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传达了市政府的指示，各局委要实行“瘦身”计划。所谓“瘦身”计划，说白了，就是要有人回家，哪儿凉快到哪儿待着去。“瘦身”计划制定得很周密，并且有配套文件，主动提出“下岗”的，调两级工资，保留两年身份，并为其“下海”提供相关的“救生设施”。如果身兼一官半职的领导同志，提前办理离、退休手续，可以官升一级后办理。条件够诱人的吧？虽然如此，“主动”提出者寥寥，个中原因，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本人不好妄加揣测。眼看着“瘦身”计划到了最后期限，局长坐不住了，嘴上起了大燎泡，明晃晃地像噙着一个个小气球。
他找来人事科的科长，劈头盖脸地一顿训：“瘦身’是刚性任务，你甭给我稀里马虎的。规定的期限内，再拿不出裁员名单来，你啥话也甭说，给我滚蛋！”人事科长说：“局长，您别着急。我们的工作没做好，我检讨。但是……”局长拦腰砍断他的话：“没有什么但是，我要看结果！”
人事科长被局长训出了一泡尿，出了局长办公室拐进洗手间，碰到我跟小水正在“唱歌”，上前一步加入“合唱”。人事科长满脸愁容，“歌”也唱得无精打采。小水说：“咋啦，跟情人幽会被老婆逮住了？”人事科长说：“哪有那心思啊。就一个什么狗屁‘瘦身’计划就让人阳痿了！”小水收敛起笑容说：“那你就按条件办不就得了吗？”人事科长说：“唉，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哪有那么简单啊。能进我们局的，哪一个不是手眼通天哦，我能惹得起谁？”小水说：“本人有个捂‘馊’了的主意，阁下愿听否？”人事科长收拾好裤子，满脸病急乱投医的表情：“愿闻其详！”小水说：“别忘了咱们的优良传统，一曰无记名投票选举，二曰抓阄。”人事科长狠狠拍了小水的肩膀一下：“顿开茅塞！‘抓阄’主意是‘馊’了一点儿，无记名选举倒不妨一试。哈哈，‘小水妙计安天下’，吾心无忧矣。”遂大笑而去。
走出洗手间，我对小水说：“厕所里能定出什么好计策？科长大人算是被你给坑了！”小水说：“我是不忍心，帮他排忧解难。”我冷笑说：“越排越忧，越解越难。‘小水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人事科长紧锣密鼓地实施小水的妙计。当然啦，他完善了这个计划，制定了选举办法、选举程序和选举方式，规定了科长以上人员不参与选举等若干规定。出乎意料的是：无记名投票的结果，被选举出的下岗名单里有两位副局长，七位科长、副科长，只有四名科员。
局长在会上说：“平时都自我感觉良好，可是群众不买你们的账。这次‘瘦身’选举，就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民意嘛。同志们，要扪心自问，反躬自省哦。但是，”他话锋一转，批评人事科长，“我们的‘瘦身’计划是有严格的政策规定的，你们这么做，就是把严肃的事情庸俗化了，不仅是无视政府的政策，简直就是对政策的残暴蹂躏！这次选举就算是一次民意测验吧，‘瘦身’计划必须按照政策规定执行！”
人事科长这次学乖了。将下岗指标下放到各科室，由各科室“推荐”下岗人员。虽然还是“选举”性质，但矛盾的焦点已经分散。各科室负责人对人事科的这种做法怒不可遏，骂人事科长吃人饭不拉人屎。局长说：就这么办！各科室负责人立即噤声。
我们科室“推荐”马大姐下岗。马大姐占着编制，但很久没见她的踪迹了。科长说，她不上班比上班好，省心。这个马大姐五十多岁了，同志们背后都叫她“骂大街”。马大姐骂起大街来很有水平，连续骂两个小时不带重样的，而且抑扬顿挫，很有韵律感。有一位自称骂遍天下无敌手的女同志和马大姐对垒，没几个回合，已经口吐白沫人事不省。马大姐整天苦大仇深状，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和她作对。她的牢骚把科长的耳朵磨出了厚厚一层老茧，科长终于忍无可忍，愤怒地说，有牢骚回家发去，别在我耳边聒噪！于是，马大姐就坡下驴，除了领工资，再也没来上班，时间一长，我们都把她忘了。要不是“推荐”下岗人员，我们还真是想不起她。我们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马大姐也不是一无是处，您看，这次烂铁不也用在刀刃上了吗？
下岗名单刚宣布，科长就被主管副局长“红版图”“请”进办公室，说要和科长“沟通沟通”。科长皮笑肉不笑地说：“您指示！”
“红版图”毫不客气地说：“搞人事的不干人事儿，你怎么也不干人事呢？”科长一听就明白了，副局座发火，是因为马大姐下岗。听说，马大姐是副局长妻子的嫂子，马大姐下岗，能有副局座的好日子过吗？科长说：“局长，您甭生气，听我跟您说……”
“我能不生气吗？马大姐咋啦？不就是脾气直点儿，爱说个真话吗？不平则鸣嘛，她已经回家了，妨碍你们什么啦？就这么容不下她！局长的小姨子，谁不知道是个是非头子，咋不下岗呢？还有白副局长的儿媳妇，小学没毕业，囫囵话都说不全，咋不下岗呢？你们这么做，不是纯粹看人下菜吗？”
科长说：“局长，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总得听我解释解释吧……”
“解释什么解释？有什么可解释的？我现在还在岗位上，还主管着你们，你们都敢这样，一旦我下台了，还不赶尽杀绝啊？”
科长脸挂不住了：“您这样说话我可接受不了……”
“红版图”大手一挥：“你接受不了？你想想别人能不能接受得了！哼，我只不过是讨回一点儿公道么！”
科长再也忍不住，大声说：“好，马大姐不下岗，我下岗，这总行了吧？”说罢，也不管副局长有什么反应，狠狠摔了一下门，拂袖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