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主管我们科的副局长“红版图”招待我们吃饭，选择在我们市最有名的金源大酒店。小林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立即心领神会，今天的主攻方向就是“红版图”。我带头给他敬酒，接着是小林、小水和白洁。“红版图”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两腮桃花颤巍巍盛开，很是和蔼可亲，一直喝到癫狂状态，大放厥词。小水说“红版图”的话荒诞不经！小林却说，很有意思，应当记录下来。在小林的鼓噪下，我如实记下了他的醉话，未做任何修饰。
鲁迅先生有篇文章，题目是《我们怎样做父亲》。我对如何做父亲没甚心得，自知盖不过鲁迅先生的那篇文章。但是我对如何做副职颇有些体会，今天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们，愿意把自己的成果拿出来和你们分享。啥？你们说这还是成果？当然是喽，要不然在险恶的仕途上，怎么能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呢？告诉你们，这里面学问大了去了。说起来么，全靠悟性。小林，你看你嘴撇得跟鞋帮子似的，不服气是咋的？小水，你说啥？我故弄玄虚？你们还真甭激我，今天酒场上没有外人，我就给你们说个一二三出来。
我是副职，人家喊我阎局。虽然约定俗成去掉了那个“副”字，不过我告诉你们，名义上那个“副”字可以省略，心里可是万万省略不得的，千万要记住自己是副职。你能吃两碗干饭，只能吃一碗，因为咱们局长只吃一碗半，你吃两碗，不是想找不自在吗？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不要老想着表现自己，一定要以局长的意见马首是瞻。
老郑，不是我说你，上次李局交给你们科办理曹老板的项目，这对你是个多好的机会？可是你硬顶着不办，还说人家项目高污染、高能耗，撞了政策的红线。结果怎么样？人家项目不是照样通过论证，照样开起来了吗？你挡得住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勇敢，而是愚蠢。你当了大半辈子科长没动窝，你分析过原因吗？听说你的同学在省里做高官，这些资源怎么就不知道利用呢？什么，你说你有你的原则？现在这个社会，原则是最要不得的东西。老郑啊，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真是个老天真啊。
张章，我还得说说你。上次我主持咱们市国有企业破产工作时，人家曹老板收购了破产企业。虽然公司净资产有八千多万元，只作价了不到二百万元，曹老板有优先购买权。你咋说的你还记得不？你说造成了国有资产流失，还说没有照顾到员工利益！什么叫国有资产流失，摆在那儿不动才叫流失，你没看到吗？资产国有的时候，半死不活地都亏钱，私有化后，人家开得轰隆隆的！你甭给我撇嘴，我知道你不服。再说员工利益，把公司卖给他们，他们有那么多钱吗？能买得起吗！你说曹老板的钱是哪里来的？你管人家哪里来的！学过政治经济学了没有？社会资源总量是不变的，变的是流动方向，今天流到你的口袋里，明天流到我的口袋里。如此而已！曹老板这么做，也是为社会稳定作贡献，为上级分忧解难。用你那聪明绝顶的脑瓜想想吧，如果没有上面的首肯，他能收购成功吗？你这人，就是清高自傲，要学会从政治高度认识问题，明白不？
做副职的，一定要学会摆正自己的位置，说是个人有分工，各负其责。可是你要随时提醒自己，谁给你分的工，你的权力是谁给的？难道真的天真到以为权力是人民给的不成？局长给你分工，让你分管一个方面的工作，那是信任你，你自个儿千万不要忘乎所以了，不知道老大贵姓了，啥事儿都擅自做主。
小水，我也得敲打敲打你。我知道，你在局里很有人脉，上上下下都说你于得水为人正派。可是，你想过没？为什么大家对你交口称赞，而你一直得不到提拔呢？说到底，就是让老郑给传染的！什么，科长是你的偶像？算了吧，我看你是中毒太深。你还记得不？那次让你参与企业改制工作，你在会上说什么按规定首先要解决拖欠员工工资的问题，人家李局已经明确要在改制资金中划出一块，给国资委金主任配备小车。看起来好像是两码事儿，风马牛不相及，其实是一件事，就看你怎么去平衡。解决拖欠员工工资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土地出让金得来的嘛。土地是谁的，国家的，谁代表国家，当然是国资委，国资委谁当家，自然是主任嘛。这个理论框架够结实吧？令我费解的是，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怎么就悟不透呢？员工的工资已经拖欠了，再多欠几个月有什么打紧？这次改制为私有企业，拖欠员工的工资可以转换成股份嘛。不是常说员工是企业的主人吗？有了产权纽带自然而然就成了主人。你说是不是？可你是咋做的？出让土地所得的资金要给员工补发工资！金主任的小轿车还坐不坐了？金主任公务多繁忙啊，你好意思让人家坐着那辆老掉牙的本田跑来跑去的？要理解局长的良苦用心，小轿车一定要先到位。把人家金主任伺候好了，嘴巴稍微倾斜一下，多少辆小轿车出不来！幸亏李局及时对此事进行了干预，要不然啊，你小水的这个错误就犯大了！噢，你说职工不满意咋办？这事儿还用局长操心吗？我们副职不就是干这些事的嘛。我跟你说，有了成绩，那是局长领导有方，副职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出了麻烦事儿，做副职的要能顶上去，出现错误，那是咱们水平差，首先要深刻反省自己，不要想局长应该负什么领导责任！
你们问我是咋做的？说出来让你们长长见识。首先你要学会尊重领导。不是有句话说用户永远是对的吗？在咱这儿，李局永远是对的。李局让提意见，那是逗你玩儿。你要是当真了，八成是脑子进水了！忘了没？上次会议上，李局发动大家对局里的工作提意见，就有人不知趣，说什么管理混乱啦，不按程序办事啦，黑箱操作啦等等。你们发现没，李局当时的笑比哭还难看？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子吗？过后怎么样？那个不知趣的家伙还不是灰溜溜地滚蛋了！“水至清则无鱼”，规则、制度的空隙有多大，留给权力行使的空间就有多大。我当时也很严肃地给李局提了意见，李局听了我的意见立马多云转晴。为啥？我提的是好意见呗。我说，李局，我对你有意见，忍了很久了，今天必须说出来！要不非把我憋死不可。你干起工作来就没日没夜，呕心沥血，一点儿都不顾惜自个儿的身体。全局上上下下对你不要命的工作作风早就议论纷纷了，有的干部哭着给我说，让我劝劝你，咱们局离不开你。我知道劝也白劝，可我还是要说，这是群众的呼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却说为了革命不怕舍本钱！我很严肃地给你说，这话不对！列宁还说了，不会休息就是不会工作。我是直脾气，有啥说啥，不管你高兴不高兴，希望你认真考虑我的意见。李局当时表现得就很虚心嘛。
白洁，你说什么，说我这是拍马屁，让你们作呕。姑娘家家的，说这话多难听。看你是个女同志，我不和你计较。小林，你说什么？作呕，把我作为你们的偶像还差不多。李局说我政治上成熟，咋不说你们成熟呢？什么叫成熟？紧跟领导不放松就是成熟，跟局长顶牛，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你自己。孙悟空挺日能的是吧？顶头上司唐僧的紧箍咒一念，还不是服服帖帖的！
咱当副职的，不要有自己的思想，正职的思想就是咱的思想。局长有的时候客气一下，这事儿请谁谁谁酌办，你可千万别酌办。你真的拍板了，局长就有可能给你推翻了，费事儿不说，还惹得局长不高兴，得不偿失。当然，副职当的时间长了，有的时候也会闹点小笑话。上次李局陪上级领导去歌舞厅潇洒，唱完卡拉OK仍然意犹未尽，又挑了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开房娱乐。你们是知道的，李局在这方面的精神头是很足的。我可不敢和局长享受同等待遇，在楼下的沙发上等。一直等到东方发白，李局才陪着客人睡眼惺忪地下来。我虽然一夜没怎么合眼，但在局长面前不敢有丝毫懈怠。小姐这个时候递过单子，我接过账单，不假思索地在上面写道：请李局批示！小姐抿着嘴看着我笑，我还以为对我有意思呢。心想，有意思也得先对局长有意思啊，咋能对我呢，这不是给我上眼药吗？小姐还对我笑，说，先生，您真是太有意思啦，把账单杵到我面前，我这才回过味儿来。
说到这儿，我想起一个小故事，讲给你们听。说小和尚跟着老和尚学剃头，开始用冬瓜模拟人头练习，练习过程中，有人喊小和尚办事，小和尚随手将剃刀扎在冬瓜上，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小和尚终于出师，第一次给真人剃头，剃到半截，听到有人喊，顺手将剃刀“啪”地一声……这就是习惯的力量！这个故事与我遇到的事儿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呢？我不知道。反正这次该我拍板做把主了。结完账，又豪爽地给了小姐一百元小费，反正是开发票的，羊毛出在羊身上。
我随时都在想着如何突出局长的中心地位，咱们要学会把自己隐藏在阴影里，让探照灯围着局长转。你们说让我也站在探照灯下亮亮相？不不不，那可是十分危险的事情，傻子才冒这个险呢。一次，局长接待客人，我想，局长是主人，自然应该在中心的位置。可是，不知咋回事，会议开始后，局长的名字却到了靠边的位置。看到这个情况，立马激出了我一身冷汗。虽说天气渐冷，我的衬衣却湿透了。过后，局长脸色不对，满脸秋风，我心里像揣了个兔子，惴惴不安。想跟局长解释，转了几圈磨不知道该咋说。就为这，害得我夜里老被噩梦惊醒，好几次被老婆踹到床下，还犯了恐慌症，见了局长就心慌，血压增高手冰凉。不到两个月，掉了好几斤肉。张章，你这家伙竟然还阴阳怪气地说，阎局，犯相思病了吧！你可真是“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哦。气得我恨不得甩你一巴掌！直到有一天，和办公室主任闲聊，说到这码事，办公室主任才说，那天的席位牌是李局挪的。那天来的人职务虽然和局长平级，但都握有实权，是管官的官。局长表示谦虚，把自己的席位牌放在了靠边的位置。办公室主任当时想跟我解释，一忙就给忙忘了。听了这话，我的腋下像长了翅膀，轻松得要飞起来！
你们问我想不想当一把手？废话！孙子才不想当呢。我也是人，心理也有不平衡的时候，论水平、论能力，我在谁人之下？我不就是少了一点儿机会吗？当然，这事儿只能在心里想，千万不能说出来，让局长看出你有篡权的野心，你离倒霉的日子也就不远了！你们是我的手下，我知道你们的为人，才给你们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你们说，刘备那个老小子厉害不？一个编草席的，争得三分天下有其一。在没成事之前，还不是装出一份窝囊废样儿？跟曹操喝酒，曹操说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一下说破刘备的心事儿，惊得老小子筷子都拿不住，掉在地上。幸亏一个惊雷，才掩饰了过去。否则的话，他的小命就玩完儿了。我现在做副职，就是要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一旦咱做了正职，哼哼，那就天马行空，独来独往了。想怎么决策就怎么决策，怎么过瘾怎么来。谁敢跟咱找刺，没他的好果子吃！
我们关系不错，才给你们说了这些不该说的话。你们受受教育就行啦，可别满世界嚷嚷去。
哦，好像有人来了，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