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点烦,有点烦,总觉得日子过得有点儿简单……”
随着哼唱声,小林迈进办公室。
小水肆无忌惮地对小林进行抨击:“小水,你哼哼唧唧什么呀,和你的哼哼比起来,人家老母猪哼哼简直就是天籁之音了。”
白洁显得厚道得多:“小林,你以后想哼哼,就限定在咱们办公室,千万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我很宽容地说:“不就是哼哼得难听点儿吗?制造点儿噪音而已,总不至于要了你们的命吧?不过,小林啊,如果你以后出门,打死你你也不能说认识我。”
小林早已不哼哼了,翻着白眼瞪着我们。
科长听不下去了,站起来说:“人家哼哼两句怎么啦,至于这么夹枪带棒的吗?小林,别理他们。”
小林恢复了正常,不以为然地说:“俺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抗击打的能力超强。他们抨击我,从另一个侧面说明我比他们强,才高遭人嫉,俺能理解。”
我说:“我见过脸皮厚的,还没见过你这么厚的。啊,说说,最近怎么有点儿烦呢?”
白洁说:“是啊,刚从九寨沟旅游回来,烦什么呢?要说嫉妒,我们不是嫉妒你才高,而是嫉妒你游览了九寨沟。”
小水叹息说:“是啊是啊,那么好的风景,硬是让林子这个俗物给侮辱了。”
小林这次倒是没有翻白眼,很是从善如流地说:“说得对啊,那个山清水秀之处,的确被我们这些俗物给污染了!”
我把椅子挪近小林:“林子,这么谦虚,不是你的风格啊。你这样,让我老人家很不适应哦。”
小林说:“不是很不适应,恐怕是刮目相看吧?你的眼睛,早就该当气泡踩了!”
白洁说:“喂喂喂,怎么说着说着就跑题了。我们刚才问的是为啥比较烦?”
小林神往地说:“为啥呢?一句话很难说清。这次去九寨沟,真是一步一景,山美、水美、景美,人更美。真的让人心旷神怡,物我两忘,一切烦扰都隐退了,剩下的,只有青山碧水,古木参天。可是,我们终究是俗物,还得回到这污浊的现实世界中来。”
我说:“林子,真让你在九寨沟住下,没有灯红酒绿,没有人生享乐,一切都恢复原始状态,这种日子你恐怕一天都过不下去!”
小水说:“这是我向往的生活方式。”
白洁说:“过这种日子不行。”不过,她话题一转“我们公务员的生活也的确让人烦。一天又一天,看着一张张熟透了的面孔,一遍遍听着领导的车轱辘话。满腔热情最终冷却成一盆冰水,眼看着满头青丝熬成白发。”她不由自主地用同情的目光瞥了科长一眼,科长挠挠鬓角的白发,无奈地耸耸肩。
我说:“白洁妹妹,你这脑瓜子里成天都想些啥!公务员可不就得过这样的日子吗?皓首穷经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小水说:“真能皓首穷经那是多大的福分呢,起码还能‘穷经’。可怕的是到了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回首往事,才发现一辈子什么都没做就过去了。”
白洁说:“这种生活真叫人烦,我不甘心,想换个活法。”
科长也参与了讨论:“小白啊,你想换个什么活法呢?”
白洁说:“我觉得,做个导游挺好。每天领着大家观光的同时,还能看到各地的风土人情,各区域不同的文化,穿越时光隧道,体味历史的沧桑。老了以后,还有那么多值得回味的东西,也算不枉此生。”
小林说:“亏你想得出来。做导游,甭说别的,时不时的被游客刁难,打嘴仗,就够你喝一壶的了。再加上天复一天、年复一年地在外奔波,想想都让人受不了!”
白洁说:“你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依你说,做什么好呢?”
小林毫不犹疑地说:“当然做官好。最好是管官的官。生活在闪光灯下,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多少人围着你的屁股转。放个臭屁,马上就有马屁精吹捧说如入芝兰之室。这样的日子能过一天,‘纵做鬼,也幸福’了。”
科长说:“他们看起来风光,人间殊荣集于一身。其实呢,官场上浊浪滚滚,有几人留得清白在人间?人人像乌眼鸡似的,斗来斗去。表面上称兄道弟,背地里你踩我我踩你,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让你过这样的日子,你烦不烦?”
小林说:“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还能叫做官场吗?这就是生活啊。”
我说:“你向往这样的生活吗?”
小林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坚决地摇摇头。
小水说:“张科,你呢,如果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想选择什么职业。”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还能做什么职业。小水既然这样问了,我总得有个答复。其实,上大学的时候,我的理想是当一名律师。我一相情愿地认为,律师是个很了不起的职业,能够在复杂的案件中,通过智慧的大脑,缜密推理出案件破绽,在支离破碎的看似毫无关联的细节中,连接成完整的证据链,在浩如烟海的法律条文中,寻找出最有利的武器,还世界以公理,还当事人以公道。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啦。曾经的“理想”早已离我而去,到了现在这个岁数,“理想”已经成了很奢侈的东西了。
我向我的同事们畅谈了我曾经的“理想”。“公平、公正、正义”等字眼在“理想”中熠熠生辉。
我被自己的陈述感动了。
我的同事们却并不为之感动。
小水翕动了一下鼻子,不屑地说:“这就是你选择的职业,追求的伟大的理想啊?”
我说:“你们不为之感动吗?”
小林说:“现在的律师,只是为当事人服务,根本不是为了法律的公平和正义。他们的工作,就是找出法律的漏洞,帮助有罪的人逃脱法律的制裁。”
白洁说:“那也是为法制建设作出努力啊。”
小水说:“就算你说得对。为了接案子打官司,要会见当事人,要贿赂法官,还有想着怎么抓住对方的弱点,攻其一点不及其余。一个案子下来,弄得身心俱惫。想想每天要重复这样的生活,真让人烦透了。”
小林说:“还让人不寒而栗。”
科长说:“我觉得张章的选择挺好的。小水,如果是你,你会做怎样的选择?”
小水说:“我的选择比他们高雅,而且我也具备这样的素质。”
我说:“小水,你那狗屁文学梦还没做醒呢?”
小林说:“知小水者,张科也!”
小水说:“我是有素质没条件。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我向往千里走单骑的日子,阅尽人间春色,历经人世间的风霜雪雨。痛苦时,我对着稿纸失声痛哭;高兴时,对着电脑屏幕纵声狂笑。我可以在暴风雨中尽情舞蹈;在花前月下浅吟低唱……虽然我会感到身心俱惫,但是我充实,我快乐!”
白洁握住小水的手说:“小水哥哥,你说到我心里去了!”
小水激动地说:“知己啊,与妹共勉!”
我说:“你们还生活在幻想世界里呢。且不说文学这块大蛋糕已经被切割得四分五裂,仅剩下了极小极小的一块。就是这极小的一块,在这浮躁的世界里,又有多少人能静下心来阅读?退一步说,就算你写出了名堂,对着一大堆约稿信,让你成天守在电脑边,面对闪烁的屏幕,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满头黑发在写作中慢慢枯萎凋零。即使你的作品发表了,在浩如烟海的书籍中,你的作品连一朵小小的浪花也算不上,寂寞地躲在角落里,任其布满灰尘。这样的日子,你们不烦闷吗?”
白洁倒抽一口冷气:“张科,你真是个悲观主义者,什么事儿到你嘴里都是那么残酷。”
我说:“乐观的人发明了飞机,悲观的人发明了降落伞。虽然降落伞不是每一次飞行都会用到,但是它会让你在发生危险时安全着陆。”
科长说:“可是,我们不能因此而拒绝乘坐飞机啊。这个世界就是由各种各样的职业组成的,每个职业都有快乐,也会有烦恼。否则,还能叫做生活吗?你们啊,就知足吧,现今有多少人争一个公务员职位而不可得呢!”
我们又尝试着选择做商人、做画家、做科学家、做明星等职业将可能会给我们带来多少荣耀和光环,结果是每个职业,都蕴含着无穷的烦恼。
我忽然想起一句话:人活着真不容易。似乎也懂得了古时候的那些智者为什么要隐居山林了。
白洁说:“科长,您呢,您就没有过抱负,或者说理想吗?”
科长端起茶杯喝茶,袅袅的热气笼罩在科长的脸上,呈现出“水中望月,雾里看花”的景色。
许久,科长放下茶杯,不堪回首地摇摇头:“那都是过去的事啦。现在,我的‘理想’就是尽可能做好身边的每一件事儿,认认真真做事,清清白白做人。原来我以为,洁身自好并不是很困难的事,工作了快一辈子了,才知道很难,真的很难。”
大家沉默了,科长的话在我们心中引起强烈的共鸣。
小林忽然说:“其实,做公务员也挺好的,不是吗?”
没有人回答小林的反问,埋下头做自己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