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浩文访谈录发表于《当代作家评论》2009年第6期。
2009年3月,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来苏州参加第二届中英文学翻译研讨班,我说好请他和阎连科、毕飞宇、盛可以还有Julia Lovell吃饭。那天在凯莱酒店大堂匆匆握手见面,连寒暄都免了,他是主事者之一,忙得不可开交。我和连科他们回房间边聊边等,可左等右等,总是不见他的踪影,我们只得先去吃饭的地方,留了学生等着陪他过来。幸好我订的饭店“土灶馆”就在凯莱酒店对面古色古香的平江路上,步行十分钟就到,不然真怕他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到了第三天,陈霖请原班人马再到凤凰街吃晚饭,苏州的作家荆歌、朱文颖也来助阵。可能是研讨班已近尾声,葛浩文神闲气定了许多。荆歌为了检测葛浩文的汉语水平,说了两三个很荤的段子,葛浩文悠悠地拆解,闲聊中还偶尔利用一下。荆歌的检测结论,当然是绝对优秀。酒足饭饱之后,再到隔壁的茶楼,分成两拨喝茶。连科、飞宇,还有荆歌他们一拨,我们则找了个小间,跟葛浩文聊天访谈。其实后来想想,真应该请连科他们一起聊天,作家与翻译家之间也许更能激发出一些有趣的话题。那天晚上,葛浩文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谈兴甚浓,妙语不断,我们的话题也像那圈圈烟雾,随意展开。可惜,访谈中的不少“妙语”都被葛浩文审阅时无情地删掉了,留下来的只是比较正经的、适宜发表的内容,却少了些葛浩文可爱、性情的一面。未经删节的版本,只能永远保存于我的电脑里了。
问:葛老师,谢谢你接受我们的访谈。前天看到你那么忙碌,我都不好意思再提访谈的事。
答:没关系啦,老朋友了,我们随便聊聊吧。
问:对对,我们只是随意聊聊天,至于能不能整理成一篇访谈,到时候再说。你这次来苏州主要是参加第二届中英文学翻译研讨班?我知道上一届是在莫干山,这是第二届。这个研讨班是个什么性质的活动?
答:这是中国国家新闻出版总署与英国艺术委员会、英国文学翻译中心、澳大利亚悉尼大学等机构合作,由凤凰集团与英国企鹅出版集团联合承办的一个中英文学翻译研讨班,主要以交流研讨的形式进行中英文学互译实例分析,所以除了我、杜博妮(Bonnie S。 McDougall)、蓝诗玲(Julia Lovell)等翻译者之外,还邀请了阎连科、毕飞宇、盛可以、王刚等作家,以及几十位从事中英文学翻译的学员,一起进行翻译实例的研讨。另外还有英译中的研习班,邀请几位以英文写作的作家与中国的翻译研习英翻中的技巧。
问:其实是一个中英文学翻译的培训班吧?这对于培养中英文学的翻译人才倒是很有意义啊。
答:我们希望是这样,但效果如何,就难说了。
问:这么多年,你一直坚持不懈地做中国文学的翻译,我知道这在美国绝对是一项孤独的事业。夏志清先生称你是中国当代文学的首席翻译家,应该也包含了一种敬意在里面。到目前为止,你大概翻译过四十多部中国小说?
答:翻译这玩意,一言难尽啊。我像个鲨鱼,你知道鲨鱼要不停地游动,一旦停止就死了。我做翻译就是这样,一定要不停地翻,一旦没事干,没有货了,没有小说翻了,恐怕就要归西天了,是吧?所以我说“我译故我在”。我没有统计过确切的翻译数量,我翻译完了,就不愿再看了。因为看到第一页、第二页就会觉得这里、那里应该翻得更好,结果我的自信心就会受到打击,于是我索性不再看我自己的翻译作品了。有时精装本要改出平装本,需要重看一遍,我也请别人代劳。
问:这不是坏毛病,是精益求精,追求完美,可能你总是想着下一部会更好。
答:希望是那样子,但往往开始动笔了,信心就又受打击了。我认为一个做翻译的,责任可大了,要对得起作者,对得起文本,对得起读者,我要多想的话,恐怕早就放弃了,所以我不大去想这些问题。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要对得起读者,而不是作者。一般的作者英文并不好,他们都信任我。 要是将来中国的作家英文都好了,那翻译这口饭就更难吃了。他们可能会对你的翻译说三道四,就更难做了。当然,也许等他们英文搞好,这种事情早就不在考虑之中,或许他们就用英文写作了。
问:这可能不是最大的问题。你曾经说过,其实翻译不是最困难的,最困难的是选择。你现在是不是还这么认为?
答:也许说“困难”绝对了点,但重要的还是选择,这话没错。中国每年不知道要出多少小说,我们只能选三五本,要是选错了的话,就错上加错了。美国人对中国不了解的地方已经够多了,还要加上对文学的误解,那就更麻烦了。
问:你选错过吗?
答:我选错过。
问:比如说?
答:这个不能说了。呵呵。当然,有的也不是我选错的,而是出版代理给我的,代理告诉我有一家出版社愿意出钱找人翻译某一本小说,正好那个时候我有空,就接下来了。像这个就不是我选错了,而是非做不可的。
问:有时候好奇怪啊,像《北京娃娃》、《狼图腾》这样的作品在国内并不被看好,却在国外获得不小反响,甚至评价很高,真正是墙内开花墙外香。这里面文化的差异、解读的取向应该是不可忽视的因素。
答:没错没错。一个国家的评价标准或者说文学观,跟另外一个国家的文学观当然是有差异的。《狼图腾》的书评普遍说它非常好,甚至有人说是年度最好的中文小说,连美国的《国家地理》也会发《狼图腾》的书评。 National Geographic发行量很大,每个月上百万份,这对《狼图腾》的销量肯定会有影响,现在已经出了平装本。到目前为止,《狼图腾》也许可以说是一本突破性的中文作品。 有时候我也纳闷,我常常选择我特别喜欢,也认为是老美非读不可的作品来翻译,可是他们未必那么喜欢。 其实美国人爱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中国文化,中国文学。
问:哈哈,真正的“爱国主义”。那一般的美国读者比较喜欢哪一类中国小说?
答:大概喜欢两三种小说吧,一种是sex(性爱)多一点的,第二种是politics(政治)多一点的,还有一种侦探小说,像裘小龙的小说据说卖得不坏。其他一些比较深刻的作品,就比较难卖得动。
问:裘小龙不能算中国小说吧?是华裔作家的英文小说。不管怎样,你基本上还是按自己的兴趣来选择翻译的作品,那现在国内每年都有大量的作品,你怎么选择呢?是有固定渠道,还是很随机的?找你翻译作品的人应该不少吧?
答:我就是照自己的兴趣来,基本上只翻译自己喜欢的作家作品。有的是出版社找我的,有的是作者本人给的,有的是我自己偶然看到的。我也不可能天天在刊物寻找什么作品,那样我就没时间做别的了,我在家里还有自己的生活。很多时候一部作品能不能翻译,还得看出版社的意思呢。我抽屉里面翻完的,或者快翻完的,或者翻了相当部分的小说大概不少于十本,但是出版社不要也没辙。
问:那些别人给的作品,也要看看是谁给的吧?
答:对啊。比如说莫言,我们都认识好多年了,我认为他写的东西不会不好,绝对不会,所以他的新作我都会看。
问:说到莫言,那我们就先聊聊他吧。我知道他和苏童可能是英语世界中最有影响的中国当代作家,也是你翻译得最多的作家。你最早怎么会想到翻译莫言的?这种信任感是怎么形成的呢?
答:我最早读到的莫言的小说是《天堂蒜薹之歌》,我很惊讶,也很喜欢,其中的爱与恨很能打动人。我就写信给莫言,莫言回信说很高兴我能翻译他的小说。后来,我又读到《红高粱》,没看几页,我就坐不住了,马上跟莫言说,《天堂蒜薹之歌》是很了不起,但是我觉得作为他的第一本与英语读者见面的作品,《红高粱》会是更好的选择。所以,我先翻译了《红高粱》,然后是《天堂蒜薹之歌》、《酒国》、《丰乳肥臀》、《生死疲劳》,还有一本中短篇小说集。
问:好像莫言的作品销得还不错?
答:也就《红高粱》最好,我查了一下,已经发行到两万册左右了。虽然是印了十几年累计的数字,但中国文学的翻译能够到两万册,我已经很高兴了。
问:可是翻译小说在中国很受欢迎,销量很大的,这个问题其实涉及中国文学在国外的传播问题,我们一会儿再聊。我想问你,你觉得莫言写得最成功的作品是什么?
答:我觉得《生死疲劳》是一部非常非常有意思的小说,写得真好,《檀香刑》写得也不错,但是非常残酷的,真的残酷。
问:对,虽然是想象出来的,可是看得人毛骨悚然。
答:对,毛骨悚然,都是想象出来的,凌迟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凌迟嚓嚓砍头,他不是,他写凌迟到最后只剩下两个眼睛。还有檀香刑的刑法,太恐怖,太可怕了。我始终认为莫言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作家。他的《酒国》看过没有?
问:看过,《酒国》在国内评论并不高,并不受重视。
答:这本小说也很有意思,结构上有两个主线,一个是侦察员丁勾儿到酒国市调查干部烹食婴儿事件的故事,还有一个是作者莫言和文学青年李一斗的通信,最后还有李请求推荐发表的几篇短篇小说。那个人的小说写得实在不怎么样,但是每一篇小说,都是模仿中国各种各样的小说,从狂人日记到武侠小说,再到魔幻小说、先锋小说之类都模仿了一遍。我觉得最了不起的是一个好作家愿意而且能够写那样的小说。故事演变到最后,几条线索都合并起来了,真不简单。
问:莫言的长篇小说结构上都很讲究,他最大的成功也是结构。他的几部长篇的结构都各具特色,那个《檀香刑》用猫腔,《生死疲劳》变成了六道轮回。 我觉得莫言是当代作家中少有的、天才式的作家,他那种文学的感觉是其他作家学不来的。
答:是啊,这个人真是聪明,你要是跟他一起,你问他什么,他都能说。还不是扯淡,他真能说。有一次,他在我美国家里住过三个晚上,他住的小房间有一个书架,有不少台湾作品,很多是当时国内看不到的。他临走前我对他说,那个书架上你要什么书就带回去,他说,没有关系,我都看过了!好几十本呢,他竟然都翻过了!
问:所以,这么聪明的作家学什么东西都快,包括对外国文学的借鉴。
答:说到这事,我问过莫言,他说很喜欢福克纳,也很喜欢马尔克斯。有一天我问他,你到底看了多少福克纳和马尔克斯?他说《百年孤独》没看完,一直想看,总是看了一点,就放下。前不久,他告诉我,说后来邀请他到日本去参加一个什么会,听说马尔克斯也要参加,他说,啊呀不好意思了,就很快地把那本《百年孤独》看完了。结果那个会马尔克斯没去,书白看了。
问:他有一次在日本的演讲,题目就是《两座灼热的高炉》,指的就是福克纳和马尔克斯,会不会就是那次会议的演讲?
答:不知道是不是这次会议,有可能。我又问他福克纳的看了多少,《喧哗与骚动》看了没有?没看。那你到底看了什么?就看了几个短篇。他说我不用看福克纳很多作品,我能够跟他认同的,他是我的导师,这个人大概就是我。我劝莫言多看看福克纳的作品,说不定你的观念就要改变了。他说,所以我不看!
问:哈哈,有意思,只要看几篇短篇就可以成为“灼热的高炉”了。不过,福克纳的短篇是写得精彩啊。如此看来,莫言小说里的高密乡,未必就跟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直接相关了。以后研究莫言与外国文学的关系,还真得小心求证呢。除了莫言,你翻译作品最多的是苏童吧?
答:对啊,苏童也翻得比较多,《米》、《我的帝王生涯》、《碧奴》,现在正在翻第四本,中文好像是《河上十一年》,快要翻完了。
问:现在的名字是《河岸》,比《河上十一年》好多了。这本小说刚刚在《收获》上发表,写得真不错,是我们熟悉的苏童。你能不能评价一下苏童的小说?
答:我喜欢他的作品, 尤其是《米》和《我的帝王生涯》、《米》写得特别好,小说里一片黑,一个好人都没有,一点好事都没有,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抓住人内心的黑暗面,然后完全把它表现出来。其实,人不可能总是那种good side,不可能,每个人都有bad side,坏的黑暗的一面,一辈子都在压,压压压,压下去,但偶尔也会爆发出来。苏童更加极端,他全部写bad side,甚至把好的一面也压下去了,所以他描写的那些人的内心世界真是丰富,所以我基本上同意“人性本恶”。《我的帝王生涯》虽说是历史小说,可还是能看出它的当代指向。对了,这里有没有苏北人?苏童的新小说里面有一个词儿,没有人知道,他说这是苏北的土话。
问:哪个词?
答:“空屁”。
问:这是小说主人公的绰号,“空屁”,在我们家乡话里就表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答:恩,我明白他的意思了。小说里写主人公对他爸爸说,你这样就空屁了,全世界都空屁了,别人把我叫做空屁,现在我不跟你姓了,我姓空了,名字是屁,空屁。小说里还形容这个人比空还虚,比屁还臭。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我得琢磨琢磨如何翻译,理解和翻译往往是两码事儿。
问:你可以用拼音,然后用注释说明它的意思,照你这样一转述,“空屁”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语义的效果了,它也像一个符咒。
答:我现在用的就是拼音。这个词用声音念出来,才更有意义,很难找到合适的英文,也不能直译。
问:翻译确实很困难。毕飞宇的作品你翻译过《青衣》?你好像很喜欢毕飞宇?既喜欢他的作品,也喜欢这个家伙。
答:对对,我特别喜欢。我和我太太翻了《青衣》,已经出版了。《玉米》也已经翻好,刚看完校样。《推拿》刚看完,也很好,我很愿意翻,他也愿意我翻。不过,一旦版权卖给出版社,出版社就要选择译者,未必会找我,找我的话,我当然很愿意。毕飞宇很能写,是很独特的一个人,你看他跟京戏没有接触,可是能写出《青衣》;《玉米》写三个小镇里的姐妹,他能写得入木三分;《推拿》也是,所写的经验,跟他几十年在世界上的生活毫无关系。特别是那个《玉米》,他怎么能那么了解女人呢?我问过他,怎么能写出这些完全不同的作品,他说,我只要抓住人的内心,人的思想,人的感觉,那么再找个故事套在上面就可以了。
问:一直都说苏童写女人写得很好,没想到毕飞宇的《玉米》、《玉秀》也是很厉害。
答:毕飞宇将来也会是大作家,我相信。
问:毕飞宇在隔壁听到这话,一定乐开了花。呵呵。你现在是不是在翻译阎连科的东西?
答:我只翻过阎连科的短篇。《丁庄梦》别人正在翻,还没有翻完,听说还要半年才能完工。大概很难吧。
问:如果这个不容易的话,那《坚硬如水》就更难了。《坚硬如水》里面所有的叙事语言,全是从文革时期各种各样的大字报啊、口号啊、标语啊、三句半啊、顺口溜啊,这些东西转化过来的,外国读者根本搞不清楚,除非你每一页都加很多很多的注解。小说的情节翻译起来没有问题,但它的叙事语言的不可译性很明显的,很难。我们是六十年代出生,七十年代成长的一代,还能够感受到《坚硬如水》那种语言的氛围,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80后、90后的读者,已经读不出《坚硬如水》文字背后的东西了,也不会喜欢。对于外国读者来说,可能更难,你哪怕用很好的英文传达过去,可背后的东西他们还是很难体会。
答: 这当然是个挑战。 那天我和阎连科坐在咖啡馆,谈了一个多小时,谈到新小说的构想,构想得真是好,但我不能多说,因为他还没写呢。如果跟出版社说好了,倒愿意翻译他这部新小说。这部小说应该比《为人民服务》、《丁庄梦》更能代表阎连科的实力。
问:给你这么一说,我们也对连科的新作充满期待了。你好像也翻过李锐的东西?
答:我翻过他的《旧址》,我觉得是好小说,也翻了一部分《万里无云》,还有一个忘了名字。
问:《银城故事》?《无风之树》?
答:对,《无风之树》,翻了大概三分之一,给出版社,出版社不要,他们说绝对没有市场。后来马悦然急着要出版,找了另外一个人翻译, 那个人是我的一个学生,挺不错的, 我就跟李锐说很抱歉,我不能跟我的学生抢工作,就让他来翻译好了。
问:他的《银城故事》可能倒有市场的,讲几代人的革命故事,对中国现代史感兴趣的人也许倒可以看看。
答:李锐写得很不错的,特别是《旧址》写得很好的,书评也好,Washington Post,New York Times都发过很好的书评,可惜还是卖得不好。
问:像Washington Post,New York Times上的这些评论,都是媒体组织的,还是出版商组织的?
答:都是媒体自己选择和组织的,出版商会把书送给他们,由他们自行决定是否评论。你绝对不能去拉什么关系,一拉关系就死了,就完全封杀掉了。
问:嗯,这种独立的评论,保证了它的权威性,这跟国内很不一样。除了这几位,你最近还有什么翻译计划?
答:还有王安忆的书,就是《富萍》,已经翻译了一部分。我认为《富萍》写得很好,王安忆是写自己熟悉的上海弄堂生活,我很喜欢,所以主动跟王安忆说我要翻,希望能快点做完。另外,还有家出版社邀我重翻《骆驼祥子》。《骆驼祥子》已经有三个译本了,都不好。最早的译本是抗战时一个日本集中营里的英国人翻的,他认为英美读者看中国的东西要是一个悲剧的话,会接受不了,所以就改了一个喜剧性的结局,完全歪曲了原著。后来北京外文出版社又出一本,可是他们依据的是老舍根据政治需要改过的版本,又是照字面翻译,没了老舍作品的味儿。还有一个译本是一个美国人翻的,夏威夷大学出版社出的,这个译者不知道文学作品的好坏,英文的把握也很有问题。我觉得这实在对不起老舍。我喜欢老舍,由我来翻可能会做得稍微好一点。
问:其实,从数量上来讲,华语文学(包括港台文学)翻译成英文的已经不少了,但是影响还比较有限。
答:美国人不怎么看重翻译的东西,他们对翻译总是有些怀疑,而美国人又懒得学外文,所以就只看英美的作品。不要说中国文学的翻译,拉美的、东欧的文学翻译,他们也都不大看的。现在渐渐好一点了。
问:除了对翻译的偏见外,跟美国人的心态也有关系吧?是不是有一种文化上的优越感?
答:是语言上的优越感吧,世界上很多国家的人都要学英文、说英文,美国人不用,因此对外文不重视。
问:不管怎样,美国人对翻译的这种态度,还有他们的优越感,已经决定了中国文学翻译在美国注定是属于边缘的边缘,这么多年你却坚持了下来,让中国文学有了更多发声的机会,我们应该对你表示敬意。这么多年仅靠兴趣是不足以支持的,靠的应该是信念。
答:没话了。
问:哈哈,一表扬就没话了?
答:我的傲气现在是一点都找不着了。不是原来没有,有的,年轻时我吊儿郎当,很自信的。有一段时间我很想当个中国人,二三十岁的时候,觉得中国话美,中国姑娘美,什么都美,在家里穿个长袍什么,多好。后来一想真笨,你要想当中国人,再怎么下工夫也没用,只有等转世投胎了。现在经常有人说我,葛浩文,你比中国人还中国人!后来我听腻了,就问他,这是好话吗?
问:呵呵。那说点实际的,在美国做翻译,经费主要从哪里来?
答:经费申请不太容易,幸好我在大学还有教职,有薪水,不需要完全靠翻译过活。我还有太太挣钱,可以支持我。有时也会申请一些经费,比如最近我刚刚申请到古根海姆基金会的资助,可以专心翻译《檀香刑》。古根海姆基金会很少资助翻译的,大都是资助科学、艺术创作方面的项目,所以我觉得很意外。
问:你太太业余时间也做些中国文学的翻译?
答:我跟我“屋里的”已经合译了五本书了,包括刚才说到的《青衣》。我很想再跟她合作翻译一些,她很喜欢,因为她自己也写小说。可是她在大学工作,很难抽出时间一起做翻译。她的学问做得挺不错,应该让她把时间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我来做做比较次等的工作,就是翻译。
问:你的工作对于中国当代文学来说,也非常重要啊。
答:可惜英语界专门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翻译的人实在太少了。现在专门翻译中文作品的,在美国和英国也许只有我跟Julia Lovell两个人,Julia目前翻了有四五本吧,阎连科、韩少功的小说就是她翻的。其他人只是偶尔客串一下。这也难怪,你如果在大学工作,翻译作品对评职称、升职等什么的没有用,绝对没有用。
问:国内也一样。
答:所以我们才搞这个中英文学翻译研讨班,希望能培养一些年轻人,他们当中只要有几个人愿意下工夫翻译点东西,那就好了。
问:有了翻译人才,还得看出版社的兴趣啊。美国的大学出版社重视积累,传播,可能还好,不会以经济效益为唯一的标准,可商业性的出版社,可能就只肯出有市场、有效益的译本了。
答:对了。商业性的出版社绝对不会慢慢地卖销量很小的作品,如果放在书店里两个礼拜还卖不好,就把它收回、毁掉。目前美国出版的当代中国文学作品主要是小说,每年大概也就出版三五本的样子。肯定不会很畅销,像莫言的《生死疲劳》能够卖一两千本就算是好的了。莫言的小说,除了《红高粱》,一直都卖不好,连苏童的东西也不太好卖。余华的《兄弟》可能好一些,海外也得到好评,但是我不知道究竟会有多少人买。
问:《兄弟》是我朋友翻译的,哈佛东亚系的周成荫和她先生Carlos Rojas合作的,他们也是客串翻译,还获得了一个法国的奖,《纽约时报》又是登余华的访谈,又是登书评,也不知道会不会卖得好一点。
答:不见得会有什么作用,除非你得布克奖、诺贝尔文学奖、普利策奖,那销路一定好。不过,幸好还有一些美国的大学出版社不“唯利是图”,比如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一直在坚持出中国文学的翻译,有台湾系列,有大陆系列。大学出版社的缺点是,不管作品多么好,销路总是一般,因为没什么钱做广告,但它会持续地销售,也可以作为教材,虽然一年就卖个两三百本、三五百本,他们也很乐意的。
问:我知道哥大的这个系列,是王德威主编的,最新的一本就是王安忆的《长恨歌》,应该是最有系统的中国文学的翻译系列了吧?
答:是。我给他翻译过好几本了,像朱天文、朱天心、施叔青、王祯和。王祯和的《玫瑰玫瑰我爱你》不知道看了没有,真好,讽刺得真到位,里面用了国语、英语、台语、客家话、原住民的话,还有些没法写的话,就画个小图,很好玩。
问: 既然说到王祯和,那就说说台湾文学吧。从你的翻译来看,你觉得台湾文学和大陆文学有什么不一样?
答:嗯,是有区别,区别在哪儿呢?很难讲,要看具体的时代。七八十年代的台湾作品比较带有国际性,不是那么狭隘地只写台湾,当然黄春明这样的作家是例外,他只写自己本地的故事,可是刻画人物及人性,很能吸引台湾以外的读者。像白先勇、陈映真这些作家,他们的作品就涉及台湾以外的地方。而那时候的大陆作家,只写大陆,大陆背景、大陆思想、大陆故事,所以那时候大陆的作品我就不怎么喜欢。
问:可以理解,那是特殊年代的特殊产物,其文学性是有限的。那你现在的感觉呢?
答:现在就不一样了,我觉得不少作家的作品既具有中国特色,但又能“走向世界”。而现在台湾作家反而不写台湾了, 写一些新时代的现代派的作品,我实在看不下去。要是写台湾,却又太局限在台湾,没有能够吸引台湾以外的读者的“普遍性”。现在台湾的作家也不多了,可惜了。
问:那香港文学你关注吗?
答:只翻过零星的几篇,西西、钟晓阳、董启章他们都是很不错的作家。
问:到目前为止,除了巴金、老舍,你翻译的都是当代作家的作品。你翻译这些作家作品的时候,你觉得通过他们的作品是不是构成一个看待当代中国的窗口?
答:通过翻译,我只能对作者本人有进一步的了解而已,并没有想通过他们的作品去了解什么社会。呃,社会很抽象,我看重的还是作者本人的思想观念。比如黄春明的那些故事、阿来的那些故事写得都很好看,我翻译的时候,就会对一个人、一个作者的人生观有了新的认识。这种人生观既是代表他本人的,也可以扩大到代表所有的人类,这是一个谜,a puzzle,我就喜欢琢磨这个。
问:嗯,你用了puzzle这个词,有意思。你翻译了几十部当代小说,那么你作为一个翻译家,对中国当代文学怎么评价呢?我个人感觉中国当代文学,放在整个世界文学的框架中来看,它的总体成就还是有限的。至少在引领二十世纪文学潮流方面,中国作家从来没有走在前面,从这个角度来讲的话,中国当代作家恐怕还要努力。
答:很难评价。我们不说有没有伟大的作品,陀思妥耶夫斯基、曹雪芹这样的作家毕竟是百年难遇的。但我想当代文学还是有不少优秀作家和优秀作品的,很多作家都很努力,我对他们在不远的将来写出真正的杰作,还是很期待的。不过,我上次接受访谈时说过,中国文学还没有走出自己的道路,连作家自己都不太清楚要走向何方。我认为技巧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自己的声音。
问:有道理。刚才你说中国的小说翻译在美国并不好卖,但你也说毕竟比以前好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是,《纽约时报书评》去年罕见地以整版的篇幅介绍几本当代文学的翻译作品,包括《生死疲劳》、《长恨歌》、《为人民服务》和《狼图腾》,今年又发表关于《兄弟》等作品的评论,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答:现在跟20年前完全不一样了。因为奥运会、因为世博会、因为金融危机,中国的影响力正在越来越显现出来,当然也包括文学、电影方面的影响力。我相信再过几年,中国文学的地位在美国会超过日本文学。现在关于中国文学的书评还是不少的,《尘埃落定》、《丰乳肥臀》的书评都是发表在Washington Post、New Yorker这样的报刊上,有的作者还是很有名的书评家。
问:我们曾经把《纽约客》上厄普代克评论《我的帝王生涯》和《丰乳肥臀》译本的文章,译成中文在国内发表。《纽约客》的影响力甚至比《纽约时报》还要大,它们发表厄普代克的评论,也间接说明了中国的影响力。你好像对厄普代克的评论颇有微词?
答:厄普代克那个评论非常有问题。也许他评艺术评得好,可他连翻译都要批评,他不懂中文,凭什么批评翻得好不好呢?他说Duanwen was now licking his wounds这句英语是什么陈词滥调,也许对他而言,这在英文里是陈词滥调,可是我回去看原文,原文就是“舔吮自己的伤口”,还能翻成什么?他无法阅读苏童原文,就以为我用了什么陈词滥调把苏童小说译坏了。我最不喜欢的是厄普代克的那种自我中心的心态,字里行间似乎总在说,这些人写的东西,没有一个能跟我比,不是我喜欢的东西。那他喜欢什么?他喜欢自己,他就是标准,唯一的标准。他一旦发现有不同之处,并不认为这是中国文学的特色,而是认为中国文学不如西方文学。中国作品要都像西方作品,没有一点自己的特质,那还是中国作品吗?
问:嗯,可能美国文学界、美国读者接受中国或者其他国家文学作品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是以自己作为一个重要的参照和标准的,厄普代克这样的大家也不能免俗。
答:其实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能考虑自己,翻译自己喜欢的作品。
问:你对一些华裔作家的英文小说感兴趣吗?今年三月份《纽约时报书评》中国专版除了评价《兄弟》,还评了两位华裔女作家的作品,一个是欣然的China Witness,一个是李翊云的The Vagrants。还有哈金的作品,在美国也备受好评,我记得厄普代克也在《纽约客》上评论过哈金的《自由生活》。以前《纽约客》极少发表华裔作家的作品,可是这个李翊云连续发表了好几篇。这恐怕也是“中国热”的一部分吧?
答:他们的作品我看得不多,很奇怪《纽约时报书评》怎么会把欣然跟余华、李翊云放到一起。欣然的那本书基本上是纪实文学。李翊云是最近几年冒出来女作家,很值得注意。 《纽约客》上小说水准参差不齐的,有的完全是靠名人的名字。我看过那么多New Yorker的小说,也没觉得有多少好作品。
问:哈金的小说我看到现在就觉得《等待》写得不错,其他都很一般,像War Trash(《战废品》)可以说比较差了。
答:我同意你的看法。 比如那本《等待》的开头,“孔林每年夏天都回到乡下去和他的妻子离婚”,多精彩啊,让人一见之下就想一口气读下去。
问:夏志清夸你是中国文学最好的翻译家,这是对你几十年的翻译工作的充分肯定。可是这么多年坚持背后曾经遇到的困难,可能也难以言说吧,冷暖自知啊。
答:什么都是困难的,研究是困难的、翻译是困难的。那天我们小组讨论“好色之徒”这个词如何翻译,讨论了很久,到底表示坏到什么程度,又好到什么程度? 不一定坏,也不算太好。要用哪一个英文词语才是最恰当的,很难决定。
问:好吧,说了半天你的翻译工作,再简单说说你的研究工作吧?大家最早知道你,还是因为你的《萧红评传》,这本书是萧红研究的拓荒之作,也是经典之作。我听夏志清说,他对萧红的评价很高,本来也准备研究萧红,后来你跟他说起你要研究,所以他就没有再进行下去。
答:是吗?我最早开始研究萧红是很偶然的,大概1970年还是1971年左右,我在印第安纳大学图书馆,偶然读到了《呼兰河传》,没读几页,马上就喜欢上了她。当时中国的资料很难看到,不要说在美国,就是在中国也看不到萧红的书。后来有机会去北京,我还见到了萧军、舒群、罗烽、冯牧、萧乾一大帮人,还去了哈尔滨,去了呼兰河,到了那个地方,我激动得热泪纵横。
问:那大概是什么时候?
答:1981年。我后来还申请到一笔资助,在哈尔滨待了一年,做伪满时期的中国文学的研究。说起来,我的翻译最早也是从萧红开始的,因为研究萧红,我要向美国汉学界介绍她,就开始翻译她的作品。后来, 逐渐就完全转向了翻译,评论写得越来越少。
问:你觉得你的《萧红评传》表达出来的感情,是对作品的感情,还是对萧红这个人的?
答:说实话,我的文学感觉太差,所以文学批评我做得不太好,我承认。我也不会为此难受得不行就不行了,好在我还找到了一个我认为我能行的,那就是翻译。其实那个时候,萧红的作品我也只看了几本,其他的找都找不到。我的老师柳无忌先生是做中国古典文学的,这些不是他的专长,但他很支持我研究萧红,我非常感激他。再加上那时也没有什么文学理论,我就把她当作一个作家,当作一个人来研究,觉得她的生活、她的作品非常有意思。
问:看来《萧红评传》表达出来的感情,既有对作品,也有对萧红的感情。仅凭这本《萧红评传》,已经确立了你在汉学研究方面的地位了。你是美国比较早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学者了,除了这本《萧红评传》,还有什么评论著作?
答:在台湾出过一本集子,叫《弄斧集》,收集了一些研究性的论文,还有一些演讲稿,再加几篇随笔。本来想叫《班门集》的,后来我知道能写出这一本已很不容易了,所以就直接用“弄斧集”了。
问:这一本我倒没看过,应该把《萧红评传》和《弄斧集》等一起在大陆重出一下。其实你写过不少译本的译者导言,汇集起来,也是很好的一册啊。
答:我考虑一下,好不好?有点不好意思,我学问搞得不怎么样的,要出洋相了。
问:哪里啊,你太谦虚啦。后来你接触那么多中国作家,有没有发现气质上、性格上,或者作品的文体上,比较接近萧红的?
答:好像没有。萧红只活到30多岁,我熟悉她最后十年的生活。看起来她好像没什么个性,老是依靠别人、老是看错了人,是很容易受伤的一个人,可以说她确实是一个弱者。可是,她写的小说却一点都不弱,她的小说是很硬朗的,跟她个性好像不大一样。这就像要看一个人的自传,不如看他的小说,更能够了解他的真实人生。自传假的多,真的少,很多没做过的事情,都会把它写进去,很多做过的,当然也就不写了。
问:钱锺书曾经讲过,某些人写自传的时候想象力是最丰富的,你要知道一个人,你得看他为别人做的传,你要知道别人,你倒该看他为自己做的传。自传就是别传。
答:对,但萧红写小说呢,没有这些动机,所以很愿意把心里的真话,都写到作品中,写到人物身上。
问:你在科罗拉多大学待了多少年?
答:13年。
问:很久了。你带过不少学生,刘剑梅就是跟你读的硕士,学生中有没有人继承你的衣钵?
答:没有搞翻译的。说实话,我当老师当得不怎么好的,我是很自私的,我的“自私”和一般人的理解不大一样。我觉得自私不见得完全是不好的,我不害人,也很关心人,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需要去经营,不可能完全为公的。几十年之后,等我去向马克思,或者上帝,耶稣老爷报到时,我不能什么都没有,对吧?我不信教,虽然我现在教书的大学是天主教会办的。
问:明白你的意思了。圣母大学给你讲座教授,需要教书吗?
答:不教了,挂个名字,名义上是亚洲研究中心的director。没什么事做,我一个礼拜去一趟吧。
问:那不错啊,可以全力以赴做翻译。本来想跟你再聊聊欧洲汉学家对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情况,比如马悦然、顾彬、柯雷、贺麦晓这些人的, 时间关系,我们就避开吧。如果请你对中国当代文学还有当代文学翻译说几句话,你会怎么说?
答:这样太正式了,呵呵。虽然我对中国当代文学很难准确地评价,但是我对中国当代文学的未来还是充满信心的,中国文学今后的发展方向不会是退步,一定是进步;不会走向封闭,一定是更加自由。我也说过,中国文学已经开始了创造的时代。我希望不远的将来能翻译中国文学真正的杰作。
附:葛浩文翻译目录(由葛浩文提供)
一、 单行本译作
1. Chen Johsi。 The Execution of Mayor Yin (Nancy Ing, cotr。)。 Bloomington: IUP, 1978. 200 pp。 Revised edition, 2004 under Chen Ruoxi。 (陈若曦《尹县长》)
2. Hsiao Hung。 The Field of Life and Death (Ellen Yeung, cotr。) and Tales of Hulan River。 Bloomington: IUP, 1979. 320 pp。(萧红《生死场》及《呼兰河传》)
3. Hwang Chunming。 The Drowning of an Old Cat。 Bloomington: IUP, 1980. 270 pp。 (黄春明《溺死一只老猫》)
4. Selected Stories of Xiao Hong。 Peking: Panda, 1982. 220 pp。 (《萧红短篇小说选集》)
5. Yang Jiang。 Six Chapters from my Life “Downunder。” Seattle: UWP, 1984. 111 pp。 (杨绛《干校六记》)
6. Xiao Hong。 Market Street: A Chinese Woman in Harbin。 Seattle: UWP, 1986. 132 pp。 (萧红《商市街》)
7. Li Ang。 The Butchers Wife。 Ellen Yeung, cotr。 Berkeley: North Point Press, 1986. 144 pp。 An expanded version, The Butchers Wife and Other Stories, appeared from Cheng and Tsui Company, Boston, in August, 1995. 245 pp。 (李昂《杀夫》)
8. Duanmu Hongliang。 Red Night。 Peking: Panda Books, 1988. 312 pp。 (端木蕻良《红夜》)
9. Zhang Jie, Heavy Wings。 Grove Press, 1990. 308 pp。 (张洁《沉重的翅膀》)
10. Pai Hsienyung, Crystal Boys。 Gay Sunshine Press, 1990. 330 pp。 (白先勇《孽子》)
11. Liu Binyan, Chinas Crisis, Chinas Hope。 Cambridge: HUP, 1990. xxv 150 pp。 (刘宾雁《中国的危机,中国的希望》)
12. Ai Bei, Red Ivy, Green Earth Mother。 Layton, UT: Peregrine Smith, 1990. xii 146 pp。 (艾蓓《红藤绿度母》)
13. Jia Pingwa, Turbulence。 LSU Press, 1991. Paperback edition published by Grove Press, 2003. (贾平凹《浮躁》)
14. Mo Yan, Red Sorghum。 Viking, 1993. 357 pp。 Published simultaneously in Great Britain by Heinemann。 Penguin Modern Classic, 1994. (莫言《红高粱》)
15. Liu Heng, Black Snow。 Atlantic Monthly Press, 1993. 281 pp。(刘恒《黑的雪》)
16. Ma Bo, Blood Red Sunset。 Viking, 1995. 370pp。 Penguin Modern Classic, 1996. (马波《血色黄昏》)
17. Mo Yan, The Garlic Ballads。 Viking, 1995. 290pp。 Penguin Modern Classic, 1996. (莫言《天堂蒜薹之歌》)
18. Su Tong, Rice。 William Morrow, 1995. 266pp。 Penguin Modern Classic, 1996. Perennial paperback, 2004. (苏童《米》)
19. Gu Hua, Virgin Widows。 Honolulu: UHP, 1996. 165?pp。(古华《贞女》)
20. Wang Shuo, Playing for Thrills, William Morrow, 1997. 325 pp。 Published in UK by No Exit Press, 1997. Penguin paperback, 1998. (王朔《玩儿的就是心跳》)
21. Li Rui, Silver City, Metropolitan Books, Henry Holt, 1997. 276 pp。 (李锐《旧址》)
22. Wang Chenhe, Rose, Rose, I Love You, Columbia UP, 1998. 183 pp。 (王祯和《玫瑰玫瑰我爱你》)
23. Hong Ying, Daughter of the River, Bloomsbury (UK), 1998. 286 pp。 Grove Press (US), 1999. (虹影《饥饿的女儿》)
24. Chu Tienwen, Notes of a Decadent Man (Lichun Lin, cotr。), Columbia UP, 1999. 169 pp。(朱天文《荒人手记》)
25. Ba Jin, Ward Four (Haili Kong, cotr。), China Books, 1999. xiv 208 pp。 (巴金《第四病室》)
26. Mo Yan, The Republic of Wine, Arcade Publishing (US) and Hamish Hamilton(UK), 2000. 356 pp。 (莫言《酒国》)
27. Wang Shuo, Please Dont Call Me Human, Hyperion, 2000. 289 pp。 (王朔《千万别把我当人》)
28. Huang Chunming, The Taste of Apples。 Columbia UP, 2001. 251 pp。 (黄春明《苹果的滋味》)
29. Liu Heng, Green River Daydreams。 Grove Press, 2001. 332 pp。 (刘恒《苍河白日梦》)
30. Mo Yan, Shifu, Youll Do Anything for a Laugh。 Arcade, 2001. 189 pp。 (莫言《师傅越来越幽默》)
31. Alai, Red Poppies (Sylvia Lichun Lin, cotr。), Houghton Mifflin, 2002. 443 pp。 (阿来《尘埃落定》)
32. Li Yungping, Retribution: Jiling Chronicles (Sylvia Lichun Lin, cotr。)。 Columbia UP, 2003. 246 pp。 (李永平《吉陵春秋》)
33. Chun Sue, Beijing Doll。 Riverhead, 2004. 224 pp。 (春树《北京娃娃》)
34. Mo Yan, Big Breasts and Wide Hips。 Arcade, 2004. 532 pp。 (莫言《丰乳肥臀》)
35. Su Tong, My Life as Emperor。 Hyperion, 2005. 290 pp。 (苏童《我的帝王生涯》)
36. Xiao Hong, The Dyers Daughter: Selected Stories of Xiao Hong (bilingual)。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 of Hong Kong, 2005. 273 pp。 (萧红《染布匠的女儿》)
37. Shih Shuching, City of the Queen (Sylvia Lichun Lin, cotr。)。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5. 302 pp。 (施叔青《香港三部曲》)
38. Chu Tienhsin, The Old Capital。 Columbia UP, 2007. 221 pp。 (朱天心《古都》)
39. Su Tong。 Binu and the Great Wall。 Canongate。 2007. 291 pp。 (苏童《碧奴》)
40. Bi Feiyu。 Moon Opera。 (With Lin Lichun。) Telegram Books (UK)。 2007; Harcourt (US)。 2009. (毕飞宇《青衣》)
41. Jiang Rong。 Wolf Totem。 Penguin。 2008. 526 pp。(姜戎《狼图腾》)
42. Mo Yan。 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 Arcade。 2008. 541 pp。(莫言《生死疲劳》)
43. Zhang Wei。 The Ancient Ship。 Harper Collins。 2008. 451 pp。 (张炜《古船》)
二、 选集
1. The Columbia Anthology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Coed。 (Joseph S。M。 Lau) and contributor。 New York: Columbia UP, 1995. 726 pp。 2d ed。 2007. 730 pp。
2. Chairman Mao Would Not Be Amused。 Ed。 and contributor。 New York: Grove Press, 1995. 321 pp。
3. Loud Sparrows。 Coed。 (Aili Mu, Julie Chu), trans。, author。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6. 239 pp。
三、 即将出版或正在进行
1. Bi Feiyu。 Three Sisters。 Due out in 2009 from Telegram (UK) and Harcourt (US)。 (毕飞宇《玉米》)
2. Su Tong。 The Redemption Boat。 Due out in 2009 from Transworld (UK)。 (苏童《河岸》)
四、 计划翻译
1. Li Ang。 Mi Yuan。 With Sylvia Lichun Lin。( 李昂《迷园》)
2. Wang Anyi。 Fuping。 (王安忆《富萍》)
3. Lao She。 Luotuo Xiangzi。 Commissioned by HarperCollins for 2009 submission。(老舍《骆驼祥子》)
3. Mo Yan。 Death by Sandalwood。 Funded by Guggenheim Foundation。(莫言《檀香刑》)
(截止时间:2009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