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出现在故乡,哺育过他的黄河水在村庄已断流,宽阔的河床却保留着昔日的风姿。父亲站在故乡的河堤上如归根的落叶,他眺望家乡的风物,并把它们尽收眼底。故乡则以宽阔温热的怀抱接纳了她一生漂泊异乡的儿子。
在明白了自己的病情后,父亲对四爹说:哥病了就回家找你了。一生守候着庄稼田园,晚年和一群羊相伴的四爹流着浊泪说:哥你是回自己的家呢,我知道得迟了,我要知道早接哥回家了呢。
父亲伸出他变得枯枝般的手拍着四爹的脸说:哥亲近土呢,哥要在这儿没了也瞑目了。
临终前的父亲迷恋家乡的田园、阳光、黄土,父亲每天出去晒太阳,扶着手杖在窑前的河堤站一站,在初冬阳光温暖的照耀中重温自己往昔的岁月。
那段时间父亲回乡成为故乡的大事。四爹为父亲腾出新窑,把准备为堂弟娶亲的新褥新被铺到烧热的炕上。古道热肠的乡亲提着他们的各种礼物来看望父亲,晚年的父亲结束自己的异乡之旅,将自己浸润在淳厚的乡情之中。
父亲的病情突然加重,在病榻上彻夜挣扎。也许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父亲开始做远行的准备,夜里让母亲帮助解手净身,母亲为父亲洗濯更衣,风流倜傥的父亲在最后的时刻身形只剩一把枯骨,母亲为父亲洗濯着身体,洗濯着突然变白的头发,母亲在我们的注视中和父亲吻别。
据中医讲,男人在临终的时候睾丸会收回去,脉息全部消失。那天早晨父亲发现了这一切,他意识到和我们诀别的时候到了。造化以这种仪式结束父亲刚烈的一生,它将生命之旅构成一个圆面,父亲在这个圆面跑遍之后又回到初始,生命的辉煌到最后归于寂灭,如一缕轻烟消失在虚空之中。
父亲只有悠悠的一脉气息时,疼痛反而消失了,只是腹胀,癌变的胃部成了坚硬的石头,不再呕吐,所有进入胃部的食物和水都在催动肿胀的胃部使其更加坚硬。四爹没有去放羊,我们一起守候着父亲,母亲忍着泣声对父亲说:你准备好了就上路吧,不要牵挂我,我不留恋你了,留恋你只能让你受罪,你要有灵就托梦给我。父亲双目微翕,微微颔首。
我慌乱中抽身到乡邮局打长途电话,通知家人回乡,往回返的时候我心乱如响鼓,骑车拼命往回赶,在村头迎见舅,舅说:你大没了。我不信。舅说:刚没的。我赶到窑洞,父亲已停止呼吸安卧在寿帐之下了。
那天,我的在人间走过六十九个春秋的父亲在故乡长逝。在故乡的窑洞里,我在母亲的哀恸声中长久抚摸父亲冰凉如石的面孔,抚摸父亲绷紧如弓的身体,那一刻我明白,贯穿我和父亲的生命之流在这一天被切断了,这一天我失去了生命的源头,我成为一条断源的河流了。
索尔德
文/[挪威]比昂松译/黄峻
索尔德眼睁睁地看到儿子沉没在湖中后.他彻底改变了对人生和金钱的认识,拿出一大笔钱捐献给穷人。
故事中要讲的这个人,是他所属的教区中最富有、也是最有影响的人,名叫索尔德·奥弗拉斯。一天,他来到牧师的书房,神情肃穆,趾高气扬。
“我生了个儿子,”他说,“我想带他来接受洗礼。”
“他取什么名字?”
“芬恩——仿照我父亲的名字。”
“教父母是谁?”
名字说了出来,是索尔德在这个教区的亲属中被认为是最合适的人。
“还有什么事吗?”牧师抬头问道,农夫迟疑了一会儿。
“我很想让他能单独接受洗礼。”
“这么说要在礼拜天以外的日子了。”
“就在下星期六,中午十二点。”
“还有什么?”牧师问。
“没什么了。”农夫摆弄着他的帽子,仿佛就要离去。
这时牧师站了起来。“还有一件事,”他说着便向索尔德走去,拿起他的手,庄重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上帝断定这孩子会给你带来幸福的!”
十六年后的一天,索尔德又一次站在牧师的书房里。
“真的,索尔德,你保养得这么好真令人吃惊。”牧师说道,因为他看到索尔德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这是因为我无忧无虑。”索尔德回答说。
牧师对此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问:“今晚有何贵干?”
“今晚是为我儿子来的,他明天要来行按手礼。”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在没听到明天他在教堂里排列的次序之前,我不会把钱付给牧师的。”
“他将名列第一。”
“这么说我听到了,这是给你的十块钱。”
“还有什么事要我做吗?”牧师问道,他两眼注视着索尔德。
“没了。”
索尔德向外走去。
又过了八年。一天,牧师的书房外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因为来了不少人。索尔德走在人群的前面,第一个进入书房。
牧师抬起来,认出了索尔德。
“今晚随你来的人很多,索尔德。”他说。
“我来这儿是请求为我儿子公布结婚预告的。他马上要迎娶古德蒙特的女儿卡伦·斯托莉迪,她就站在我儿子的身旁。”
“呵,她可是教区里最富有的姑娘。”
“大伙也都这么说。”农夫回答说,一只手把头发向后掠了掠。
牧师坐了片刻,似乎在沉思,随后把名字写在簿子上,没再吭声了。他们在名字的下面签了字。索尔德把三块钱放在桌上。
“一块钱就够了。”牧师说。
“我完全清楚,不过他是我的独子,我想把事情办得体面些。”
牧师拿起钱。
“索尔德,这是你第三次为你儿子来这儿了。”
“如今我总算了结了心事。”索尔德说,他扣上钱包便道别了。
人们缓缓地跟在他的后面。
两星期后的一天,风平浪静,父子划船过湖,为筹办婚礼前往斯托利登。
“座板放得不牢。”儿子说着便站了起来,把他坐的那块座板放直。
就在这时,他从船舷上一滑,双手一伸,发出一声尖叫,落人湖中。
“抓住桨!”父亲嚷着,旋即站起来递出船桨。
可是儿子经过一番挣扎后,不再动弹了。
“等一等!”父亲叫道,开始把船向儿子那儿划去。
儿子这时仰浮了上来,久久地向他父亲看了最后一眼,沉没下去。
索尔德简直不相信会有这种事,他把船稳住,死死盯住他儿子的没顶之处,好像他一定还会露出水面。湖面上泛起了一些泡沫,接着又是一些,最后一个大气泡破裂了,湖面上水平如镜。
人们看见这位父亲绕着这块地方划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目不交睫。
他一直在湖中荡来荡去,寻找他儿子的尸体。直到第四天早晨,他找到了。他双手捧着儿子的尸体,越过丘陵向家园走去。
大约一年后,一个秋天的黄昏,牧师听到门外的走廊上有人在小心翼翼摸索着门闩的声音。他打开大门,一个身材高大、瘦骨嶙峋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弯腰曲背,满头银丝。牧师看了很久才把他认了出来,是索尔德。
“这么晚还出来?”牧师木然不动地立在他的面前问道。
“呵,是的!是晚了。”索尔德边说边坐了下来。
牧师也坐下了,似乎在等待着。接着,一阵长时间的沉默。索尔德终于说道:
“我带了些钱想送给穷人,我想把它作为我儿子的遗赠献出去。”
他站起来把钱放在桌上,又坐了下去。
牧师数了数。
“这笔钱数目很大。”他说道。
“是我庄园一半的价钱。我今天早上把庄园卖了。”
牧师坐在那儿,沉吟了许久。最后,他轻声问道:
“索尔德,你现在打算做什么呢?”
“做些好事。”
他们坐了一会儿,索尔德双目低垂,牧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没多久,牧师说道,声音温存而缓慢:
“我想你的儿子最终给你带来了真正的幸福。”
“是的,我自己也这么想。”索尔德说着抬起了头,两大滴泪珠慢慢地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父亲的教诲
文/张长公
一个并不复杂的故事,塑造了一个善良又严肃、正直而睿智的父亲形象。
我快到知天命的年龄了,还牢牢记着父亲的教诲:“不该拿的别拿,不该吃的别吃。”
说起来,教训挺深刻的。三十多年前那个自然灾害的年头,我只有二十来岁。一天,我骑了自行车出去,公路上迎面驶来一辆部队的吉普车,车后面还拖了一只挂斗,挂斗里是一头养得肥肥壮壮的大活猪。过铁路道口时,这头大活猪从挂斗里跳出来,翻了个跟头,正好跌在我面前。我忙停了自行车,看到那猪被摔得呆头呆脑的,一动也不动,再朝四周看看,没有一个人。我心里一动,忙解下自行车上的棉纱绳,系在猪的脖子上,转身牵了就跑。
那猪乖乖地跟着我跑,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眼下是自然灾害年头,一个人一个月只有二两半肉票,这么一头大活猪,该抵多少张肉票呀?一想到瘪塌塌的肚子里马上要大加油水了,我馋得口水都流了下来。
我兴奋地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牵着大活猪,兴致勃勃地在公路上走着。倏地我想到:如果那开车的司机发现猪逃了,回转来寻找,那我不是一场空欢喜?得赶快跑!我脑子一转,把牵在手里的绳子系到自行车的后座架上,骑上自行车,踏得飞快,于是那猪也跟着奔跑。
谁知只奔了一根电线杆距离,那猪清醒了,猛地蹦跳起来,没命地挣脱绳子。顿时车翻人倒,我的头上、手上、膝盖上皮破血流,自行车压在我身上,那猪拖着自行车乱奔乱跳,发出一阵阵凄凉的嚎叫。不少行人一看我这副样子,立即冲上来帮忙,他们捉住那头猪,把我从自行车下扶了起来,还七嘴八舌地说我年轻不懂事,哪有把猪当狗牵的?
这时候,部队的吉普车又开回来了,他们见逃掉的猪被绳子牵住了,又看我这副受伤的样子,二话没说就把我往医院里送。他们对医生说,我是为部队捉逃跑的猪受的伤,一定要认真给我治。我心里那个愧呀没法形容,又暗自庆幸:幸好没让部队知道我牵猪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