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辉的老婆薛玲玲那边却出了事。
对于薛玲玲早就在外面有情人这件事,许一辉一直是有感觉的,但是他不想追究,他也害怕追究,就算知道真相又能怎么样呢?离婚?那是自然不可能的,身在官场,就算婚姻再怎么破败不堪,那也算是一个完整的婚姻。但如果离了,甭管什么原因,那都是你的污点,你想再往上升,机率就会很少。何况许一辉从一答应薛玲玲这门婚事时就明白,他这一生的命运全都掌握在薛玲玲的手里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也决不会离。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对薛玲玲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没想到的是,他许一辉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人却不愿意。
薛玲玲在银行上班,情人原来就是她们银行的行长,本来瞅行长脚后跟的人就多,你要是再趾高气扬,再不注意掩饰,别人能放过你?所以这一天两人在宾馆幽会时,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竟然被人盯上,打电话叫来行长老婆。这行长老婆也不是一般的人物,乃是香水县最大包工头的女儿,也算是黑道中的大姐大,天天什么都不干,却能花钱如流水,于是这事不但闹得满城风雨,还闹到了县纪委。
楚千寻也听说这件事了,还没想起该怎么安慰,许一辉就打来了电话,两个人来到望河酒楼的一个单间里对饮着,桌上一片狼藉,桌下也歪着许多空了的酒瓶。
许一辉喝得有些醉了,他口齿不清地说着:“你也不用劝我,什么都不用说。我明白,我很明白。我想得开。”
看着许一辉这么痛苦的样子,楚千寻想起自己当初知道林飞红外遇时的痛苦,可是现在看来,自己竟然比许一辉幸运,自己有选择离婚的权利,可许一辉竟然连这权利也没有。想到这里,楚千寻的眼睛不禁润湿了,他低着头,不想让许一辉看见。
两个人就那样闷声不响地喝酒,而酒从嘴里过,却一点滋味都没有。不知什么时候,酒楼里的客人已经都走净了,静悄悄的,只听到窗外呼呼的风声,还有楼下服务员们的抱怨声。
“十点多了,怎么还不走?”一个粗点的声音说。
“去催催,我明天还得早点起来去买菜呢。”一个细点的声音说。
“再等一等。”那个粗点的声音又说。
……
“走吧。”楚千寻说。
“走吧。”许一辉也说。
但话说完,他们还是谁都没有动,还在举着杯喝。
“女人是什么?”许一辉埋着头,像是自言自语。
“女人是猫,最不可靠,哪里有腥味她们就去哪里。你越在乎她们,她们就越看不上你。”许一辉又说。
楚千寻没有说话,他也不知女人是什么。可女人是什么?真的是猫?也许是吧。
“没劲,我活得真没劲。”许一辉仰头喝了一杯又说。
“你知道我活得多么窝囊吗?我老婆她瞧不起我,她一直就瞧不起我。一开始我就怀疑,凭她的条件为什么非要找我这么个乡下的穷小子?我还真以为她是看上了我写的那几篇文章,哈哈,什么狗屁破文章啊,什么才子啊,我自己知道自己那水平,她只不过跟她男朋友分手了,赌气想要在那男的结婚之前先结婚罢了。我不过是个替代品,换了我,谁都一样。没想到结了婚她就后悔了,她根本不喜欢我,她看不起我,觉得我全家都沾了她的光,以为我全家都得对她感恩戴德。现在连我的孩子也看不起我,他们一家都看不起我。在他们家,我他妈的简直就像一条狗。”
顿了顿,许一辉又小声嘟囔:“我得给我丈母娘捶背,我得给老丈人端洗脚水,我他妈的还不如他们家那条哈巴狗呢。”
许一辉正说着,一个服务员不合时宜地上来催促他们,楚千寻听出是那个声音细点的服务员,他站在门口说:“你们吃好了吗?我们要关门了。”
“关门?关什么门?不想干了?”许一辉瞪起眼来说。
楚千寻看看表,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于是站起来说:“也太晚了,我们走吧。”
“走?走哪里去?我话还没说完呢。”许一辉伸伸手按住楚千寻,“我还没说完。你听我说啊,我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给我妈捶过背,我还从来没给我爸端过洗脚水呢。我本来有我爱着的人,我们都快要结婚了,我们都打算要买家具了,我们还商量着将来要生个男孩还是女孩。她喜欢女孩,我喜欢男孩,我就说,我们要生个龙凤胎,一男一女,男孩随我姓,女孩随她姓。我们还说,我们要是结了婚,就永远不离婚。可是,我还是甩了她。我为了什么?我是为了什么啊?我不就是想进城里吗?我现在得到的这一切,可这是我想要的吗?”
许一辉说着,又自己倒了一杯喝上。
“这个你都说了多少遍了,别说了,咱们走吧。”楚千寻说着夺过许一辉的酒杯。
“我们喝。你也喝。喝。人生难得几回醉。我们喝。”许一辉又把楚千寻面前的酒杯倒满。
“为了得到我想要的,我失去了太多。太多了。得不偿失。来,我们喝。”许一辉嘴里嘟囔着,眼里渐渐闪出了泪光,冲楚千寻举着酒杯说。
楚千寻也觉得眼睛有些湿润了。他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到底想要什么?到底得到了什么?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许一辉却说:“对了,你跟我说实话,你把绿萝从我那里撬过去了吧?你们俩的一举一动,瞒不过我的眼。我真后悔让你们两个人认识,我一直以为我处处比你强,没有哪个女人会放弃我去跟你。可他妈的这次我栽了,我本来想泡她的,可让你把她给抢了去了。不过哥啊,你放心,我跟她什么都没发生,你是我哥,我不骗你,我也不跟你争。女人,我有的是。”
许一辉打个酒嗝,又说:“对,我是在外面找女人,可我觉得我没错,我是在找补偿。我一直都知道薛玲玲在外面有人。可我不说,我不能说。我装不知道。我装王八,装乌龟。”
许一辉越说越激动,旁边那个服务员却一点都不会看眼色地说:“我们明早还要早起床干活,你们想喝到别处去,别在我们这里耍酒疯。”
许一辉一听这话就瞪起了眼:“什么?你说我们耍酒疯?你见过耍酒疯的吗?啊?你见过吗?”说着又跳起来,伸手要去抓那个服务员。
服务员吓得后退了几步,大叫:“你,你要干什么?你要打人吗?”
“打人。对,我要打人,我要耍酒疯,要打人。”
许一辉的话还没说话,面前的桌子就已经被他掀翻了,酒上的盘子杯子哗地一声全碎到地上,那个服务员吓得一下蹦了出去。许一辉又捡起一把椅子,照着窗玻璃就砸。楚千寻想拦,抬了抬手,但因为许一辉的话,楚千寻心里也有气,这会儿那些气也开始膨胀,于是想要阻拦许一辉的手抬起来后,反而抓住了旁边的一把椅子,他把它高高地举起来,照着另一扇窗户狠狠地砸去。
楼下传来了吵嚷声,似乎是那个服务员在大喊什么,许一辉猛地冲下去,楚千寻也跟着冲下去,正看见有两个服务员从厨房里窜出来,一个手上拿着一把菜刀,另一个手上拿着一根棍子。楚千寻没看清是不是有刚才的那个服务员在那里,他只是觉得有一股热血从他的心里冲向了他的头顶,这股热血顶得他的头脑发胀,总想找个什么地方突破出来。于是他顺手抄起了身边的一把椅子,刚要扔过去,那两个人却吓得一下窜到了门外。
楚千寻举着的椅子无处下落,转了转身,扔在了柜台里面摆着烟和酒的货架上。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巨响,楚千寻觉得心里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
许一辉大笑着,抱起柜台上的一盆花,就扔在了墙角一堆啤酒上,啤酒瓶暴破了,带着浓郁的啤酒香味的白沫很快漫了一地,楚千寻和许一辉相视一笑,又各捡起一把椅子照着那堆啤酒扔过去……直到那些全副武装的110警察站在面前,他们才停住手。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看到了站在警察后面的那两个战战兢兢的服务员,还有连衣服都没有穿整齐就急着赶过来的酒楼老板。
到了巡警队时许一辉和楚千寻的酒也都醒了,许一辉突然想起认识巡警队大队长,于是忙掏出手机找出号码给他打电话,那小子不愧是武警出身,电话响一声他就一个激灵从睡梦中爬起来,没等第二声响完,他的声音就传过来:“什么情况?”
“是我。财政局许一辉。”许一辉说。
“许局长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他有些松了口气地问。
“我跟一个朋友喝酒,他喝多了点儿,跟服务员闹了起来,砸了人家的东西,这不,连我也让你们的人一起给拎来了。”许一辉故作轻松地说。
“哦,你放心吧,把手机给那边值班的。”
许一辉把手机举到一个看上去是个小头头的人面前,那个人疑疑惑惑地接过去,一听是大队长的,整个身体马上就像绷紧了一样,脸上也带起了笑容:“嗯,没事,没伤人,就是砸了点儿东西。嗯,好,好。”
放下电话,他的脸上就有了笑容,对着许一辉说:“既然都是朋友,那就从轻处理,不过砸了的那些东西得赔人家吧?”
“其实也不多,没多少。” 酒楼老板抢着说。
“赔是理所当然的。”许一辉说。
“那你们回去自己协商吧。”那个人说,见许一辉他们还坐在那里,又说,“这次先不给你们做笔录了,都走吧。”
出了巡警队,酒楼老板却一个劲儿地道歉,说是今晚的事怪自己,要是自己不早回家,也出不了这样的事,就算出了这样的事,也不会报警。
“没什么,都怪我们喝多了。”许一辉说,“你回去算算损失了多少,过两天我就去赔给你们。”
“没多少,没多少。”那个酒楼老板还在说。
“你这也是个人的买卖,挣个钱不容易,要是多遇上几个我们这样的人,你还能开得下去吗?”许一辉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
“那是那是。” 酒楼老板忙不迭地点着头。
“你回去后查看查看,我过几天一起去结账。”
“好好,不急不急。”酒楼老板又忙不迭地点头。
楚千寻好久没有见到断翼天使了,本来楚千寻觉得清静了不少,老张却总是奇怪地问:“咦?怎么不来了?得罪人家了?”
被老张这样问得多了,楚千寻也觉得断翼天使不来像是有点奇怪。上下班路过断翼天使打工的广告公司时,就转了头往里看,但没有一次能看到她。楚千寻就暗想,也许断翼天使已经不在那里干了吧。
前几天母亲已经出院了,这天楚千寻打算去母亲家看看。已是四月中旬,路边那些樱花都已经落尽了,樱花树的叶子却越长越大,密不透风。还有那些国槐树上的叶子也都长出来了,让人觉得到处都是一种生机勃勃的迹象。楚千寻骑着摩托走在大街上,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振奋,他不知道这种振奋到底是因为春天来了,还是因为他跟绿萝的爱情,但不管怎么说,这种情绪似乎多年没有过了。
现在,楚千寻打算去一家常去的超市买点东西,自从母亲出院后,他还没去看过一次,他担心再不去母亲就要唠叨了。在去之前,楚千寻曾是打算带上绿萝的,母亲一直盼着他能早日找个对象,现在有了绿萝,也好让母亲放心一些。但楚千寻跟绿萝说了自己的建议后,绿萝却像有些犹豫,说是太仓促了,想过些日子再去。而楚千寻也担心林飞红会出现在家里,那样会弄得大家都不自在。所以楚千寻的心里虽然有些失落,却也并没影响他的情绪。
到了那家超市门附近,楚千寻一抬头,却发现那里已经被拆得只剩一个屋架了,而且整条街道也都开始在拆了。楚千寻有些奇怪,怎么说拆就拆了呢?这条路上的一些沿街楼,好像才盖了没几年啊?
尘土飞扬的马路一侧,却摆着一个书摊,旁边还用硬纸壳当牌子写了几个大字:三折甩卖。并在后面加跟了三个惊叹号。楚千寻走过去,但一看到那些书,却稍稍让他有些失望,里面除了一些学生的学习资料,就是那种乱七八糟的杂志,还有一些花里胡哨的比砖头还厚的青春玄幻之类的小说。
卖书的是个戴眼镜的瘦小伙,看见楚千寻过来,就忙热情地站起来说:“这书很便宜了,多买几本吧。”
楚千寻本不打算买,见小伙子这么热情,也不好意思马上走开,只好又翻捡起来,最后选中一本过期的《人民文学》和一本一个毫无名气的作者写的长篇小说,之所以买这本书,完全是因为书的名字《你要找什么》,楚千寻想,也许就是这几个字打动了他吧?你要找什么?是啊,自己在找什么?理想?或者爱情?天天忙忙碌碌的,可人有几个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呢?
楚千寻付钱,果然便宜得很,两本才十一块,那小伙没零钱找,一元也不要了,只收了楚千寻十块。
付钱的时候楚千寻随口问道:“这里拆了,准备搬到哪里去?”
那小伙子却说:“卖书不挣钱,再说现在也很少有人买书看了,把这些书处理后我就不卖了,以后再想点别的门路。”
楚千寻不禁有些惋惜,但是细想人家说的也是有道理的,现在有多少人买书呢?
到了母亲家时,却发现里面静悄悄的,这个时间蹦豆在幼儿园里,父亲大概又出去下棋了。
楚千寻进了屋里,见母亲躺在床上,就问:“好些了吗?”
母亲见是楚千寻,又抱怨道:“这一会子才来?不关心我也就罢了,连蹦豆你也不想?”
楚千寻满腔的喜悦被母亲一句话给打消殆尽,他勉强笑笑说:“我这不是来了嘛。”
母亲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你吃饭了吗?锅里还有饭,我给你热热去。”
楚千寻忙扶住母亲:“你别起来,我刚吃了饭。”
但母亲还是起了床:“我也没多大事了,总躺着也不好,起来活动一下。”
母亲起来后,楚千寻跟母亲来到院子里坐下。院子里那个小菜园已经被父亲修理得生机勃勃了,里面种了很多时令蔬菜,门旁那棵石榴树上的树叶也很茂密了。楚千寻看到窗前一个筐子里正晒着许多石榴叶,心里不由得一阵温暖。
母亲却突然说:“你哥怎么也不打电话来?”
“他忙吧。再说家里又没什么事,打什么电话啊,要不我给他打过去,你跟他说句话?”楚千寻说。
“别打了。”母亲想了想后,无力地说,“就全当我没养那个儿子。”
“妈,你别这样说。他也有他的难处。”
母亲叹了口气:“当时还不如让你上学,让他去打工。”
“妈,你说这些干什么。要是我也上了大学,不也离家远,回不来吗?就像我现在,你还常骂我不孝顺,不回来看你呢。”楚千寻故意开玩笑道。
母亲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叹口气说“你们两个啊,我都指望不上。这些日子多亏了飞红,要不是她,这家里可乱套了。唉,我怎么就没福要这个儿媳妇呢。”
楚千寻最不愿意听到林飞红的名字,母亲却偏偏动不动就提到她,楚千寻心里不痛快,就说:“以后别让她来了,别耽误人家。”
“是啊,要是不打算跟人家复婚了,以后也不能再拖累人家了。”母亲有些伤感地说着,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一样,又说,“前面那家有个闺女,今年二十九了,在超市上班,人长得普通了一点,可看上去很面善,说话也和气,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人。她妈妈昨天来咱家玩,我跟她透了一点,她像是也有点意思,要不,趁她上班的时候你先偷偷去看看?”
“妈,我说过,我的事你不用管。”楚千寻突然有些烦躁地说。
母亲却也生起气来:“我不管?我不管谁管?”半晌,却又叹口气说,“从小我们就对不起你,就想现在多帮帮你,又帮不上,我心里难受啊。”
楚千寻心里也一阵难过,觉得自己对母亲的态度也有些过于生硬了,于是又说:“妈,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你放心就是。”
母亲点点头,没有说话。
楚千寻坐在那里,有几次想跟母亲说说绿萝的事,又觉得似乎还不到时候,于是就忍了下去。坐了一会儿,父亲还没回来,楚千寻就不想再等,跟母亲说自己要回去,母亲说:“你不等蹦豆了?”
楚千寻心里还惦记着绿萝,就说:“我改天再来。”
回到自己的住处时,绿萝还没有回来。但看着整齐的室内,楚千寻的心情还是不由得又舒畅起来。特别是书桌上那盆绿萝花,现在它一直茁壮地生长着,几天不抬眼看它,似乎就能长出几片新的叶子。
这盆绿萝花是绿萝搬过来后带过来的,心形的叶子,长长的枝蔓,栽在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盆里,有时什么也不干,只要静静地看它一眼,心也会在瞬间宁静下来。
现在,楚千寻吹着口哨,迅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书桌,伸手摸了一下绿萝花的叶子,然后坐在那里看新买回来的两本书。
他先拿起那本《人民文学》,上面又是那几个熟悉的作家的名字,当然,人家的作品写得好是无可争议的,但比他们写得好的应该还有吧?或者就算不如他们,但有潜力的新生力量应该也有吧?只可惜选的还是他们的。楚千寻把杂志放下,又拿起那本《你要找什么》,这本书写的是两个中年男人各自的婚姻生活和爱情故事,作者通过对他们的日常生活的描写,试图让大家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生活的真正强者并不是对抗生活,而是要学会向生活妥协。但这个小说的文笔虽然不错,故事组织得却有些乱,楚千寻只看了几章就看不下去了。他扔下书来到阳台上,转头往左看看,那个黑衣女人并没在,不过她的阳台上有很多花都盛开了,楚千寻很想看清那里有没有绿萝花,如果没有,楚千寻想,也许他可以想办法分出一盆给她。
现在楚千寻站在阳台上,很惬意地抽着烟,抬眼看着天上的云,他想起这些天来跟绿萝在一起的情景,不觉笑了起来。
真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像是自己突然年轻了十多岁一样。
楚千寻的长篇虽然没被书商看中,但他还是继续写着,现在进行得非常顺利,在十六开的信纸上,每天以二十至三十页的速度前进着,最多的一天他竟然写了四十页信纸,楚千寻觉得自己简直是才思泉涌,那些字就像是流水一样从他的笔尖上流出来的,有那么几个瞬间楚千寻甚至还为自己的这种状态感到不可思议。
在这种兴奋和激情当中,楚千寻还以出奇的快的速度又写了两个短篇小说,写完后他自己也觉得特别满意,是他近两年来写得最好的作品了。绿萝帮他把小说打印出来后,他就去邮局把它们分别寄给了两家杂志社。
但因为楚千寻的写作速度非常快,字也就很潦草,竟有很多字让人认不出来,为帮他打字,绿萝费了不少事,于是就说:“哎,要不买台电脑吧,这样你修改起来也快。”
这自然是绿萝真心实意的想法,但没想到却触动了楚千寻的心事,他的情绪顿时低落下来。事实上是,楚千寻的钱还要攒起来还账,根本就没有条件买电脑,于是他说:“电脑?以后再说吧,我用笔写习惯了,再说电脑我也不会。”
绿萝却不知道楚千寻的想法,还是认真地说:“学电脑很简单啊,一学就会。这个月我正好挣了一些钱,咱们今天就去买一台吧,到时我教你。”
“算了,电脑的事以后再说吧。”楚千寻犹豫了一下说。
“干嘛以后啊?现在你正需要啊。”绿萝还是说。
楚千寻的脸色沉下来:“我现在不需要。”
绿萝不明白自己的好心竟然会惹得楚千寻不开心,于是也生起气来,说:“你这人,真是太不可理喻。”
楚千寻也没有再接着说,而是点燃一支烟,来到阳台上。
夜已经很深了,附近楼上家家户户的灯都亮着,楚千寻站在那里,心里却充满了伤感。而越是不愿回忆往事,那些往事却越是往人的心头上涌。
那时楚千寻天天闷在屋里写文章,他没有电脑,他的文章都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用手写出来的,稿纸上的字密密麻麻的,改了好几次,用好几种颜色的笔,最后他自己都几乎找不到该从哪里读起了。
当然他也知道家里并没有多少钱,可还是忍不住对林飞红说:“用手写太麻烦了,咱家里还有多少钱?我买台电脑吧?”
林飞红却瞥了他一眼,半天才说:“买电脑?你用什么买?”
楚千寻望了望林飞红那罩着阴影的脸,没有说话,林飞红却接着说:“你有本事挣了钱再去买,就你写的那点东西,值得用电脑吗?”
楚千寻有些气愤:“我没本事,你找有本事的去。”
林飞红也毫不示弱,撇了撇嘴横了楚千寻一眼:“找就找,你以为我找不到?”
林飞红常那样,楚千寻觉得林飞红的那种眼光已把他的自尊心杀伤得无法修复了。
可是,这一切,到底是林飞红的错,还是他的错?也许婚姻就是这样,一团乱麻一样,讲不清谁对谁错的。楚千寻又想起林飞红怀着孕的时候,脾气变得特别暴躁,一会儿想吃鸡,一会儿想吃鱼,楚千寻买来做好了,她却又一口也不吃,还喝令楚千寻马上倒掉,只要楚千寻稍微一迟疑她就会吐得天昏地暗。她还把楚千寻写的一篇小说稿扔在煤炭炉子里,逼问楚千寻小说中那个跟“我”上了床的女人是谁,楚千寻不管怎么跟她解释那是小说,那是虚构,可她就是不信,最后楚千寻几乎不能容忍,一连两个月不跟林飞红说一句话。现在想来自己怎么会那么残忍,明知道女人怀孕时情绪不稳,还那么折磨她。
楚千寻想,那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楚千寻到现在才发现他似乎仍然是有些留恋过去的时光,但不是留恋林飞红,而是留恋那些逝去的时光,毕竟他们已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并且他们还有那么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可是……他知道自己是永远也不会原谅她的,没有哪一个有血气有尊严的男人会忍下这口气。
楚千寻觉得自己的心情乱到了极点。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躁动不安的蛹虫,不知该怎样挣破紧裹在身上的这个茧壳。
当然楚千寻也不是不知现在绿萝的苦心,但内心里还是有点什么东西阻碍着他一样,他宁愿自己受穷,让他花一个女人的钱,心里总是有点不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