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院 蒋以山
1965年我从上海第一医学院毕业,分配到复旦大学保健科工作。当时,我心里老大不情愿,认为在大学保健科当医生医术上难以提高,但在当时青年人对党的安排是绝对服从和相信的,加上我有浓厚的报恩思想:我在大学学生时代,正值印尼政府排华尤烈的年代,后又发生了 “930 事”件,印尼华人的处境异常艰难,与中国政府有联系也是件危险的事情。因此,我与在印尼的家人极少联系,我的伙食费是政府提供的,又值 “困难时期 ”,政府对归侨学生有一些照顾措施,我对政府非常感激,感到应该无条件报效国家和人民。于是,我也就安心在复旦工作了。几十年来,我虽然在医术上没有多少长进,但我以热情服务和认真负责的精神,与复旦的师生结下了深情厚谊。
我来复旦已40多年,不像在医院工作那样在医术上有很高的造诣,但我以真诚的心和认真负责的精神,热心地为复旦人服务而获得好人缘,在各个院系的师生中都交了不少的朋友。我已退休,但许多人有个头痛脑热仍喜欢找我,健康上的疑惑,更是要来问问蒋医生。而我也向大家学习了许多,由于同住一院,又有 “文革 ”那段缘,我和张薰华、宁荫夫妇交往更多。
2006年6月,为了祝贺中学母校建校九十周年,我准备以画志庆,需要参考一些素材,我的太太立即想到同院的宁荫大姐。在院子里她遇到宁大姐,向大姐借用有关的画,宁大姐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几天后,电话联系,宁大姐说早已准备好了,可马上去取。到了她家,她已经整理好几本画册。由于10多年没有画画,我的颜料已干结, 宣纸也没有,大姐立即拿出几张上好的宣纸和墨汁及未开封的几支国画颜料,我向大姐请教些国画的技法。我断断续续地画了几天,把未完全画好的画请大姐指点,她点拨了几处需要修改的地方,并取纸笔教我如何调色、如何用笔,作了认真的示教。回家后,我按她的指点修改,画幅果然比较地 “顺眼 ”。我没有专门学习过国画的笔法,只是在 “文革 ”期间不时看伍蠡甫教授画画,有时请教些有关美术的知识,我的 “中国画 ”只能说 “顺眼 ”,谈不上国画的韵味,只是表示我对母校的一片心意。宁大姐不但送纸、墨汁和颜料,细心赐教,还帮我请人裱画,我这幅画几乎是大姐 “包办 ”的,宁大姐的帮助是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我终身难忘。在几次闲聊中,我与宁荫大姐、张薰华教授还有至今我才知道的一段情缘:我是宁大姐从上海第一医学院 “要来”的,大姐经常在我太太面前夸我。
张薰华教授是老革命、老复旦、老领导,但平易近人,和我是 “忘年交 ”。我来复旦第二年,“文革 ”就开始了,有些人人性泯灭,什么师生情、同事谊,全滚他 ××蛋,他们怀着不同的目的,你斗我,我斗你,斗得天昏地暗,斗来斗去不少人斗到自己的头上,到醒悟时方知被利用,上当受骗。身为经济系主任的张薰华教授是 “当权派 ”、 修“正主义学术权威 ”,自然被隔离审查。不堪回首的肉体折磨和人格侮辱,使瘦弱的张教授差点丧命,但他坚守两个原则:一是要坚持、不能死;二是不能说假话害人。一些外地来 “外调 ”的人到 “牛棚 ”调查张教授的学生,他都实事求是地回答。由于没有按照 “政审 ”人的假设提供 “证据 ”,经常会受到外调人员的训斥。张教授平时严格地要求学生,教导学生,有位学生曾受到张教授的批评,此时他乘机报复,批斗时让张教授 “坐喷气式 ”,乘势拳击他的右眼,幸亏张教授闪得快,那拳头击在右颧上,否则右眼将被击瞎,当时右颧鼓起一块血肿,如今张教授的右颧仍留下一块青紫斑。此人后来从外地来上海应聘职位,出于某种心态,他在电话里向张教授作了 “道歉 ”。有一次,在“忆苦思甜 ”的日子里,硬逼着张教授吞下粗硬的 “忆苦饭 ”,使他不能排便、不能排气 (放屁 ),腹部鼓胀,憋得他透不过气来,气息奄奄,看守的人也有点害怕了,叫我出诊。我做出诊断后便用手指 (没戴手套 ) 把硬结的粪便一点一点地抠出来,张教授一阵轻松,缓过一口气,此后张教授一直把我当 “救命恩人 ”。事先我并不认识张教授,那年代我为 “人命案 ”和到隔离审查室 (牛棚 )的 “牛鬼蛇神 ”诊病不少,许多 “事”尚记得,但人名基本上记不住了。有的 “事”我也没有在意,像张教授的这件事我也忘记了,但他却终身不忘。又如,上世纪80年代初,图书馆的黄冠群先生到保健科看病时,他常感激地对我说:蒋“医生,我太感谢你了,没有你,我这条命早没了 !”我问是怎么一回事,他说:那“时我被红卫兵打得很厉害,你给我看病,你骂红卫兵不能这样对待 ‘犯人 ’,打人致命是要偿命的,叫红卫兵不可以再打。从那天开始,他们没有再打我,否则,我早被红卫兵打死了,真谢谢你啊 !蒋医生。这”事我也忘记了,想不到我凭着医生的天职,无视什么 “阶级立场”,出于人道主义的精神,不仅靠医术,还凭着正直、良心、无畏,救护和保护了许多无端被迫害的人。作为一名医生,我并未曾想到今后要求 “报答 ”,但我却收获了友谊和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