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有澡身而浴德，陈言而伏，静而正之，上弗知也，粗而翘之①，又不急为也；不临深而为高，不加少而为多；世治不轻，世乱不沮②；同弗与，异弗非也。其特立独行有如此者。
【注释】
①翘：音桥。
②沮：音举。
【译文】
儒者沐浴身心于道德之中，陈述自己的建言而伏听君命，安静不躁而谨守正道，君上不理解，就略加启发，又不操之过急。面临地位卑下的人，而不显示自己的高贵；不把自己很少的成就妄自增加，而自诩为成就很多。世局大治的时候，群贤并处而不自轻；世局混乱的时候，坚守正道而不沮丧。与自己政见相同的人，不和他营私结党；与自己政见相异的人，也不对他诽谤诋毁。儒者的特立独行就是这样的。【原文】
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慎静而尚宽，强毅以与人，博学以知服；近文章，砥厉廉隅①；虽分国，如锱铢②，不臣不仕。其规为有如此者。
【注释】
①砥：音旨。隅：音余。
②锱：音兹。铢：音朱。
【译文】
有的儒者上不为臣于天子，下不事奉于诸侯；谨慎安详而崇尚宽和，刚强坚毅而善与人交，广博学习而又知所当行；接近礼乐法度，砥砺公方正直的品格；即使把国家分封给他，也视如轻微小事，不想给谁做臣，不想出任官吏。儒者规范自己的行为，就是如此的。【原文】
儒有合志同方，营道同术；并立则乐①，相下不厌；久不相见，闻流言不信；其行本方立义②；同而进，不同而退。其交友有如此者。
【注释】
①乐：音勒。②行：音杏。
【译文】
儒者之间有的志趣相合，方向一致，营求道艺，路数相同，并立于世就都高兴，地位互有上下也不彼此厌弃；久不相见，听到关于对方的流言蜚语，绝不相信。他们的行为本乎方正，建立于道义之上。与自己志向相同的，就进一步交往；与自己志向不同的，就退避疏远。儒者交朋友的态度就是如此。【原文】
温良者，仁之本也。敬慎者，仁之地也。宽裕者，仁之作也。孙接者①，仁之能也。礼节者，仁之貌也。言谈者，仁之文也。歌乐者②，仁之和也。分散者，仁之施也。儒皆兼此而有之，犹且不敢言仁也。其尊让有如此者。
【注释】
①孙：通逊。
②乐：音岳。
【译文】
温和善良是仁的根本，恭敬谨慎是仁的质地，宽洪大量是仁的兴作，谦逊待人接物是仁的功能，礼节是仁的外貌，言谈是仁的文采，歌乐是仁的和谐，分财散物是仁的施与。儒者兼有这几种美德，尚且不敢说做到仁了。儒者的尊重谦让就是这样的。【原文】
儒有不陨获于贫贱①，不充诎于富贵②，不慁君王③，不累长上，不闵有司④，故曰儒。今众人之命儒也妄，常以儒相诟病⑤。
【注释】
①陨：音允。获：音或。
②诎：音区。
③恩：音混，去声。
④闵：音敏。
⑤诟：音购。
【译文】
儒者不因贫贱而困窘失志，不因富贵而骄奢失节，不因君王的困辱，不因长官的恐吓，不因官吏的刁难而违道失常，所以叫做儒。现在人们对儒字命名的理解是虚妄不实的，故尔常常用儒者相互辱骂。【原文】
孔子至舍，哀公馆之，闻此言也，言加信，行加义，“终没吾世，不敢以儒为戏”。
【译文】
孔子从卫国回到鲁国，归至其家，鲁哀公用公馆招待他住，听到孔子这番言论后，自己说话更加讲信用，行为更加符合道义，他说“终我一生，再不敢拿儒者开玩笑了”。
礼运集粹【原文】
昔者仲尼与于蜡宾①，事毕，出游于观之上②，喟然而叹③。仲尼之叹，盖叹鲁也。言偃在侧④，曰：“君子何叹？”孔子曰：“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⑤，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⑥，男有分⑦，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⑧，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⑨，以功为己。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以著其义，以考其信，著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执者去⑩，众以为殃。是谓小康。”
【注释】
①与：音玉。蜡：音乍。
②观：音罐。
③喟：音愧。
④偃：音演。
⑤长：音掌。
⑥矜：音官，通鳏。
⑦分：音奋。
⑧恶：音务。下同。
⑨知：同智。
⑩执：通势。
【译文】
从前仲尼（孔子）以贵宾的身份参加了鲁国的年终聚合百神的蜡祭。祭毕，他出来在鲁宫的大门楼上游览，长声叹了口气。仲尼叹气，大概是慨叹鲁国的祭礼不完备。言偃（子游）跟随在孔子身侧，问道：“请问老师为什么叹气？”孔子说：“大道通行的时代与夏、商、周三代精英当政的时期，我都没有赶上，而有些文字记载可以看到。大道通行的时代，天下为全体人民所公有。选举有贤德与有才能的人来管事，讲求诚信，致力友爱，所以人们不只是敬爱自己的双亲，不只是疼爱自己的子女，更能博爱世人，使老人们都能安度终生，壮年们都能发挥自己的才用，儿童们都能健康成长，鳏寡孤独残废病人都能得到赡养。男人都有自己的职务，女人都有自己的归宿。物质资料，就担心它丢弃在地上得不到合理利用，倒不一定收藏到自己家里；智力体力，担心它不能从自身上发挥出来，倒不一定为了个人利益。珍惜物资，热爱劳动，都出自公心，因此为非做歹的念头都自然闭塞而不能兴起，盗窃掠夺的活动都自然不会发生，所以关上外门只是为了挡风寒，无须上栓紧闭。这就叫做大同世界。如今，大道既已消失，天下为一个家族所私有，人们各自敬爱自己的双亲，各自疼爱自己的子女，对待物质财富，对待劳动，都从个人利益出发。领袖们将财富和权力视为私物，世代相传，并认定这样做合乎礼法。为了维护个人的财富、权力，以城池为坚固保障，以礼义为纪律纲常。用礼来使君臣名分端正，父子关系笃厚，兄弟情谊和睦，夫妻感情和谐，用礼来设置制度，建立田里，尊重勇士智士，一切事功都是为了个人，所以机谋由此而发生，战事由此而兴起。大禹、成汤、文王、武王、成王、周公，就是这样的时代里产生的杰出人物。这六位杰出人物，没有一位不是谨慎地据礼行事的。他们当政时期，用礼来表明道义，考查诚信，辨明过错，效法仁爱，讲求谦让，向民众显示做人行事的常规。如果有不遵守这种礼法常规的人，即使有权有势的，也要撤职去位，民众视之为祸害。这就叫做小康世界。”【原文】
言偃复问曰：“如此乎礼之急也？”孔子曰：“夫礼①，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诗》曰：‘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②。’是故夫礼必本于天，殽于地③，列于鬼神，达于丧、祭、射、御、冠、昏、朝、聘④。故圣人以礼示之，故天下国家可得而正也。”
【注释】
①夫：音扶。
②遄：音船。
③毅：音笑，通效。
④冠：音贯。昏：婚的本字。
【译文】
言偃又问：“礼是这样的急切吗？”孔子说：“礼，是先代圣王用以顺承自然之道来治理人情的。所以丧失了礼就要死亡，得到了礼就能生存。《诗经·相鼠》有这样的诗句：‘老鼠还有身体，人类怎能无礼？做人如果无礼，何不赶快死去。’所以说，礼一定要根据天，效法地，与鬼神并列，而贯彻在丧、祭、射、御、冠、婚、朝、聘各种活动之中。圣人把礼明示给人民，天下国家才能够得到正确的治理。”【原文】
言偃复问曰：“夫子之极言礼也，可得而闻与①？”孔子曰：“我欲观夏道，是故之杞②，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时》焉。我欲观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也，吾得《坤乾》焉③。《坤乾》之义，《夏时》之等，吾以是观之。
【注释】
①与：音鱼。
②杞：音起。
③乾：音前。
【译文】
言偃又问道：“老师您那么强调礼的重要，能不能讲详细些让我听听呢？”孔子说：“我打算考察夏代的礼制，所以到夏代的后裔杞国去了，杞国文献不足，难以考证，我只得到一册历书名叫《夏时》。我打算考察殷代的礼制，所以到殷代的后裔宋国去了，宋国也文献不足，难以考证，我只得到一册讲阴阳变化的书，名叫《坤乾》。我就根据《坤乾》的内容，《夏时》的节次，来进行考察。【原文】
“夫礼之初①，始诸饮食，其燔黍捭豚②，汗尊而抔饮③，蒉桴而土鼓④，犹若可以致其敬于鬼神。及其死也，升屋而号⑤，告曰：‘皋⑥！某复！’然后饭腥而苴孰⑦，故天望而地藏也。体魄则降，知气在上⑧，故死者北首，生者南乡⑨，皆从其初。
【注释】
①夫：音扶。
②燔：音凡。捭：音簸。豚：音屯。
③汗：音蛙，同洼。杯：剖的阳平声。
④蒉：音快。桴：音浮，通枹。
⑤号：音毫。
⑥皋：音高。
⑦饭：动词，音反。苴：音居。孰：熟的本字。
⑧知：同智。
⑨乡：通向。
【译文】
“礼的最初，开始于饮食活动。原始时代，人们把黍米放在石板上用火烘熟，把小猪放在火上烧烤，地上挖个小坑盛水当作酒罇，用两手捧着饮用，抟泥烧制鼓槌，瓦框蒙皮做鼓，就这样简陋，还可以向鬼神致敬呢。及至人死的时候，亲人就升上屋顶望着天空呼喊，呼告说：“啊！某某，你回来吧！”招魂无效，然后人们就用生米填满死者口中，下葬时又用草包包裹些熟肉送给死者。就这样望天招魂，人地埋藏，因为人死了形体降入地里，灵魂升往上空。死者都头朝北，由于北方属阴；活人都朝南居住，由于南方属阳。现在人们也是如此，这都是依从最初的习俗。【原文】
“昔者先王未有宫室，冬则居营窟①，夏则居槽巢②。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③。未有麻丝④，衣其羽皮⑤。后圣有作，然后修火之利，范金合土，以为台榭、宫室、牖户⑥，以炮以燔⑦，以亨以炙⑧，以为醴酪⑨；治其麻丝，以为布帛。以养生送死，以事鬼神上帝。皆从其朔⑩。
【注释】
①窟：音枯。
②槽：音增。
③茹：音如。
④麻丝：刘台拱云：“当作丝麻。”朱彬云：“《家语·问礼篇》正作丝麻。”下同。⑤衣：动词，音益。
⑥牖：音有。
⑦炮：音袍。俗音包。
⑧亨：音抨，通烹。炙：音至。
⑨酪：音涝。
⑩朔：音槊。
【译文】
“从前上古先王时代，没有宫室，冬天就住在挖掘的土穴里，夏天就住在薪木架上的柴屋。那时还没有发明火，就生吃草木的果实，鸟兽的肉，喝禽兽的血，连毛也咽下。那时还不知道利用苎麻、蚕丝，就披穿鸟羽兽皮。后来圣人出世，研究应用火的热能，镕化金属，注入模型，铸造器皿，合土做坯，烧制砖瓦，用来创建台榭、宫室、窗户，又用火来炮、烤、煮、炙各种肉类，酿制醴酒、奶酪，加工麻的纤维来织布，缫治蚕丝来织绸，人们用种种新的物质生活资料来养生送死，来事奉鬼神上帝。现在人们也是如此，这都是依从圣人最初的创造。【原文】
“故玄酒在室，醴□在户①，粢醍在堂②，澄酒在下。陈其牺牲，备其鼎俎，列其琴瑟管磬钟鼓，修其祝嘏③，以降上神与其先祖，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齐上下，夫妇有所。是谓承天之祜④。
【注释】
①□：音斩。
②粢：音剂。醍：音体。
③嘏：音古。
④祜：音护。
【译文】
“后世依照圣人的创造，祭祀更为规范。为了表示不忘古昔，特设清水一罇，名为玄酒，放在室内北墙下；盛着麴少米多的甜醴酒的酒罇，和盛着白色糟滓很多的□酒的酒罇放在室内靠近室户的地方；盛着红色的糟滓很多的醍酒的酒罇放在堂上接近室户的地方；盛着糟滓下沉、酒色稍清的澄酒的酒罇，放在堂下。酒味越薄，其发明时代越古；为了尊古，味越薄的，陈列的位置越尊。同时陈列祭祀的牺牲，备办盛放煮熟牲体的铜鼎和肉几，分列琴、瑟、管、磬、钟、鼓各种乐器，修定主人祭告神灵的文辞和神灵向主人致福的文辞，用来迎接上神和先祖的降临。通过庄严肃穆的祭礼，可以端正君臣的身份，增厚父子的恩情，和睦兄弟的情谊，整齐上下的心志，夫妇各得其所。达到了这样的效果，就可以称作承受了上天的赐福。【原文】
“作其祝号，玄酒以祭，荐其血毛，腥其俎，孰其殽①，与其越席②，疏布以幂③，衣其瀚帛④，醴酸以献，荐其燔炙，君与夫人交献，以嘉魂魄。是谓合莫。然后退而合亨⑤，体其犬豕牛羊，实其簠簋笾豆铡羹⑥，祝以孝告，嘏以慈告。是谓大祥。此礼之大成也。”
【注释】
①孰：熟的本字。殽：音淆，同肴。
②越：音活。
③幂：音密。
④衣：音益。擀：音缓。
⑤亨：音抨，通烹。
⑥篮：音府。簋：音鬼。铏：音刑。
【译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