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 许宝华
“旦复旦兮 ”，春去秋来，不觉我在复旦学习、工作和生活已逾５５个年头，在读书求知、教书育人、科学研究 …可忆可书之事甚多。本文仅以我与。汉语方言大词典。为题，略记往事和自己的一点感受。
一
１９８０年，日本大阪市立大学教授宫田一郎先生作为日本中国语学者访华代表团来复旦访问，我参加了接待。宫田是日本的知名学者，对中国语学、吴语方言和民间文艺深有研究，论著颇丰，普通话也说得很好，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翌年，我作为上海学者访日代表团成员有机会访问了大阪市立大学，与宫田先生再次会面。座谈时我向宫田先生提出一个建议：如果可能，让我们两人来主编一部至今还没有的汉语方言大词典。宫田对我的建议表示赞同，并说以后当寻找机会促成此事。
１９８５年宫田先生在大阪市立大学退休，京都外国语大学聘他为中文系主任教授，他向理事长森田嘉一先生建议：京都外大与复旦大学合作，编纂一部。汉语方言大词典，森田先生表示同意。１９８６年７月上旬，宫田先生陪同森田理事长及事务长吉村善太郎先生访问复旦，谢希德校长亲自接待、宴请森田一行，并签署了两校间的 汉语方言大词典。合作编纂意向书 随即在复旦大学成立编写组，同年９月编写组正式开始运作，由我和宫田先生两人担任主编，编写组的各项具体工作则由我主持、安排。先后有５０位同志参与。大词典。编写组整理资料、制作卡片、撰稿审稿等项工作，经过整整５年的紧张工作，于１９９１年８月完成了全部稿子的编写、审稿、定稿和送达北京中华书局编辑部的任务。中华书局又经过近８年的精心工作，终于在１９９９年４月印完全书。整个编纂、出版过程历时近１３年。
二
。汉语方言大词典。分为５卷，计１７３２万余字，在语言学领域内可谓是一部并不多见的大型工具书。那么，它有哪些成就和特点 ？
收录方言词语２１万余条，涵盖南北，通贯古今。编写组在不到两年半的时间里，收集已刊和未刊的方言资料达数千万字，再经排比、筛选，最后收录的方言条目２１万有余，涉及的古今语言文字类文献资料１２００余种，其他各类文献资料如字书、韵书、词典、诗词、戏文、笔记、小说、野史等近３０００种。由于收录条目和书证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从纵向的历时性方面看，。大词典。包含了从先秦两汉直至现当代上下２０００多年间各个时代书面文献中的方言词语 ；从横向的共时性方面看，。大词典。收录了涵盖全国１０００多个说汉语县市的方言区片的词语，并且根据 “方言词典姓 ‘方’的”要求，力求避免跟通语词典在词目和义项方面的重复。这样，。大词典。作为国内外第一部综合性大型汉语方言的工具书，就显示出它在收录汉语方言词语方面涵盖南北、通贯古今、量大面广，具有集大成性质的鲜明特点。
给收录的方言条目按义项一一标明词性，方言词典尚无先例，。大词典。可以说是首创。目前汉语词类的划分问题语法学界都尚无定论，方言词典要给收录的全部方言条目按义项一一标明词性不是没有困难的。我认为，。大词典。给收录的全部方言条目按义项一一标明词性，既然是一个创举，也是一次尝试，差错定然难免 ；但从大处着眼，给全部方言条目尤其是那些形音义三者关系纷繁复杂的同形条目按所列义项一一标明词性肯定有助于读者的阅读和理解，由此也增加了本词典的信息量。因此，。大词典。标词性比不标词性要好，虽然极有可能将一部分词性标错。经过仔细研究，编写组决定采用胡裕树和张斌两位先生为。中国大百科全书 语言文字。卷语法修辞分支学科撰写的 “汉语语法 ”条中的词类体系，进行词性分类，还增加了标注缩略语的。缩。和标注成语、谚语、歇后语等的。熟。两类。
按方言词语的地域性一一标注方言系属。
。大词典。给收录的绝大部分方言条目按其义项的地域性一一标注方言系属，这在方言词典中也属首创。从词典编纂的层面看，给方言条目按其义项一一标注方言系属，就使 “方言词典姓 ‘方’的”编写要求更为鲜明地凸显出来，有助于读者更为具体地了解方言词语的地域分布。具体做法上，我们吸收了半个世纪以来特别是１９８７年出版的。中国语言地图集 汉语方言图集。关于汉语方言分区问题的研究成果，据以编制了。全国各县市汉语方言系属索引，对凡有明确的方言点地名的现代方言条目，均据所编。索引。“对号入座 ”，为之一一标注方言系属。对一些目前尚未明确分区的现代方言，如湖南的 “沅陵乡话 ”、“宁武土语 ”、广东的 “韶州土话 ”等，则都依据实际名称标为 “乡话、土话 ”等。对古代方言条目的地域性标注的办法是：宋代及宋代以前文献中的方言词典，。大词典。就笼统地标为 “古方言 ”，或 “古南方方言 ”、“古北方方言 ”；对出自元代及元代以后直至现当代文献著作中的方言词语，如无相应的现代方言义项可以归靠，则根据书语文献产生的地域、文献内容涉及的人文地理以及语言文字上表现出来的特点，斟酌加标现代方言系属的名称。
口语和文献并重，相互印证。
。大词典。为解释条目义项引用了现代方言中大量鲜活生动的口语例，这是完全必须的，但作为通贯古今的方言大词典，还要尽量搜集并引用古今文献中的用例以为书证。由于古今通语和各地方言都是发展变化的，往往有些古代的通语词后来在通语中消失了，但有可能仍保存在现代某些方言里 ；又有些原来是古代的方言词，后来渐渐地变为通语词了。如能引用历代文献书证为例，就有助于释义明变，也有利于充实现代汉语词汇学和汉语词汇史的研究，并显示。大词典。通贯古今、源流并重的特点。试以 “先后 ”一词为例 现代汉语词典。没有 “先后 ”一词，义项有二，一为 “先和后 ”，二为 “前后相继 ”； 未收 “妯娌 ”（兄和弟妻子的合称 ）义，这表明今通语普通话只说 “娌娌”、不说 “先后 ”了汉语大词典。的“先后 ”条则兼收了 “妯娌 ”解的义项，并且引。史记 孝武本纪。、韩愈。南山诗。、姚雪垠。李自成。等文献里的用例作为书证 ；但“先后 ”在现代方言里的情况如何，则无说明。而。大词典。的“先后 ”条，在作 “妯娌 ”解的义项下，首先标示它是古北方方言，引用的一条书证为。汉书 郊祀志。第五上：见“神于先后宛若。”颜师古注：古“谓之娣姒，今关中俗呼为先后。接”着说明它在今天的中原官话、晋语和西南官语里仍在使用，通行范围包括陕西西安、山西汾西、隰县、太原、运城、永济、河津、临猗、芮城、新绛、甘肃甘谷、青海西宁、新疆鄯善、四川等地。读者通过。大词典。“先后 ”条的记载，至少可知汉代以前 “妯娌 ”的通语是 “娣姒 ”，汉代通语中表示 “兄和弟妻子的合称 ”大概已是 “妯娌 ”，陕西关中一带方言则叫 “先后”，现代通语普通话里说 “妯娌 ”，不说 “先后 ”，但“先后 ”这一亲属称谓在从西北到西南数省的广大官话和晋方言里仍在广泛使用。
三
。汉语方言大词典。作为一部大型工具书，出版以后，得到了学术界尤其是语言学界的关注和好评。权威学术季刊。方言。头版头条报道了。大词典。的出版消息，。中国语文。也登载了出版消息的报道，。复旦学报。、。辞书研究。和。书品。等刊物则发表了好多篇评论文章，给予。大词典。以较高的评价。
暨南大学詹伯慧教授说：“这本。汉语方言大词典，它的重大贡献集中到一点，就在于它的 ‘突破性 ’和‘补充性 ’。”它“突破了长达几千年的中华学术文化史中始终未出现过的如此全面汇集南北古今丰富多彩方言词语著作的局面，填补了迄今为止所有大型语文词典未能尽录方言词语的空白 …还开创了融书面的、目治的文献资料和耳目兼治的、活跃在口语中的方言词语于一炉的新体系，这也是一项重大的突破 ”。也“正是它既有别于其他大型语文辞书，又有别于众多方言词典之所在。有了这两个 ‘有别 ’，。汉语方言大词典。才显示出它是一部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大型语文词典 ”（。一部多有突破的大词典，载。辞书研究。２０００年第４期）。
中国人民大学谢自立教授说：“。汉语方言大词典。取材于古今１２００多种语言文字类著作，搜词宏富，体例谨严，是一部编纂得比较成功的汉语方言方面的大型辞书。其泽被所及将超过方言学或语言学本身。”（汉语方言大词典。简评，载。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 ）２０００年第３期）山东大学钱曾怡教授和岳立静博士说：“。汉语方言大词典。以其丰富的材料、浩博的内容和独特的形式，为现代汉语方言学的辉煌增添了浓墨色彩的一笔，也为汉语方言学今后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它的价值还不止体现在方言和词典学两个方面，在其他方面如民族学、民俗学、社会学、文献学、民间文学、历史文化、地理学等的研究中，也都有不可低估的作用。”（。辞书研究。２０００年第４期）我也曾收到一些读者表示热情肯定的来信。如一位广州读者来信说：“我把。汉语方言大词典。买回家之后，把各卷都挑一些来读了，觉得此书实在太好了。时间跨度两千余年，空间跨度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 （未计海域 ）。缩古今为旦暮，牵异乡为近邻。无东翻西阅之劳，而有一检即得之乐。许先生，你们做了一件大好事，功德无量，功德无量 ！”
。大词典。在２０００年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评选中荣获著作一等奖，在２００２年教育部全国高校人文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评选中荣获一等奖 ；出版单位中华书局也曾数次荣获全国优秀图书出版奖项。
四
。汉语方言大词典。并非十分完善之作。我作为主事者不应因看到听到赞语而 “飘飘然 ”，倒应更多地看到它实际存在着的缺点和不足。由于编纂时间较短 （两年四个月做资料准备，两年八个月做编写工作，共为５年），要按两校间的 汉语方言大词典。编纂意向书。按时完成编写任务，不得不采取以汉字笔画为序分批撰稿、定稿、交稿的工作流程，这样的工作安排也就无法前后兼顾，常怕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敢轻易改动体例，也不能做只有等全稿完成后才能做的工作，因而就注定会产生某些缺点和不足。比如：（１）收录的方言条目和引用的文献资料，在古今各个时段和现代各大方言区片的分布上很不均匀，古今相比，越古的越少 ；方言间相比，吴、闽、粤、晋诸方言收录的较多，徽语、赣语和官话方言中的胶辽官话、兰银官话收录的则明显偏少。（２）缺乏义类索引 大词典。中收录的同义和近义条目很多，如 “妻”的方言同义词有 “姆、姐、底嫂、屋里、厝里、厝内、屋里人、屋头个、看屋的、家里人、家头的、家主、家主婆、堂客、烧火的、烧火格 ”等等，它们分散在不同的笔画条目中，只有等全稿编定后才能做义类索引。（３）对同形条目只作不同义项处理，未加离析、分条。这实际上是把可能包含有两个甚至多个方言词的一个同形条目当作一个方言词来对待，是不科学的。
此外，对引用的古今文献书证多数未能查阅原著加以核对，引用的多数是第二手材料，这也是一个不小的缺点。
五
回望过去，我之所以能在晚年编成一部对汉语方言学和语言研究有所贡献的大型方言辞书，有赖于改革开放和中日关系大环境的改善，学校领导的重视和提供的良好条件，以及母校和科学院语言研究的师长对我长期的教育、关心和指导，也有赖于编写组和中华书局编辑部的共同努力和密切配合，正是具备了各方面的条件，我才能发挥自己的一点专业所长，为中华文化的积累和传承做了一件有意义的实事。
。大词典。１９９９年４月由中华书局出版至今已过去八九年了，２０００年我退休至今也已过去了七个年头，然而我没有因退休而中止半个多世纪前即已选定的 “语言学专门化 ”方面的工作。２０１２年中华书局将迎来建局百年大庆，有意于届时出版新版。汉语方言大词典。（订补本 ），我也很乐意以完成订补工作的实际行动祝贺中华书局的百年大庆，并给自己的８０寿诞增添一点喜气。但愿事成愿遂，完成这件学术工作，为国家的语言学事业和复旦的荣誉再作一点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