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了,我们拥进了电梯。我们的办公室在十八层,小林曾经说,我们算是被打进十八层地狱了!小水却从纯商业的眼光作出注解,十八,要发,很吉利的数字。白洁从政治角度说,依你这么说,九一八可以理解为就要发,那却是中华民族的国耻。科长制止了这场无聊的争吵,说不就是个楼层数字吗,哪有那么多的说法!
前面这段话纯属废话,只说明了一件事儿,我们办公室在十八楼。电梯间站满了人,开始往下运行,楼层数字不断发生变化。下到八层的时候,电梯“咯噔”一下停止了,电梯间的灯也随之熄灭。短暂的沉默之后,人们开始惊恐不安,接着抱怨,接着咒骂。有人说总务科干啥吃的,三天两头停电,把这么多人困在电梯间,属于重大事故。这次一定要弹劾总务科长,摘了老小子的乌纱帽!有的女同胞甚至低声哭泣起来。我们科长说,大家不要慌,不要怕,也不要骂,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可能是跳闸突然断电,很快就会好的。我这里有一个买给小外孙的生日蜡烛,我们把它点燃。谁有打火机用一下。
小水掏出打火机,打着,火苗跳动着,点燃了科长手中的蜡烛。那是一个很漂亮的蜡烛,圣诞老人造型,红色衣裤、红色尖顶帽,镶嵌着洁白的边儿,洁白的长胡须和眉毛。火苗在尖顶帽上舞蹈,尖顶帽慢慢开始融化。
电梯间的人们都不再说话,哭泣的女同胞也收起了眼泪。大家围着这缕火光,它很像黑夜里的火把,能使人心里感到温馨。烛光跳跃着,闪在每个人的脸上,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像守护着新生婴儿一样守护着这缕烛光。我看着烛光中一张张熟悉的陌生的和不太熟悉也不太陌生的脸庞,这些脸上都盛开着微笑,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分外圣洁。白洁轻轻地说,真好,真浪漫。我们都知道白洁的话不合时宜,但是没有人反驳她,还向她投去赞许的微笑。这些人里面,有小肚鸡肠的人,有高深莫测的人,有心理阴暗的人,有抑郁寡欢的人,也有成天琢磨着怎么把别人踩在脚底自己往上爬的人,可是在这一瞬间,在这一缕烛光映照下,每个人那么的纯真,那么的阳光,那么的宽容。
小林真诚地说,科长,祝您的小外孙生日快乐。大家响应说,祝您的小外孙生日快乐。大家不约而同地唱了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这纯洁的光亮,这纯真的歌声,使我的心不再孤单,不再害怕由黑暗带来的恐惧。人的心灵一旦被点亮,就没有任何黑暗可以遮盖。
突然,电梯间的灯亮了,蜡烛微弱的光立刻显得微不足道了,歌声一下停止了,转换成人们惊喜的叫声。其实,我们以为停了一个世纪的电梯,不过仅仅停了十分钟,我的手表可以作证。
电梯继续往下运行,电梯门打开了,又关上了。出了电梯的人们汇入了浩浩荡荡的人流,很快便把刚才发生的一幕给忘记了。
我没有忘记,把它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