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月后。一天,郭市长把他又叫到办公室,说:“事情终于过去了,你也受委屈了。市里研究决定,让你出任本市到省城的城际轻轨交通工程办公室总指挥,你有什么想法?”
这一“复官”决定,却让林县长感到很突然,一下子很不适应,说:“我已经引咎辞职了,现在又给我安排这个职务,那引咎辞职还有什么意义?”
“那不是避风头吗?何况,你才四十多岁,正是干事业的年龄嘛。”
熟料林县长坚决拒绝,说:“我是有责任才引咎辞职的,就得是真辞职!”
第二天,他向郭市长递交了一份退职报告,回到家就给鲍明打电话:“你的中国总部总经理找到合适人选了吗?”
鲍明很惊讶:“你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你不是说我在‘黄鑫’事件中有领导责任,该引咎辞职吗?既然引咎辞职了,我就真正做到引咎辞职,不能再‘回锅’惹媒体和网友骂了!”
“这样想就对了……”鲍明笑起来。
林县长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那天,你给我‘上课’,是有预谋的吧?”
鲍明笑了起来,说:“你说呢?……”
尊重
陶副总经理家在省城,集团公司总部驻在另一个省辖市。宣布退休那天,集团总部为他举行的“饯行宴”结束后,他就回了家。回到家的陶副总变成了老陶,随之门前冷落车马稀。这是规律,老陶早就知道,也不往心里去。可一个星期过去了,小曹虽然打过电话来问候过,但却一直没登门来过,这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小曹是十年前老陶升任集团公司副总时配的第一个秘书。当时,老家在农村的小曹刚大学毕业,文面书生一个,但聪明、勤快,因此进步、成熟很快。几年后,他就把小曹安排到了集团公司企管部当了宣传科科长,工作干得有声有色。不久,在他的力荐下,小曹当上了事业发展部副部长,半年前又被提拔为部长。而陶副总和小曹的关系也坦坦荡荡:十年来,除了从农村老家带的不值钱的土产品外,小曹从没给陶副总送过任何礼——这也是陶副总看重小曹的地方。
因此,小曹一直没来看望自己,实在说不过去!老陶生气地想,如果自己提拔他,他给自己送了礼,这是权钱交易,他不来看自己倒也合情合理、无可指责。
老陶心情很郁闷,不由得想起他退休前听到的一个传言:小曹没给他送过礼,但却给其他集团公司主要领导送过重礼,因此才没人在他的升迁上打别。老陶不敢肯定这个传言是真是假。但想到这个传言,老陶感到更郁闷:我不稀罕你小曹给我送重礼,但不是我,你小子能有今天吗?老陶很想给小曹打个电话,问他是否真像传闻中的那样给集团公司其他主要领导送过重礼。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孰料,又一个星期后,小曹突然来电话,说这个星期天要来看他。挂了电话,老陶心想:他来,会给我送重礼吗?
这天,小曹如约而至,依然没带贵重礼物,手里拎的还是老家的小磨香油等土产品,依然毕恭毕敬。让老陶意外的是,他没有带司机,是自己坐班车来的。老陶很高兴,让老伴做了几个好菜,边喝边聊起来,不知不觉就喝多了,但头脑依然清醒着,本想问的那句“你给集团公司其他主要领导送过重礼吗”的话,也压在了舌头下。吃完饭又坐了会儿,小曹就告辞了。
小曹走后,老陶突然想:小曹说没开车来,是不是在装给我看,其实车停在了大门外?这样一想,便悄悄跟了出来。可是,跟到大门外,又打的跟到汽车站,看见小曹上了一辆回集团总部驻地市的班车,他才确信小曹没骗他。
可是,晚上老陶还是没忍住,给小曹打了一个电话。
“小曹啊,我想问你一个事……”
“老领导,啥事您说……”
“我想问……这十多年来,你为什么没给我送过重礼?”
小曹一愕,过了会儿,才说:“您让我说实话吗?”
“当然说实话!”
“老领导,您的正直清廉,在集团总部和各分公司,就连一线的临时工都知道!这么些年来,您对我的恩情,我都铭记在心,却又无法报答。这让我有时候感到很不安,也想过给您送重礼表示感谢,让我不那么觉得对不住您!可是,如果我给您送重礼,您肯定不会接受,甚至还会认为我是在亵渎您!所以,我就一直没给您送过重礼。后来我想,这也许是对您老最好的尊重方式了!”
老陶很感动。停了会儿,他还是问出了那句话:“那,我再问你,传言说你给集团公司其他主要领导都送过‘大礼’,因此才没人在你升迁的路上打别。这,是真的吗?”
“……”小曹没想到老陶会问这句话,顿时失语了。
“你怎么不说话?”老陶追问。
“老领导,我……我……我为什么给他们送礼?是因为,他们跟您不一样。如果我不送,他们就会在我前进的路上设置种种障碍!我想进步,不送行吗?但是,我送礼给他们,内心里却是鄙视他们、瞧不起他们的……”
“那你就瞧得起自己了?!”
半天,小曹都说不出话来。
老陶觉得堵得慌:“你……你自己看着办吧。小曹啊,路要走稳啊……”老陶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固执
李永固大学毕业后,由于无钱、无关系,半年了都找不到工作。这天,他到本市郊区的旅游胜地竹林镇散心,无意中看到了该镇最大的良友竹工艺品公司正在招聘质检部主管助理的启事,遂去应聘。
没想到,这家公司的质检部主管是他的没有考上大学的高中好友汪正宝。李永固被顺利聘用。汪正宝高兴地说:“我们公司的生意,现在非常好,不仅行销国内,而且出口到欧美。你好好干,过两年我当副总后,质检部主管就是你的了!”
李永固非常高兴,工作很卖力,发现的质量问题大幅增加;尤其是竹木上的刻字,经常出现错别字。他严格按制度处罚责任人,并要求修正或返工。
汪正宝有点不高兴了,提醒他说:“咱们公司管理民主,年终会举行职工民主投票,过不了关,就被认定为不称职。你这样对待工人,能行吗?况且,我们公司的竹木工艺品刻字,全是手工,工人文化水平都不高,又是繁体字,偶有错别字是难免的,国内大多游客都不注意,老外更不懂。你别太较真了!”
李永固却不能苟同。汪正宝不听,他就将问题反映到了总经理那。总经理很忙,只找汪正宝简单地谈了谈,并不多过问。
汪正宝很生气,觉得李永固太固执,太无事生非了,也反感起他来。
年终,全体职工民主投票,李永固得了零票,汪正宝得了满票。李永固感到很悲凉,就主动辞职了。
李永固临走时,汪正宝发自肺腑地对他说:“李永固,是你太固执才导致这样的结果啊!”
李永固一言不发,就走了。
一年后,良友竹工艺品公司的生意依然红火。汪正宝也再没跟李永固联系过,后来从一个同学那听说李永固依然没找到工作,他不禁叹了口气说:“李永固的失败,就在于他太自以为是、太固执了!”
又五年后,已是一家物流公司老板的李永固开着私家车到一家大酒店赴宴,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场出来时,突然看见在这看大门的是良友竹工艺品公司的总经理。总经理也认出了李永固。原来,李永固走后的第三年,公司的产品由于质量每况愈下,一年后就彻底破产了,总经理便到了这看大门。
“现在想来,我真是错用了汪正宝啊!”总经理后悔不已地说。
李永固说:“你说的不对!用汪正宝并没有错,错就在于:你公司既有合理的规章制度又有不合理的,而合理的你不带头严格执行,还对严格执行的人不表示支持,却支持不严格执行的人!与此同时,对不合理的规章制度,你却严格遵守!你不觉得可笑吗?”
粮食
后半夜,一大片乌云飘来,遮住了月亮。
正是人们酣睡的时候,可是郑贵却睡不着——从躺到床上到现在,他都没合过眼。
郑贵睡不着,有饿的原因,也有对往后日子恐惧的原因。灾荒人祸叠加,村食堂里的饭是越来越稀薄了,别说吃饱,有时连一口面汤都喝不上了。村里及周围的村庄,已经有人饿死了。听说村里粮库里还有一些粮食,可是村长就是不同意往食堂里多放粮食。村长说,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不留点儿粮食,过不了这个难关,饿死的人会更多。
郑贵爹娘死得早,现在老婆孩子一家五口人,都饿得面黄肌瘦,尤其是小闺女,眼看着就奄奄一息了。村里的野草早就被挖吃完了,连难吃的树皮也都快没有了。接下来的日子咋过?
这些天,郑贵就寻思着去村里的粮库偷点儿粮食。可是,粮库有民兵把守,除非自己是孙悟空,否则咋弄也不行呀!
然而,郑贵又贼心不死,每天脑子里都想着这件事。想来想去,觉得只有过了凌晨后的这段时间是个机会,这时候人最困,民兵也不例外,说不定他们打个盹,自己就能有下手的机会呢!
郑贵想到这儿,就蹑手蹑脚起了床,往村里的粮库方向走去。路上,他小心地四处打量,没有发现有人。他刚到粮库后面,就听见粮库里好像有什么响动,他忙躲到一边的麦秸垛后面。
这时,郑贵听到一个脚步声往这边的路上走来,背后一个声音轻说:“三锁,慢点儿!”
今天下半夜是民兵二狗和三锁看守粮库。
三锁也轻声说:“知道了,你注意点儿,村长才来过,应该没事了,万一村支书或其他人来,你就说我拉稀去了。”
“好,你一定要小心……这事万一泄露了,我们俩可能要被杀头的!”
郑贵一直躲在麦秸垛的背侧,没敢出头看,也没敢出声。听到三锁往远处去了、二狗回到粮库门口值哨位置上了,他从麦秸垛里出来,悄悄跟上了三锁。
三锁怀里搂着一包什么,往田野里去。郑贵弯着身子紧跟在后面,心想:好哇,叫你们俩看粮库,却监守自盗!忽然,他心里又一喜:见面就得分一半,我今天是遇着了!他不分给我一半,我就告发他们!但突然又一想,万一不是粮食,那,他问自己这么晚出来干什么……自己可就麻烦了。先跟着看个究竟再说吧。
三锁奔向的是一座废窑,郑贵看他进去后,就躲在了一旁的庄稼地里。
过了半晌,三锁从废窑里出来了,左右看了看,然后就飞奔回粮库去了。郑贵慢慢地站起身来,进了废窑。慌慌张张地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不大的一包麦子。郑贵喜出望外,拎起来抱进怀里,弯着腰,往家里奔去……
回到家,他把老婆叫醒,说了刚才的事情。
他老婆吓了一身汗,说:“这、这咋行?咱交上去吧?”
郑贵瞪了他老婆一眼,说:“你咋恁傻?咱交上去,二狗、三锁要治大罪,我也脱不了关系!没事,这点儿粮食不多,村长发现不了,二狗、三锁哑巴吃黄连,他们也不敢往外说!”
于是,夫妻俩把这一小包粮食分放到几个小罐子里,找来铁锹和铁锨,在屋里挖坑藏起来。
一晃,几天过去了。村里又有几个年纪大、身体弱的人死了,但此外再没有什么事。
但是,郑贵却注意到,三锁整天跟没事人一样,但二狗却每天都魂不守舍的,有时候突然和他打招呼,他都像噩梦惊醒一样,大叫一声。
后来,三锁还找借口和二狗打了一架,断了交往。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天早晨,郑贵去村东头那口井打水,路过二狗家时,看到院里围了很多人:夜里,二狗拴个绳子在自家院里的白果树上吊死了!……
郑贵心里迅速一凉:咋会这样呐?!郑贵不敢往前去,挑了水就快步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