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过后,如松与卫皞又私下约见了几次,十月初就动身去益州了。
如竹下午女课结束,想起两三日都没见二哥,便前去葆荣居找如松,恰巧人在。
她见如松坐书案前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的样子,想起卫皞刚走:“卫大哥不过是继承家族之事,弃文从商了,这也不一定是坏事,你怎么就这么为他担心了。”这般兄弟义气,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如松摇摇头:“我几次问起,他都不肯在此事上与我多说,那此事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简单。”
如竹不由地嗤笑,看来他也天生爱操心,颇为不以为意:“他既然不肯说,那自然是能应付的过来,你又何必在这里杞人忧天。对了,跟你说件大喜事,大姐她怀有身孕了,来之前我去娘那考校功课,她跟我说的,你不知道娘她高兴的,眉飞色舞的。”
如松闻言也是一笑,“大姐与姐夫感情深厚,娘自然高兴,如一索得男,那就更是喜上加喜了,对了,说到娘考校你功课,我之前也不曾问过你,到底学的如何。”
“只要姐夫心中有姐姐这个人,他们的孩子自然都是宝贝,是什么我想他都不介意的。倘若不是,夫妻两人因此生了嫌隙,我看也未必就是因为孩子。”不过转而想到姐姐寄来的家书,书信中倒也没说什么不满意的话来。于是就随手抓起个果脯放在嘴里嚼着,想着自己那稀松平常的女课,就觉得有三分头痛,那都是要长时间练习出来才能见真章的,非一日之功,便笑笑不接这个话茬顾左右而言他:“不过姐姐那样聪慧的人,姐夫定然是悉心爱护的很。”
“我与姐夫接触不多,但万家与我们也算是世交了,怎么也不会亏待了姐姐,你不必担忧。我先前听爹无意中说,你不爱琴弦,倒爱丝竹,还送了你支玉笛呢,那在府中我怎么从不曾听你吹奏过呢?”
“心中不清净之时,总爱听爹爹吹奏一曲,就觉得清心舒怡,因此缠着他教我,以前你在府中苦学,我怕扰你清净,就常在府衙后面练,现在在那习惯了,回来便不曾吹奏了。”
“你心中也有烦扰,我怎么不知?”如松觉得好笑,一个豆蔻大的丫头也有烦恼。
如竹闻言白他一眼:“即便是天上的月,也有盈亏的时候,更何况我这样的凡夫俗子?”
如松呷了口茶,叹了口气,默默颔首道:“说的不错,世上本无事,都是我们这些庸人自扰之而已。”这样想着,心中对于卫皞之事也放下不少。
两人就说了会儿话,如竹便回自己的院落里休息了。
之后的日子里,兄妹二人在家中仍是苦学不辍,除了偶尔随着母亲出去应酬,两人在家中倒多了项娱乐,常以管弦丝竹合奏,偶有对弈,倒也寓教于乐,相得益彰,乐在其中。
于是在这娱乐节目匮乏的时代,她吹笛的功夫倒是越加纯熟了,偶尔也会得许守信夸上两句,说她很是有些悟性。
岁月匆匆如白驹过隙,秋去冬来,又是一年白雪飘飞的时节。
时值寒冬腊月,许守信一家人循例用过早饭之后,许守信轻咳了两声:“再过一个多月,竹儿就要十三岁了,去年到今年家中诸事繁复,宣州也不太平,我一直都不得空,原本早该送你去益州的璧和观去供奉清修以偿神明护佑之恩,需得在观**奉香火三个月,没曾想拖到现在才得出机会来。我看此事宜早不宜迟,再过些时间就更不合时宜了,益州现在的天气正是气爽,就尽快准备准备把竹儿送过去吧。”
“老爷,这个时候送竹儿过去?”许夫人颇为不舍,语有踌躇。
“是啊,爹,这事我看等到过完年再作打算,也为时不晚啊。”如松心中知道爹娘曾带着小妹到璧和观中请愿,却不知道还愿竟是要她去观**奉香火三个月,惊讶不已。
“竹儿年纪也是不小了,在观中独住怎么能行,要不我陪着她在璧和山下住着也是一样?”许夫人想了想,看夫君蹙眉沉思,试探着问。
“夫人,神明在上,你我当时许愿之际,言犹在耳,如今怎可改变,此事我自京城回来就已筹划多时,同岳观主一直都有书信往来,现在益州天气也已转冷,到观中的人渐少,璧和观后山的清心居这才空了出来,那里不得观主之命,鲜有能去,正方便竹儿在那清修还愿。”
如竹坐在那里听一家人悉心讨论,心中想起当日父亲在军中的时候提起过此事,但也以为这还愿无非是进观奉香,添些香油钱而已,哪里会想到还要在观中常住供奉香火三个月……她没啥心理准备,又知道不可抗拒,不由地有些气馁。
她双手交叉支着脑袋,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看着许守信。
许守信看她这似笑非笑的模样,耐心道:“竹儿,做人岂可言而无信。”
如竹又是一笑,知道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于是只得点点头道:“三个月弹指一挥间,爹和娘不必为我担心,我会悉心侍奉香火,照顾好自己的。”
如松接口道:“左右我在家中也是无事,之前说出门要游历一番的,不如我陪着妹妹去,也只当是修心养性了。”
许夫人想了下,登时愁容尽扫:“松儿这个主意好,这样最好,他若是跟着一起去,我心中也放心许多,老爷,您说呢?”
许守信颔首赞许:“不错,如竹一个人在那里,我确实也心中记挂,如果你能长居左右,也有个照应,自然是好,本来你现在的课业不错,也不必太过执着于书卷中的内容,多出去看看走走对你也大有裨益。我这就去书给岳观主,先行知会一声,将此事儿定下来,这样我与你娘今年到京城中过年,只是你和竹儿要在璧合观中过这个年了,但也免去了亲人不在身边的寂寞,待到二月过后,你们再回宣州,正在先折返到京城去拜见你们大伯父,探望长姐。”
此事他原本都觉得此时提起不妥,一方面又想女儿避嫌,便一直请岳观主准备,只是璧合观原本就香火旺盛,贵人来来回回,难以找到较好的时机,夫人一向身体不好,且她是妇道人家,更不适合住在道观之内,而自己公务缠身,也无闲暇,一方面也不能再拖延,孩子越来越大,以后再去还愿,那就更为不便了。
现在如松自己请缨要去,他少年子弟在观中并无不便,受些道教的熏陶,也可看看益州南国之地的秀丽山水,增长见识。对如竹总是有个照应。如兰现在身怀有孕,那过年之后也不宜长途奔波再回宣州看他们,索性他跟大哥一家人在京中过个热热闹闹的年,还能多同长女相聚。
这样想来,更觉得这般安排和他心意,心中快慰:“松儿愿如此担当,为父甚慰啊。”
如松还记得上次在城池之上父亲这样夸赞过自己,脸上略红:“照顾竹儿本就是为兄者之本分,父亲言重了。”
到璧合观还愿的事就此决定,许守信先发了加急书信给岳观主,许夫人在家中为两个孩子张罗着到观中路上所需的一应事务,其他在益州城再行采买就够,毕竟去奉香还愿,自然不如家中诸事方便,人也不宜安排的过多,便只让珠珠贴身伺候如竹,小厮秦晓跟着伺候如松。
次日收拾妥当后,下午出发,如松苏管家和秦晓都是骑马,如竹和珠珠同乘一马车,一路上颠簸不已,风餐露宿半个多月,自北向南,半月有余才到益州,比之宣州的风雪欲来的架势,益州是小雨绵绵,有些阴冷的气息。
一路上拿着许守信的介绍信件,多住官驿,另行付钱,又因年长的苏管家跟着,处事得当,虽然辛苦,倒也十分顺利。
到了益州城内停了一日,又采买了一些礼品给观主及给如松如竹兄妹要用的物品,便将二人送到了璧合观,见他们安置下来,这才安心辞别,回宣州复命。
这半个月,这几人或骑马,坐车,长时间的劳碌,每天日出赶路,日落则歇,都疲惫不堪。清心居在璧合观后山的一绿竹小院之内,只三间草房。如竹见着的时候就惊呆了,因着前头恢弘气派的道观的规模,后面这落差实在太大,而且山中阴冷,起先还觉得这地方清幽无比,打开窗户所见之处,绿竹丛丛,伴有潺潺之溪流水声,甚为难得。时间长了就只觉得阴冷,察觉不出美来。心中明白了这还真是苦修的节奏。听她爹的当初的话儿说,就这还得排期才轮得上她来,不禁觉得更加郁闷,这明明是上赶着找罪受呢。唯一的安慰就是虽然简陋,里边的布置却是雅致清心,干净无比。
其实地方确实是好地方,益州地处南方,每年四月起就炎热无比,这样清凉的地方,不就是让贵人们趋之若鹜。只是她腊月中旬才来,一时还没想到这点,这里地处后山,在炎热之际来此处可避暑,感觉自然是好。现在是益州的冬季,又连日阴雨,凉寒不已,自然鲜有人来,正因如此,这才能空出三个月时间给她来住。
如松住在观中的厢房之内,选了离她最近的地方,山前道观的面子十足,住宿条件比之后山的草屋自然优越许多,两相对比,高下立见,让她心中很不平衡。
不过转念一想,如松本来就是陪着她来的,原本不需要受这份苦。这样想来,她心中对如松又有些愧疚之情了。
如松见清心居如此寒凉,便让人多放了几个火盆熏着,给观中又添了许多香油钱,让小道士多送些炭到清心居,关爱之心,一目了然。如竹看着,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内疚,下定决心,在这里安分守己,不给他增添任何的麻烦。
过了十多天,也渐渐习惯这里的气候,每日早起,在寅时到卯时一个时辰的奉香闻道也轻车熟路,之后就呆在暖暖的草屋之中,看细雨飘过竹林,林中常如云雾一般笼罩,如仙境一般,两人或对弈,或读书,或摆弄丝竹弦乐,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时间长了,她发自内心的喜欢上这如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