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题】
我国历史悠久,地域广阔,因而古今的语音有变化,南北人群的语音有异同。颜之推写这篇《音辞》,就是讨论研究经、史中某些文字的读音问题。
它本来可以放在前一篇《书证》中来讲的,可能是因为《书证》内容太多了,所以才把这些有关读音的内容独立成一篇。这里酌译一二段落。
【原文】
……南方水土和柔,其音清举而切诣①,失在浮浅,其辞多鄙俗;北方山川深厚,其音沉浊而钝②,得其质直③,其辞多古语。然冠冕君子,南方为优;闾里④小人,北方为愈。易服而与之谈,南方士庶,数言可辩⑤;隔垣而听其语,北方朝野,终日难分。而南染吴越⑥,北杂夷虏⑦,皆有深弊,不可具论。……
【注释】
①切诣(yì):切至,真切。一说谓发音迅急。②(è):圆。钝:浑厚,不尖锐。③质直:质朴率直。④闾(lǚ)里:乡里。闾是先秦时乡以下的居民组织。⑤辩:通“辨”。⑥吴越:此指吴语地区而言。本是先秦时的诸侯国,吴的都城在今江苏省苏州,越的都城会稽在今浙江绍兴,都处在长江下游三角洲,这里是所谓吴语地区,和北方的正统汉语在语音上至今仍有很大出入。⑦夷虏:南北朝时黄河流域有大量匈奴、鲜卑等少数民族入居,也学汉语,他们这种汉语难免夹杂进他们本民族的语言。
【译文】
……南方水土柔和,语音清亮高昂而且真切,不足之处在于发音浅而浮,言辞多浅陋粗俗;北方地形山高水深,语音低沉浊重而且圆钝,长处是质朴直率,言辞多留着许多古语。就士大夫的言谈水平而论,南方高于北方;从平民百姓的说话水平来看,北方胜过南方。让南方的士大夫与平民换穿衣服,只须谈上几句话,就可以辨别出他们的身份;隔墙听人交谈,北方的士大夫与平民言谈水平的差别很小,听一天也分辨不清他们的身份。但是南方话沾染吴语、越语的音调,北方话夹杂进外族的语言,二者都存在很大的弊病,这里不能详细论述。……
【原文】
“甫”者,男子之美称。古书多假借为“父”字,北人遂无一人呼为“甫”者,亦所未喻。唯管仲、范增①之号,须依字读耳。
“邪”者,未定之词。《左传》②曰:“不知天之弃鲁邪?抑鲁君有罪于鬼神邪?”《庄子》③云:“天邪?地邪?”《汉书》④云:“是邪?非邪?”之类是也。而北人即呼为“也”,亦为误矣。难者曰:“《系辞》⑤云:‘乾坤,《易》之门户邪?’此又为未定辞乎?”答曰:“何为不尔,上先标问,下方列德以折⑥之耳。”
【注释】
①管仲:是春秋时政治家,传见《史记》,他辅佐齐桓公成其霸业,齐桓公尊称他为仲父。范增是秦末政治家,辅佐项羽,项羽尊称他为亚父,这两个“父”字都得仍读为“父”而不能读为“甫”。②《左传》曰:这见于《左传·昭公二十六年》。③《庄子》曰:这应见于《庄子·大宗师》,但今本都作“父邪?母邪?”可能是颜之推记忆错误。④《汉书》云:这见于《汉书·李延年传》。⑤《系辞》云:这见于《易·系辞下》。⑥标问:即提出问题。这里是说上面先提出“乾坤,《易》之门户邪”这个问题,下面讲“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来回答这个问题。折:就是判断。
【译文】
“甫”是男子的美称,古书多通假为“父”字;北方人都依本字而读,没有一个人将“父”读作“甫”,这是因为他们不明白二者的通假关系。管仲号仲父,范增号亚父,只有像这种情况,“父”字应该依本字而读。
“邪”是表示疑问的语气词。《左传》说:“不知天之弃鲁邪?抑鲁君有罪于鬼神邪?”《庄子》上说:“天邪?地邪?”《汉书》上说:“是邪?非邪?”这类句子就是这样。而北方人却把“邪”字读作“也”,这也是错误的。有人质问我说:“《系辞》上说:‘乾坤,易之门户邪?’这个‘邪’字难道又是疑问语气词吗?”我回答说:“怎么不是啊!前面先提出问题,后面才列举事实乾坤之德来下判断回答它。”
【原文】
古人云①:“膏粱难整②。”以其为骄奢自足,不能克励也。吾见王侯外戚③,语多不正,亦由内染贱保傅④,外无良师友故耳。……
【注释】
①古人云:见于《国语·晋语七》。②膏粱:本是指油脂的上等粮食,引申为吃膏粱的富贵人。整:正。③外戚:皇帝的母族和妻族都叫外戚。④染:受影响。保傅:此指富贵人家里专门伺候管教孩子的人。
【译文】
古人说过:“整天享用精美食物的人,很难有品行端正的。”这是因为他们骄横奢侈,自我满足,而不能克制勉励自己。我见到的王侯外戚,语音多不纯正,这也是由于在内受到低贱保傅的影响,在外又没有良师益友的帮助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