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天气异常寒冷,仿佛严冬提前到来。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我,被分配到一所偏僻的山乡初中任教兼二(1)班主任。我是全校九个班中唯一一个女班主任。
我怀着满腔热情登上讲台,刚站在讲台的那一刻,我梦想着一堂课下来,能够收获无尽的掌声和沉甸甸信赖的目光,我甚至为此做好了心里准备。我这样做有着充分的理由:为了实现“开门红”,这第一堂课我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没想到,我却遇到了有生以来最难堪的一幕:
我在台上满怀激情,滔滔不绝地讲着,台下却有三四个学生嘁嘁喳喳,其中包括一个长得挺秀气的女生还回头捂着嘴巴笑。我几次递眼色制止这种违反课堂教学秩序的行为,可一点也不见效。这让我大为恼怒。也许是年轻气盛的缘故,我把那几个学生叫起来一顿训斥,特别严厉地批评了那个靠窗子的女生。那女生顿时跟我瞪起了眼睛,马尾巴辫子一甩,气呼呼地坐下了。我让她站起来她就是不站,还拿挑衅的眼睛看着我。两人形成僵局。教室里静悄悄的,54双眼睛都齐刷刷投射到我和那个女生的脸上。我知道学生们都在想什么:哼,看老师怎么处理这事?
我强压怒火,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心里飞速想着:她毕竟是个孩子,不懂事,我是老师,不能跟她一般计较。万般无奈,我只好以退求进,说了一句“下课后到办公室找我”,然后继续上课。可再也找不到刚才讲课时的激情和感觉,讲话颠三倒四,糟糕极了。迷迷糊糊上完课,怎么走出教室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下了课,她却没有到办公室找我,这让我厌恶透了,认定她是一个素质极差不可救药的坏学生,对她一点好感也没有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虽然安稳了许多,可我对第一堂课上她的那些表现一直耿耿于怀。上课故意冷淡她,从不提问她,有时安排提问到她的时候有意停止提问。她有时眼睛里流露出哀怨的目光,有时在校园碰到她,她似乎想开口问我,可我就是装作没看见,仰着头旁若无人地走过去。
我曾暗地里调查过她的情况,她是家里的独苗,从小娇生惯养,性情倔强,纪律松散,曾跟很多老师闹过别扭。知道她这一特点的老师都不跟她计较,或者故意避开她。而且我还侧面了解到,那天她之所以和那几个同学小声嘁喳,原来是我不小心把粉笔沫子抿到了鼻子尖上、腮上,成了花脸一个。可我气难消,就是不答理她。
转眼到了冬天,天气更冷了,鹅毛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压下来。教室里开始点煤炉子。为了保暖,上课门窗全关闭得紧紧的。空气不流通,教室里污浊不堪。我吩咐学生把我靠近讲台的那个窗子打开。每次那个女生都抢先一步推开靠近自己的那扇窗子。这让我很不痛快:老师没有吩咐你开窗,你争哪门子功?
我径直走过去一把把窗子狠狠地关上。我看到,她先是一愣,接着眼泪汪汪的。我撇下她,打开靠近讲台的那扇窗。刹那间,一股股强硬的冷风趁机飕飕争先恐后地跑进来,钻进我的脖子里。我不禁连打几个哆嗦,赶紧半开着。
第二天,她没有来上学。电话打到她家她母亲告诉我,她感冒了,正在家里打点滴。我说了一句好好养病,好了来上学就放了电话。
不知怎的,教室里少了她,我心里非但没有多么快乐,反倒觉得空落落的。她的同桌告诉我说,老师您误会她了,我听她说,她怕你的那扇窗子开着冻感冒了,影响给同学上课。还有,她觉得那次对不起您,开自己的这扇窗子就是想向您道歉,希望老师能够原谅她,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这些她不让我跟别人说……
什么?这些都是真的?!我惊讶极了。
是真的,老师我不骗您。
宁愿自己挨冻,心里却想着别人,多懂事的孩子啊!我却心胸狭隘地这样待她……看着窗外飞扬的大雪,我心里热乎乎的。我走到那个空着的座位旁,轻轻关掉那扇半开的窗子,将正对着讲台的那扇窗打开。做完这一切,我没有半点犹豫,毅然冲进了茫茫的雪域之中,顶着铺天盖地的雪花,朝着那个偏僻的小山村走去……
很多年过去了,每到冬天,我心里总开着一扇窗子,一扇人世间最温暖的窗子。它温暖着我的身体,更温暖着我的心房,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