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系 陆 栋
我是1952年院系调整时转到复旦物理系求学的,谢希德先生也是那时候回国来复旦任教,她那时担任数学系理论力学的主讲。后来我们班有幸听她主讲的两门课:。分析力学和流体力学。及。量子力学。,给我们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得到难忘的教益。她的讲课概念清晰,逻辑严谨,条理和要点分明,板书整齐清丽,学生较容易记笔记、课后复习和完成作业。更可贵的是,两门课她都写了讲义。她还指导了我本科生的毕业论文,给我读麻省理工学院分子和固体研究室G。F。Koster写的研究报告,带我到图书馆查阅文献,鼓励我做个力所能及的小题目。
1955年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在谢先生任教研室主任的固体物理教研组。她为下一届学生开设的固体物理导论和固体量子理论课也都编写了讲义,内容大体上分别与C。Kitel和R。E。Peierls的著作相当。不过由于她生孩子,第二门课由郦庚元先生来代课。我旁听了这两门课,算是对固体物理有一个入门基础。
1956年秋到1958年秋,五校联合在北京大学创办半导体物理专门化,由黄昆先生任教研室主任,谢先生任副主任。这两年我没有去北大,留在复旦任助教,感谢郑广垣先生惠允借给我他在北大听讲半导体课的部分笔记,在寒假里阅读了一个月。1958年他们返回复旦时正好“大跃进”热火朝天,复旦办起了半导体工厂和研究所(上海技术物理所的前身)。我没有什么专题项目,就参与了后勤采购工作,等到恢复正常教学秩序后,我才参加半导体物理和固体物理课的辅导,边干边学。
20世纪60年代,黄昆先生和谢希德先生共同倡议开展固体能谱研究。在复旦,王迅等教师开展了顺磁共振实验条件的建设和研究 ;在理论方面,谢先生招收好几名研究生,领导大家开展群论和固体理论的研究。她亲自编写群论讲义并给大家讲课,定期举行学术报告会,气氛非常活跃。谢先生的研究生以及厦门大学和中山大学的进修教师也参加报告会,可谓盛极一时。这时,她把本科生的半导体理论课交给我来讲,并要我协助她管理教研组内青年教师的培养,了解和检查他们的进修计划。一些50年代大学毕业的进修教师的计划则由她自己管理。她曾出题考我将英语翻译成中文的能力,后来才知道,原文是英国剑桥大学教授齐曼 (J。M。 Ziman)为他的名著写的序言,论述科学知识像一种化合物经过再结晶而纯化。她还单独出题考核我进修群论的情况,题目是求符合硅晶体对称性的平面波的对称组合函数。我花了6个小时完成了这道毫不含糊的大问题,用上本课几乎所有关键要素。我的成长和谢先生的关怀和培养是分不开的,真是师恩难忘啊 !
正当谢先生领导的研究组在群论和半导体能带理论计算不断出成绩,得到国内外同行的赞赏和好评时,“文化大革命 ”开始了,她所热爱的事业不得不中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给她的灾祸真是太多了,“文革 ”中她受到严重的政治迫害,十年里又三次罹患癌症,身心的伤害和折磨真是难以想像,然而她坚毅不拔,积极乐观忠于党的事业。她坚持科学调研,当“文革 ”结束时,许多人都茫然不知如何有所为时,她却胸有成竹提出开展表面物理和表面科学研究的倡议,并得到了领导和科学家的赞赏和支持。很快复旦建立了以表面物理为研究重点的现代物理研究所,她亲自任所长,指导各研究室协同开展科研,并先后主持举办了全国性的 “固体理论讨论班 ”和“表面物理讨论班 ”。浓厚的学术空气和活跃的学术交流,让与会者兴奋不已,复旦很快成为国人瞩目的园地。她本人也因卓有远见和有出色成果而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 (当时称为学部委员 )。
谢先生非常注意发挥中青年教师的作用,华中一、杨福家、章志鸣、李郁芬、倪光炯、王迅、陶瑞宝、孙鑫等各自发挥所长,开展各项研究,取得不少引人瞩目的成果。她还积极鼓励优秀青年如侯晓远、金晓峰、黄大鸣、陈良尧、资剑等脱颖而出,茁壮成长,各有优秀成果。
在“文革 ”结束之后的几年中,谢先生对我的关切令我一生难以忘怀。第一件事是1978年庐山物理学年会之前约半个月光景,她要我准备一份报告谈半导体物理的最新发展。我很为难,她鼓励我并建议讲三个问题:二维电子气、电子空穴液滴和非晶半导体。我只得努力查阅文献,临时抱佛脚,勉强完成任务。第二件事是固体理论讨论班时恰逢几位英、美著名学者来访,她要我和其他青年教师上台翻译,他和方俊鑫先生等在旁帮助翻译那些我没有听懂或难译的内容。那时真是有赶鸭子上架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这是多么难得的锻炼机会啊。第三件事是当时教育部管理教材的部门希望她和方先生重新修订他们的固体物理学教材,我当时正在崇明农场劳动锻炼,她与方先生商议建议由我与方先生合作主编新教材,于是我提前从农场返校。后来我们请她编写非晶态物质一章时她欣然同意,使该书生色增辉。1988年该书获国家教委高校优秀教材一等奖,也正是在这一年我才被评为教授。
1996年我退休了,休闲下来有时间想将20多年的讲稿整理成书,于是起草了一份大纲并请谢先生当主编。她认真审定,认为这大纲可行并建议我找几位年纪较小一点的教师参加,因此约了车静光、资剑、叶令和徐至中诸位教授合作,完成书稿后呈送谢先生审定。那时她很忙,身体似乎又在亚健康状态,约经过了10个月光景,她提出了许多中肯的修改意见,我们一一加以落实。我写的部分大多是文献的综合,她审阅得特别仔细,提出 GW近似不宜只从数学上来推演,应当从物理的角度来阐述,分数量子霍尔效应还应增加最新发展的复合费米子内容。依照她的要求我做了重写和补充,第二次审阅时她认可了,于是才交付出版社。这本。固体能带理论。于1998年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得到同行的好评,并于1999年获得两项全国性奖。巧得很,本书的主要理论基础是电子密度泛函理论,该理论的建立者科恩 (W。Ko hn)于1998年获诺贝尔化学奖。本书中讲述了分数量子霍耳效应及其理论,这一著名物理现象的发现者崔琦 (华人)和斯托默以及理论阐明者劳夫林同年获诺贝尔物理学奖。这说明。固体能带理论。取材与学科发展的潮流是合拍的,也表明这个编写组这班忘年同学都不贱。1998年底,我拿到此书,有几分感慨写了一首小词记念,现录于下:
杏 花 天
平生多在淞荘住,时常跨越邯郸路。复旦名学诚无数,偏爱固体能谱。
三径就荒劳编述,万象纷呈闲相顾。老了英心何寄语,新物妙理堪诉。
谢先生已走了,她留给我们一份永存的珍贵的精神财富,她的崇高品德永远留在我们心中,永远值得我们崇敬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