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办公室形成了一个规矩,不管谁出差,归来必须给每人带个小礼品,可以根据个人特点送,也可以相同,完全取决于出差人的兴趣。这个规矩怎么形成的已经无从考证,习惯一旦成自然,再想改变就相当的困难了。
我们科出差机会多,每个人收到礼品的机会自然也就多。
科长是个务实派,带的礼物以食品居多。一次从天津出差归来,给我们每人带来一个包装盒滚满油渍的十八里街的大麻花,嘎嘣脆,我们咀嚼的声音排山倒海、惊天动地,隔壁办公室以为我们在上演武侠片,纷纷跑过来一探究竟。结果,更多的人参加了咀嚼大麻花大合唱。十八里街的大麻花很快零落成泥碾做粉,齿间自有香如故。
小水比较浪漫,从上海归来,给我们每人带来一个生日蜡烛,造型很奇特,有圣诞老人的,有小木屋的,有双心相连的,有丘比特持箭的等等。我们不忍心点燃这些蜡烛,觉得那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摆在博古架当工艺品欣赏。他送我的是一对白发皓首的老夫妻,俩人恩爱地坐在沙发上,老妇人织毛衣,老先生手持烟斗,看膝盖上的报纸。我老婆很喜欢,说我们以后能这样多好。我家的小狗也喜欢,经常趴在博古架上目不转睛地看。不幸的是,一次它不小心给拨拉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我老婆气得一天没给它吃饭。它也意识到了自己所犯错误的严重性,呜噜呜噜卧伏在地,一副痛心疾首、真心悔过的样子。
小林这家伙比较小气,但是很能讨人欢欣。譬如:给科长带的礼品一般是当地最好的茶叶,虽然只有一两;给我带的是一本向往已久的书,虽然是盗版的;给小水带得最多的是工艺品,虽然是地摊上买的;给白洁带的往往是巧克力;虽然是人家促销时配送的。为了不挫伤他送礼的积极性,我们虽然对他礼品的出处心知肚明,但是从来没有人不知趣到当面戳穿,总是作出很高兴的样子,附带几句廉价的表扬。
我这人大大咧咧的,不会送礼,看上什么买什么。有的时候买的礼品完全一样,有的时候买的礼品又完全不对路。我知道白洁爱吃北京的冰糖葫芦,一次上飞机前买了十支,装入塑料袋放进旅行箱里。回来打开一看,塑料袋破了,冰糖化了,我刚穿了一次的西装,前襟沾了一大片黏糊糊的红色冰糖液体。本指望白洁收到冰糖葫芦会回赠两句感激的话,没想到她咬了一口,就“噗”地一下吐了出来,皱着眉头问,张科,从哪儿买的,这么难吃?我说,不会啊,这可是最正宗的北京冰糖葫芦了。我咬了一颗,的确太难吃了,而且是一种非常熟悉的味道。我忽然想起来,我带的香皂牙膏等盥洗用品,就放在冰糖葫芦旁边!还有一次,给科长带了一件仿古花瓶,钱不多,很漂亮。乘飞机打包托运,取到货时已成碎片。我花了两天的功夫,用乳胶粘了起来。科长不忍心责备我,装作高兴地说,好,这只花瓶世界上绝对独一无二,可以作为遗产留给后代子孙。
我们采购礼品时,从不考虑价格,什么小摆件、小挂件、钥匙串、木手链等等,都可以作礼品的。买礼品时,眼前便晃动着同事们收到礼品高兴的样子,幸福的感觉便会水一样从心底蔓延开来。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我们开始考虑礼品的价格了。别人送的礼品会在心中估个价,记在心里,下次出差带回的礼品价格只能高不能低。如果某次自己买的礼品价位低了,就会觉得占了人家的便宜,会很长时间心里不爽。没有人说破,大家都心照不宣,我们都是聪明人啊,聪明人讲的就是心领神会。渐渐地,出差送礼品已经不能给我们带来精神上的愉悦,反而成了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负担。我们穿梭于琳琅满目的商品之间,不住地盘算着该给谁买些什么,价位多高,并要求售货员将价格打在商品包装盒上。至于实用性、纪念性等等,已经退而其次了。连自己都感到庸俗,可是,我们就是生活在这个庸俗的世界之中啊。
因为礼品问题,原来出差踊跃的我们,变成了谦谦君子,互相礼让。
我去四川宜宾出差,那里是酒的故乡。我咬咬牙,给科长带回两瓶精装“五粮液”,科长默默收下,什么也没说。
快下班的时候,科长忽然宣布,今天晚上我请客,你们谁都不准请假。吃饭时,科长打开我送给他的“五粮液”,给我们每人斟了一杯,白洁也没有放过。他端起杯子说,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小林和小水一饮而尽,咂咂嘴说,好,正宗。白洁嘴唇沾了一些,说了一句废话,清香型的。我知道科长醉翁之意不在酒,没说话,等科长下文。
科长说,我怎么感到这酒里有股苦涩味儿呢?这两瓶酒,是张章一个月的工资啊,我喝了能成仙上天吗?孩子们哪,出差带回个小礼品,可以增进我们之间的友谊,促进我们的团结,感受到我们这个集体里有家的温馨。可是,礼品一旦变成了礼物,送礼进行攀比,就变了味儿,它不仅吞噬我们的金钱,还会腐蚀我们的灵魂!
我们没有觉得科长是在危言耸听。我开始在心里盘算,下次出差,得给礼品定个标准了,每人不能超过二十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