的功夫打牌?”
沐阳是城里孩子,听到每天走七八里路便睁大了眼睛,忘了谨守下属本份,不可思议道:“你那时才多大点儿啊?”
“六到十二岁都是,初中是在城里重点上的,就住校了。”介桓道。“你别觉得奇怪,我们那村里的孩子都这样。”
沐阳面露敬佩之色,尔后便听他讲以前的事,大通铺,水煮白菜,汤上面被大师傅淋了层薄薄的油,每星期五块钱的生活费,月末为了省车钱不回家,去工地上帮人煮饭,赚点儿小钱减轻家里负担。她听得越多,对这个经理的认识便越发深刻。
她的手拖着下颏,手肘搁在介桓靠的椅背上,专注地盯着他,房间里细细的音乐声,还有介桓清亮的话语,电脑屏幕显示出牌桌上另外两人的催促,叫骂,无人理会后离开了,又进来了人,再离开,直到服务器自动踢了他出去,他们仍是没有转头看上一眼。沐阳恍惚地有了个错觉,她和经理仿佛不是在公司里为了公事才说上几句话的人,反而像是多年的故友,她听他说着分别这么多年来的辛酸,为他的吃苦耐劳感动,更为他获得今天的成就而欣慰。
两人和谐地在淡淡的气氛中任时间流逝,直到门铃声响起,沐阳看了时间,应该是佳佳到了,也没去客厅,直到来客的身影闪过门口,又顿下步子时,她才惊了一跳---竟然是云舫。
云舫似乎是知道她会来,见她并没有流露出惊讶,当他的眼光扫过她身旁的介桓时,镜片后的眸子像被针扎了一下,瞳孔紧缩,尔后掉过脸把手上的几盒进口奶粉递给周亮。
沐阳这才察觉到自己倾身向前,几乎是靠着介桓了,外人看来总是有几分说不清的暧昧,忙坐直了,尴尬地跟介桓道:“好像是周亮的老板,应该是快吃饭了,我们出去吧!”
她一边往外走,心里又狠咒周亮两口子,请了云舫也不说一声,原本是云舫若即若离地让她伤了心,这下在他看来倒是她三心二意了。到客厅时,她面上倒没表露出来,跟云舫即不熟络也不生疏地对上几句不咸不淡的问候,然后把介桓介绍给他认识。两个社会菁英像模像样地交换名片后,倒是相谈甚欢,沐阳索性一个也不搭理地进了厨房帮韩悦的忙,一会儿王路佳也到了。
忙了一个下午,也就做出一桌子家乡菜,算不上色香味俱全,因为是别人花了心思做的,云舫和介桓都虚应地交口称赞,路佳工作积极,平时涉猎也广,撇下了女人,加入男人们的对话中,沐阳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往云舫身上瞄,偶尔接收到他投递来的目光,便立刻转头和韩悦说些女人间的悄悄话。
一顿饭吃到十点半才散了,云舫和介桓因把酒言欢,竟然成了朋友,离开的时候还勾肩搭背了一下子,沐阳不屑地想,男人间的友情可真廉价。她把这话跟路佳说了,路佳斜她一眼后,老道地跟她说:“廉价?你不知道他们互相利用会给自己创造多大价值!”
沐阳想想也是,但她就是看不惯云舫也跟一般男人没两样,虽然她也说服自己,他跟她无关了,却仍是郁郁寡欢地走到停车场,路佳和沐阳是顺路的,两个女人都上了介桓的车。云舫开车经过时,探出头跟她们告别,沐阳只简单地挥一下手,便似跟谁赌气一般缩回了头,因此也没看到云舫虽是跟介桓说道别话,眼睛却是看着她的。
介桓只送沐阳到小区门口,迎着夜风,她挥舞着手袋,突然想像小时候那样蹦蹦跳跳的走路,或者,她是觉得自己的心情沉重了些,想抖落些包袱。摇摇晃晃地,她摸出手机,虽然从通讯录里删掉了云舫的电话,可通话记录里还是有的,女人永远都学不会绝决。
她知道这个电话不该打,却仍是拨出去了,接通后她大声说:“为什么我想你的时候总见不到你?总是找不到你?”
“你什么时候想见我?”云舫问。
“现在!”沐阳任性道。“现在就想见你,马上就要见你,做得到吗?”
“做得到!”云舫说。“你抬头往前看看。”
沐阳抬头,云舫倚着他那辆黑色别克,路灯下,他微笑着,笑得很温和,尔后他站直了身体朝着僵立的她缓步走来----
“我做到了,有什么奖励?”他的话刚说完,便低头吻了她。
这次不是吻她的额,而是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