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媛〔１〕
《与梦想握手》十年，这是最打破常规最有创造力的十年，有些能力是成长中获得的，而有些勇气却是边成长边失去，十年匆匆，顾不上回头看，盘点一下，变化之大，眼花缭乱。
筑梦
人生际遇奇妙，认识一个人，打开一扇窗，我的法律梦想的旅程是从与曹星老师的相遇开始的。
跨进２０岁那年，我和很多同龄的女孩子一样，敏感、迷惘，和父母抗争，生活中在偶然的肯定和必然的无力感中悲喜不定。如果没有突然遇上一场变故，我也许会成为一名管理者，也许会去做医生，但真的从来没想过会与法律结缘。我与曹星老师相识于《曹星办案艺术及业务实录》一书，这是１９９５年由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律师界第一本以个人命名的律师自传。书中的传奇人生为我打开了另一个世界，因缘际会，从书里走出来的曹大律师竟然成了我最敬爱的师长、最亲近的曹伯伯。当年给曹伯伯写的第一封信便是我和这个新世界的第一次沟通，而曹伯伯给我的回信便成了我和这个新世界建立联系的桥梁。我是在与曹伯伯的通信中感受到了曹伯伯的人格魅力、他对年轻人的真心爱护以及法律之美，并最终决定学习法律。在我学习之初，每周都会收到一封厚厚的邮件，里面是曹伯伯精心收集的法律报刊；曹伯伯爱美，饮食自律，体型几十年如一日，而从小我就是一个小胖子，曹伯伯在信中不断提醒，帮助我设定保持体型的目标，让我在每一次通信中报告自己的体重状况；我学习法律的每一步都有曹伯伯的指导和建议，进大学，参加律考，连加盟的第一家律师事务所都是曹伯伯亲自介绍和安排的。曹伯伯事无巨细的关心和鼓励是一种力量，让我即使遇到困难也不敢放弃。曹伯伯就是这样把梦想的种子播种在身边每一个年轻人的心里，十年，二十年，等着这些种子开花、结果？ ？
２００３年，我执业四年，普遍的认识是律师刚执业时最困难，而我并没有在律师生涯开始的时候过分苦恼，一切都是新的经验，每天都有梦想成真的恍惚感。我所在的律师事务所是本地最好的事务所之一，我的老师是公认的业务与人品俱佳的律师，１８８４年毕业于华东政法学院，曾任法官，严谨、沉默寡言、宽容大度，对我非常鼓励和信任。从老师那里，我学会了基本的执业技能，树立了盲目的自信心，无知而且无畏，在曹伯伯和老师的影响下，我从不满足于简单案件的处理。执业四年的时候，作为收购方的律师，我独立承办了一起颇有影响的商业中心烂尾楼的整体处置项目，参与交易架构的设计，通过诉讼清理债务，通过地方政府的协助达成对几百名小业主的补偿方案，收购方更是实现了巨大的经济效益，我当时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每一个方案都经多方咨询研究，熬了很多夜，做得非常辛苦，现在想来过程仍有不少遗憾，侥幸的是，当时房地产业的商业环境尚不成熟，且得益于刚起步的房地产业和项目的区位优势，项目相当成功，我的工作也得到了客户的认可。这个项目是我执业过程中的一个里程碑，我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了身为律师的职业价值，也第一次绝望地意识到自己专业能力的不足，说也奇怪，初尝成功滋味带给我的居然是与日俱增的不安。
我妈从小爱说我聪明但不努力，这样的话有一种心理暗示的效果，以后在教育孩子时必须引以为戒。留学的时候，英国人爱聚会，我也当仁不让成了哈村法学院各类聚会的中式大师傅，第一顿饭就做得惊艳，手艺就直接到了瓶颈，后来虽然一再练习，但再也没有突破。干别的我也是这样，学什么都非常快，然后就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停滞不前，可见大师和一时之勇实在还是有区别的。在迅速地建立自己的客户和业务之后，我进入了一个律师执业的平台期，越做越觉得自己能力有限，带着达不到预期效果的痛苦，带着与日俱增的不安和困惑，我决定生个孩子。
２００４年儿子出生，那十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幸福最为骄傲满足的一段时光。当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有无数的希望，我总觉得他会是天底下最可爱的那个孩子，可是等他真正那样甜蜜地信赖地靠在我的怀里，眼睛急急地找到我，我才知道真的是不在乎他优秀不优秀的，他是我的孩子，活在我心尖上最柔软的那一部分，我甚至都希望他不要那么聪明，不平凡的生活注定是要吃苦的，我会舍不得，我只希望他有一生的快乐。小小的他常常热切地扑上来抱抱，软软地贴在我脸上动也不动，我抱着他，爱得心都疼了。后来他慢慢长大，胖胖的小手托着圆圆的脸，花样百出，带着男孩子通天的讨厌劲，看着喜欢得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好，从心里伸出手来，捧着他放到心里去。做了妈妈以后的世界突然明朗起来，生命有了明确的归属和意义，当了妈妈后你会更珍爱自己，更宽容善良，也更有能力体谅和爱护别人，在一个妈妈的眼里，简直全世界都是我的宝贝。
一边跟儿子斗智斗勇，一边考虑自己的未来，当时我面临两个选择，去工作或者读书充电，心中的不安仍然存在，直觉告诉我，重归行业之前，我需要一个更高的起点。选择的方式很简单，我去参加了雅思考试，要是通过了并且申请到学校，我就去读书，不然就回去工作。
我是幸运的，在我做留学的选择时，有充分的自由。首先，我的家庭给了我无条件的支持，我的孩子还是个婴儿，尚不知道思念之苦；其次，我职业已定，不至于为择业而分心，学习目的非常明确；再次，我自己足以支付所有的费用，不至于为花钱而不安；另外我的生活能力也足以应付异乡的生活。
常常有这样的感觉，一个好的决定，实现的过程一般都不会太困难。非常顺利地，我申请到了英国的几所学校，我选的并不是最好的，但是离伦敦最近的一家，学校的学习只是目的之一，我需要有更多的机会，看看世界到底有多大。留学生活也开始得十分顺利，安顿生活起居，广交四海朋友，如鱼得水，在别人的国家生活原则很简单，其实和在别人家里做客差不多，守规矩，有礼貌，尊重别人，尊重自己，保持独立，多参与社交活动，不侵犯私人空间。
留学的第一关是语言，在国内练口语总觉得很难，小心翼翼绞尽脑汁想了一堆单词，再对着语法一个个排准了才敢出口，说了也还是很忐忑，不知道人家是否听得明白，一个句型说上两个来回，自己都感觉泄气。英国人口音很重，一开始也不太适应，说开了就觉得口语特别简单，因为你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听得懂，而且回你几个用词简单而很妙的说法，大有获益，自信心大受鼓励，聊天越多用词就越短小精悍，只是同学来自五湖四海，口音各异，时间长了，我的伦敦音一不小心就会带出点印度腔。可是上专业课真的很难，学术英语和日常英语完全不同，没有英美法的背景，不了解老师讲课的语境，开始的时候我基本完全听不懂，而且也不适应老师经常发问、常常小组讨论的教学方式，总是提心吊胆，担心自己被“点将”，感觉自己思维慢半拍。上课时间也安排得奇怪，E‐commerce的爱吃no nut巧克力，头发被人称为生姜颜色的老师K ev in每次都安排下午５点上课，似乎专让我们有机会领略上课时间上的异国风情，每次上课回来的时候都又冻又饿，非常有挫败感。
每周只有四天有课，老师会发每章的学习指南，不停地布置作业，从Piercing the Corporate Veil到Directors摧duties，最初的四个月天天待在图书馆，当能跟老师讨论问题，看着Salomon V 。Salomon Co 。Ltd 。比家里人还亲切的时候，一年时间已是过半。
法学院的副院长 Penny曾是一名成功的律师，是某地律师协会的会长，退休后到大学来教书育人，为我们讲过一堂高级商法课，她一直鼓动我们到处去看看，也代表学校为我们做了很多安排。英国的律师由出庭律师和事务律师两部分组成，诉讼案件由事务律师交由出庭律师也就是大律师办理，与当事人打交道的工作都由事务律师完成。大律师单独执业，离伦敦皇家高等法院不远处有条“法律街”，聚集着伦敦所有有名的大律师，事务律师则在各律师事务所执业。伦敦的律师事务所规模都很大，中型的律师事务所也有近千名雇员，事务所完全是公司化运作，各保障部门一应俱全。英国的律师特别注重法律文书和案头工作，律师撰写法律文书有一条基本的标准：“撰写法律文书的艺术，不是要做到使一个怀着善良之心的人能读懂，而是要做到即使是一个心怀恶意的人也无法歪曲。”（T he art of legal drafting is not to draft something that someone reading it with a benevolent eye can understand it，but to draft it so that someone reading it with a malevolent eye cannot misunderstand it 。）这点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看到的国际经济合同都写得那么复杂和冗长，当然实现高收费也是原因之一。任何法律文书都要经过多次审核校对才会发给客户，形式特别讲究，从文件抬头、文字、落款等方面均进行核对，然后发出去，传真格式、纸张质量等均有要求。这些细节让我在后来的执业中受益匪浅。英国律师也是靠朋友、客户介绍案件，律师事务所分工明确，合伙人的主要任务是事务所管理和维护客户，具体业务由执业律师承担。伦敦的律师业发达，律师是个受人尊重的职业，行业地位很高，律师也很自傲，律师事务所国际化程度高，一千多名律师，年收入上亿英镑在伦敦不过是中型规模。英国是个判例法国家，律师业务的专业化是天生的。律师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同样要聘请律师。在DLApiper律师事务所实习的时候，一个律师购买房屋，也要委托事务所的房地产律师办理，因为他是公司法的律师，不懂房地产方面的法律。事务所坚持分工合作与资源共享，大客户并非由单一律师服务，各专业律师组成了一个服务组，组内每位律师各自负责，分工协作共同为客户提供全方位的法律服务。在英国律师事务所实习的短暂经历中，我学习到了很多国际化的业务模式，与英国的律师同伴们结下了良好的友谊，这些都在回国后给了我莫大的帮助。回国后，我曾多次参与组织政府部门的海外招商和城市推广活动，英国的律师事务所也在欧洲多次协助我们组织活动，邀请客户；我也帮助英国事务所在国内组织中国企业开展如何走出国门的法律讲座；直到现在，事务所如有客户到中国投资，仍然第一时间介绍给我合作。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从弗洛伊德纪念馆到福尔摩斯的贝克街２２１B号，从达芬奇密码中的教堂到哈利波特的站台，除了看不完的伦敦，我和四个同学还在寒假里开车绕了英国一圈。最难忘的景色是在苏格兰，荒凉如歌的苏格兰高地，美得油画一般浓墨重彩的天空之岛———那次以后，无论何地，自然之美再难让我感到震撼。
从英国回来后，我已成家生子，有了终身学习的能力，有了国际化的视野，英语也大有突破，各项准备均已成就，成为一个好律师的梦想渐渐清晰。
追梦
重出江湖。休整两年多，我再次回归律师行业，首先面临的是选择律所。当时我有三种选择，一是回原来的律所，二是自己创业，三是加盟志同道合的律师事务所。原来的律所已不适合我的思路和发展方向，自己创业尚无经验和基础，遇到志同道合的同行要靠运气。我的运气向来不错，我现在的这家事务所在业内一直有一种神秘的色彩，它创收遥遥领先，人数不过中等，律师人员很少变动，在各种应酬活动都很少看到这家事务所律师的身影，但是它业务精专，业内有口皆碑，正是我理想中事务所的模样。
事务所选定以后，有一个最难的问题急待解决，我的业务从何而来？离开市场两年半，原来的客户已有新的律师，不便再去打扰，新的朋友需要时间熟悉，一时也没有业务机会。但有一点一直没有动摇，既然重新开始，一定要走专业化的道路，在实践中确定自己的专业领域来用心耕耘。得益于留学期间的积累，没过多久，我在外商直接投资领域首先找到了用武之地，为政府提供咨询，也为投资者提供服务，我为当时的外经局担任法律顾问，积极参加和协助组织政府的境外招商活动，走遍欧洲北美的发达国家，和市领导一起参加推广活动，成为有意在苏州投资的企业在苏州的第一个联系人，也和很多中介和专业机构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苏州是一个外资特别活跃的地区，这一方向迅速给我的业务带来了突破；第二个机会也很快到来，苏州有个闻名全国的工业园区，新一届政府有意在太湖之滨建设一个滨湖新城作为新的发展亮点，这个概念刚刚提出的时候，我敏锐地看到了这个概念后的大量工作机会，我研究开发区建设的各种法律问题，主动与刚刚任命的领导接触，出谋划策，于是顺利成为新城的总法律顾问，从零开始与新城共同成长。从那时开始，外商直接投资和建设工程以及房地产业务一直是我的主要业务，我始终坚持有所为有所不为，也就是因为这样，经过这些年的细工慢作，从心存惶恐到享受工作，从初识法律之美到醉心于法律的艺术，业务初具规模。２０１２年度我参与的项目实现投资７２亿元，办理案件总标的额超过１畅７亿元。我的业务能力也得到了业内的认可，被评为苏州市“骨干型”律师，作为全国律师协会民事专业委员会委员，我积极参加委员会活动和全国的优秀律师交流，参与了起草律师业务操作指引的部分工作。
律师是最好的职业，但绝不是最有幸福感的职业，这个行业很难坚持，服务之难，工作之烦，责任之重，要求之高，不完美之沮丧在各个阶段都会存在。十年之间，我对做律师有了自己的体会，也有了新的梦想。
律师的经验和自信都自处理客户委托的事务而来，如何维护并发展客户是一个重要命题。维护客户的前提是要理解客户的本质需求，客户寻求律师帮助是基于法律服务需求，具有全面的法律知识和高超的专业技能是律师说服和留住客户的基本条件；客户的法律服务有突发性，律师要有能力及时响应；重视客户体验，加强与客户的沟通与联系，让客户了解事务的进展；有良好的职业道德修养，诚实守信，建立并爱惜良好的声誉；可以加强与客户的交流，但不建议与客户关系过于私人化，避免使客户关系受到友谊变化的影响。
专业能力之外，女律师还要具备非常强的平衡能力。一要平衡生活和工作。家庭是我一切一切的力量源泉，要自己照顾孩子，他会教你生活的意义，给你生活和工作的动力。二要平衡自我要求和自我批判。二十几岁的时候，遇上犯错或能力不够的时候就会沮丧，受了批评或得到不好的评价简直就万念俱灰；现在要好得多，不会过分地苛求自己，坦然接受不完美，学会向前看。三要平衡忙与乱。只关注生活和工作的重点，不必要的要舍弃。四要平衡利益分配。首先是对外合作的利益分配，律师业务需要合作，团队与团队之间，不同的事务所之间，合作中不要过于计较；其次是团队内部的利益分配，建立自己的团队并充分利用好团队的力量，事半功倍，多花一些费用和精力培养并留住人才，减轻自己的工作量，也提高工作的精细化程度和服务质量，女律师最好用个生活助理，让自己从接孩子、上银行、保养车辆等这些繁琐的杂务中脱身出来，只做必需要做的事，增加自己的幸福感。五要平衡学习和眼前利益。律师是一生的职业，不追求快速发展，只要能稳步向前，不要怕为学习和积累经验放弃部分利益，进步和发展才是最大的利益。
从一个懵懂的小女孩如愿以偿地成长为一名女律师，我的脚步越走越坚定。也许我并不会有巨大的成就，但我希望自己常存好奇之心，保持正直的道德和价值观念，用心生活，尊重自己的工作，做受人尊敬的人，创造自己影响社会的能力并为社会发展贡献个人力量。无论梦想成功与否，相信追随梦想这一路将是人生最绚丽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