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火丫头，对于这个职业，吴巧只在电视里的杨家将里看杨排风演绎过，实在没有想过这个工作的工程量，每天烟熏火燎的，每天都灰头土脸，确实是一种全新的感受，不过在伙头军中最好的事情是，饿不到，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地方，对吴巧给自己这目测也就十多岁的小身板的成长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她已经感到非常满足。
犹记得那日寒风凌冽，校场点兵，军旗飘扬，二十个卫军中各选精英的两个百户所演练，人员约四千五百人，均是黑色兵甲加身，长矛在握，不动如松，行若雷霆，表情坚毅，大喝杀，杀，杀，响彻云端，如黑夜中翻起的海潮一般，张着血本大口，肆意奔涌，无所畏惧，吴巧躲在校场的角落偷偷去看这冷兵器时代的军队，心里仍觉得震撼，忍不住就打了个寒颤。
这些平凡的血肉之躯，为了身后的一方厚土，注定会血洒疆场，马革裹尸。
她抿嘴摇摇头，赶紧跑回伙房，在这里已经适应了两个月，有时候看着这具陌生的身体很是不解，白白嫩嫩，手上连个茧子都没，只有些柴火挂出细小的伤口，发现她还活着的老赵是看起来有五十多的老汉了，军营的生活将他往早衰的泥潭里拖得太深，霜鬓全白，竟像是一个古稀之年的人。说她发烧了三天，都恐怕是救不活了。
她睁着清澈的眼睛愣愣地看着满面风霜的老赵，心说，是没活下来。
接着就惊悚的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大兵营之中，这种认知真是让她很难接受，老赵说她是被人卖到军营中做营妓的，可是年龄太小，只能先做杂役。好吧，吴巧木讷的点点头，这种遭遇确实可以去死了。她不时为自己未来的遭遇感到担心，但是眼前的新奇感还是十足的，况且这样的环境还能更坏一些吗？
晚上的休息原本就在营妓帐中，这些营妓更为可怜，白天也需要做杂役，晚上就要伺候各路的兵士，因为狼多肉少的缘故，一晚上通常接待要好几个“客户”，但也是有数量限制的，不能超过行伍，也因之前被折磨过度而死的，这才收敛了些。充做营妓的女子不乏面容清丽姣好的，多半是家族获罪而被牵连。容色出众的几个被军中千户，百户先行挑走了。这让抓着自己前身换下来的锦服，企图找出这丫头出身的吴巧很是踌躇，“她”会不会也在其中之列。
兵士多急色，他们通常都立有功勋才能轮的上这样的机会，因而常常在营妓营中就已经按捺不住，有诗言“五千甲兵胆力粗，军中无事但欢娱。”这里暖屋绣帘花氍毹不常有，“可怜绝胜秦罗敷，使君五马谩踟蹰。”可怜罗敷君踟蹰却是常见。时间久了，吴巧心中就从最初的害怕担忧变成无力与愤懑了，她越来越厌恶夜夜不绝的吟哦声音，也越来越不想听到那些无奈饮泣到天亮的痛楚，怕自己变得越来越麻木，丧失继续活下去的希望，所以晚上更喜欢睡在伙房的灶火旁，铺上草席也凑合能过，烧着柴火，并不寒冷，在帐外望着时有时无的星空，摸着脚下的荒芜丛生的野草。真正的领略了这个世界最常见的“命如草芥”。这里的人没有任何尊严，如同蝼蚁一样苟活着。残酷的面孔揭开后还是残酷。
她从营妓中打听说如何脱籍，却众说纷纭，一种说是在教坊司，还有在州府之中办理就行，当然要怀有买回自由的银子。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想办法从比较近州府入手。那些营妓看出了她的意图，纷纷嗤笑吴巧异想天开，“傻丫头，你身无分文，又这般姿容，再长大些，还哪有机会脱离这虎狼之地，但也许被哪个百户，千户看上也许做妾就能脱离苦海了。”
吴巧摸摸自己胸口的那块玉，那是她身上唯一留下的财物，估计是因为贴身挂着绳子特别长，才没被搜走，虽然不知道值多少钱，但好歹是根救命稻草，心里很是踌躇，十多岁的小丫头，脱籍了也不好谋生，也许还是要卖身到哪个府上伺候人，结局又比这里好上多少呢，想到这，她心里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了，老娘好好的一个新世纪好好的建筑设计民工不做，死到这里到底是干嘛呢！
抱怨归抱怨，自救还是要自救。
吴巧所在的伙房厨师一干人是原本是一卫军指挥使所拥有的，一个多月前行宴之时被献给了都督佥事这棵大树。从此这个伙房更加兢兢业业，当然能到的赏赐也更多，吴巧是个识时务的人，她对别的相当不感兴趣，只是求能吃饱，能待在这里，似乎就是最大的追求。
这样识相的人让伙房中的人对这个灰扑扑的丫头多了几分好感，从来不曾为难责难于她，倒是如同疼惜自家的小妹子一般对她好了不少。
虽说服侍的是军营中绝无仅有的BOSS，可像吴巧这个地位的奴仆一般也见不到多么高端的人士，倒是随着这个升迁，她名正言顺的脱离了营妓的住处，随迁到都督佥事不远处的营帐。副作用就是这位被伺候的大爷常有宴席，常有夜宵，作息不规律，总有人要吃饭，她总是要上工烧火。很无奈，可不干好，万一这个差事被人顶去了，下场不容乐观。所以她倒也从不抱怨一句，乐天知命。
两个月后，天气进入小寒，已是夜幕深临，外面寒风鹤唳，吴巧更是整日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的“壁炉”，并不冷。她正收拾着自己的床铺，据说军营中已经开始发御寒的衣服，她也收到了，便送到了原来营妓的住处，里面的双儿身体甚为单薄，人也和气，就和她换了身下的薄褥来，军营中分到的炭不多，她们也只能多捡些柴枝来御寒。
在这个自求多福的地方，守望扶持才能活的更久。
刚好收拾完，一面容清隽，身形削长裹着厚厚的棉衣少年走进来，此人名叫何析，是都督佥事的贴身侍从，年纪约莫十六，手里还拿着一卷书，他见惯了这烧火丫头灰头土脸的模样，第一次见她白净的模样倒是不习惯了，笑笑说：“丫头，还是你这里暖和，大人要一碗羊肉汤，你快起火吧。”
吴巧闻言起身先福身，点点头重新拢了火：“是，何大哥请稍等。”何析含笑唱喏：“你我都是伺候人的，丫头不必如此拘礼。”吴巧抿嘴笑笑，搬了一个凳子过来，围在炉边，扫了扫：“礼多人不怪。何大哥你现坐这里休息下，我去叫孙叔过来掌厨，很快就好。”
何析颔首微笑，径自翻开书卷。
吴巧出了伙房叫大厨孙叔过来，他就在离着营帐里休息，外面的寒风打了两个转就把她给冻透了，热汤一事看似小，但领导无小事，倘若帮了掌厨的热汤，他内心也许怨怼你抢了他的差事，以为你在邀宠。所以虽然简单，吴巧还是坚定的去请大厨来做。因此孙叔也不会有丝毫的怠慢，应了声之后须臾片刻就出了营帐。随口问道：“火拢好了吗？”
“何大哥在那看书，已经拢起来了。”
孙叔一边走感叹：“读书人都苦，你看那油灯昏暗，俺都不知道那星火怎么熬个时候，俺只瞧上一眼，眼睛都是昏黑的。”吴巧掀起帘子，让孙叔先进去，笑笑说：“一时的眼昏强过一辈子的混沌。”何析见孙叔走进来，收了书卷带了油灯去一角凳子坐下接着看，也接口：“丫头似乎有些见识。”
孙叔与吴巧忙活一阵，一碗鲜香扑鼻的羊肉汤新鲜出炉，孙叔又在火上焙了饼，摆好了送递给何析。何析搁下书去接，趁热要给主上送去。
孙叔又收拾一番，上前揉揉她的头发：“丫头，刚才俺过来的时候外面都飘着零星的雪片，冻死俺了，你也早些歇着！估摸着大人今夜不会再要上夜了。把火拢的大点，别冻着了。俺家翠儿和你差不多大，俺也不知道她们母女俩现在咋么样了。哦，对了，说起来这个，丫头你多大了？”吴巧心中一紧，随即甜笑：“孙叔，你不说翠儿约莫着和我差不多大，那她多大了？”
“翠儿今年应该快十二了，俺半年前不是回去了一趟家么，我看你们俩身量差不多。”
吴巧闻言点点头，“您看得真准，翠儿姐姐长我一岁，我今年十一了，孙叔。”心里想，这年纪还是报小点好，孙叔塞好一锅旱烟，拉个小脚蹬在火旁一口一口的抽了起来：“丫头，锅里还有些羊汤，你正长身体，吃了吧。对了，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糊涂的很，自己多大也说不清楚，什么活计都干不了，才被打发过来烧火的。那时候你整日叫贝儿贝儿的。自己给自己冻坏了，烧了三天，我们都怕你一命呜呼了过去，真是个可怜的女娃呀。现在这醒来，倒是清楚事儿了！”
吴巧因这话两只耳朵都快竖起来了，她一直对这个原身之前的事情糊里糊涂的，这会听孙叔这么说，怎么觉得这前身有点搞不清自己是谁的意思，想问问身边的人吧，又怕别人起疑，天下怎么还有自己不知道自己身世的人，倘若是罪犯之家属这就更严重了。
她摇摇头说：“谢谢孙叔，我大小不爱吃羊汤。我自从那场大病后，很多事儿都不记得了，您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事吗？”关系到原身的出处，吴巧言语之间越发恭敬了。
孙叔磕磕自己的烟锅，复又抽了两口：“不吃羊汤，果然是富贵家孩子，惯是爱挑，你这孩子，刚来的时候就哭闹，嘴里就一直喊着贝儿贝儿的，找爹要娘的，谁都近不了你的身。什么条理都不讲，送你来的那人也甚是嫌弃，大冷天的你自己就躺在营外闹累了睡着了，你这巧儿的名字我还是在你大病后才知道的呢。”
吴巧腼腆地笑笑，没接富贵者话茬，随即抓住了重点：“送我来的人？他是谁呢？”
孙叔搔搔后颈说：“说起来这个俺也糊涂了，几个月的事儿不大记得了，只是知道你是同那批发配的人过来的人在一起。却不知道为何还有江管家。”“孙叔，这个江管家是谁？”“这事俺就不清楚了，可能也是给军中送补的人吧。营里你来我往的，人头杂得很，谁还能时刻打听着这事。丫头，你今天咋了，对这事刨根问底儿的？”
吴巧揉了揉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心中感叹，妹子你就当自己石头蹦出来的吧，这调到了中军之后反而离真相越来越远了。想到这，她摇摇头：“我就是那烧糊涂了，可还是想知道自己爹娘的下落，不知道他们可还安好。”
孙叔站起身来，将锅里的草灰都投入火里就跨步出帐：“认命吧，丫头，你能到这，你家中恐怕也是知道的，当兵的九死一生，咱们这些后厨的人尚且能安生一些。俺回去了，你也快睡吧，明一早还要起来干活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