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嗯。”
“有没有想我?”
“没有。”
“可是我想你了。”
“嗯。”
“很想很想……”
“嗯。”
“想到……恨不得你死。”
“嗯。”
有一种人,就算换了装束换了容貌换了声音,也依然可以在稠人广众之中一剔眼便认出。宫廷盛宴,灯影繁丽,赏月评菊,月半鬼节。朝臣宫人穿梭游走在宴庭之中,一派繁芜热闹眼花缭乱。凤夜帝君一袭暗金色宽袍猎猎于风,半张脸罩着赤金面具,仰躺在镶满宝石的御座之上,冷眼睥睨眼下的奢靡盛享,脚边美女如云男色无边,就像是——嗯,暴发户。
皇后头顶凤冠螓首蛾眉,一双墨玉般的眼睛却暗淡无光,又似锋芒逼人,直直刺向御座上的冷魅男人,苦恨无人会。只是夜晚风凉,被冻结的不是夜风,是目光。
安贵妃则是风姿绰约仪态万方,就算抓不住男人的心,抓住后宫的权也一样聊可慰藉。
太后坐在珠帘之后,看不清是何神情,端的是深不可测。
“皇上,今晚乃一年一度的鬼节大宴,微臣特别挑选了一班舞伎以飨盛情,恭祝皇上福延千里,恩泽万疆。”明明是一番奉承,却被安丞相说得不卑不亢,铿锵有加。
皇后的神色便又凌厉了几分,安贵妃笑得越发风情万种。
“丞相有心了。”赤炎挥挥手,算是准了。
“啪啪啪——”三声掌响,一拨舞姬鱼贯而入,个个美若天仙柔若无骨,长袖甩得人的心都醉了,却见那盈盈粉霞之中缓缓凸出一个偌大的花鼓,鼓上有一含苞待放的莲朵。赤炎微眯双眼,人家以为他看得仔细,却不知道他那是连瞳孔都收闭了。国师大人远远望了他一眼,举起精美之至的酒樽示意一旁的婢女斟满酒,皇上已然动手清了不少场子,下一个,该不会就是自己了吧?
“啪——”莲朵突然爆开,众人一惊,齐齐凝眸向花鼓中央望去,只见白色烟雾散尽后,一名绝色伶人身披宽大睡袍在夜风中展翅狂舞,长长的流苏纷飞如三千青丝,左耳独挂的一枚明月珰迎着月色发出粲然的银光——
“道不尽红尘舍恋
诉不完人间恩怨
世世代代都是缘
流着相同的血
喝着相同的水
爱江山更爱美人
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
好儿郎浑身是胆
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
清丽的歌声有种摄人心魄的魔力,嘈杂的宴庭骤然归于宁静,赤炎睁开眼挑眸一望,嘴角灿烂若莲。
南清风举起酒樽自斟自饮,心下悠悠然划过一道白印,国师身边的女婢忽然微微一颤,目光顿然暗了三分,安贵妃颊边的笑凝固在脸上,反衬着皇后越发绝望的目光。
“无心舞拙,望皇上海涵。”莫如月赤脚走下花鼓,一路叮当不断,甚是悦耳动听。
“无心?”赤炎笑着把玩这两个字,突然身影一晃降到莫如月跟前,将其横抱入怀贴近耳边悄声道,“知不知道……孤等你,很久了……”
安丞相脸色微变,皇后眼中似淬了毒汁一般,唯有那群男宠女姬围在御座底下咯咯媚笑,笑得整个夜晚都靡丽起来,连月亮也染上了玫瑰的颜色。
宫灯暖,芙蓉帐,莫如月拿过枕边的七彩羽扇摇了摇,突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赤炎衣衫半解靠在墙边笑望着她:“怎么,很吃惊?”
“暗宫中,有你的人吧?”莫如月却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这么一句。
“是啊。狼是我的人,不然你以为……”某妖孽卸下面具爬过来,“谁还会千里迢迢跑去救你?”
“切,谁让你救了?!”不说狼还好,一说狼她就来气!好好的把她原来的计划都打乱了,还尽知道搅局!“你以为我稀罕?!我……唔?!你放开我!我来是为了对付……唔!”
凰音公子得意洋洋地点了她的穴道,扑上来就是一阵狐狸吻:“你以为你上了我的床,这么容易就想下去?”
“你……”原以为赤炎好男宠,在得知她的真实性别后断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兴趣,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这凤夜帝君是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
“哼!你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暗宫干了些什么!”凰音公子恨恨地眯起狐狸眼,一想到她曾在柳木原身下承欢他就恨不得一把掐死她!那个男人有什么好?明明被伤成那样还要爱他?!原先他觉得秦炎烙活该,但是现在他却开始同情起秦某人来了,颇有点同病相怜的意味。
“别拿那种眼神看我,我都没嫌你生了那么多孩子,你还嫌我长得漂亮?!分明是嫉妒我!”
“我……”嫉妒?莫如月黑线了,她就是嫉妒!
“我后悔了,当初放你离开……我后悔了……”艳丽的双唇自白皙的下颚缓缓下移,一寸一寸搔起酥麻刺痒的触觉,莫如月弯起腿难耐地哼了一声,没有意识到穴道是什么时候解开的。
“我觉得,还是把你绑在身边比较好……”
当狐狸的狡猾融合了毒蛇的阴磔,谁又能解开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蛛网?
这样的男人是毒药,却正好可以与她以毒攻毒!
如果说自己对他的每一次援手都无动于衷,那绝对是骗人的……但是他的冷眼旁观又让她觉得心寒,如果他喜欢这个身体,那就给他好了……至于心,她已经没有心了。
仿佛知道她的心中所想,凰音公子突然抬起靡丽绝色的眼睑,蛊惑般吐出一行字:“有没有心,可不是你说了算……我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你的身体,我要了;你的心,我也要了!
你既然来了,就别妄图再离开……如果说凰音公子只为你而活,那么就算你死了,我也要把你的骨灰吞食入腹!
“啊——”莫如月猛觉下体一痛,抬头望进他的眼中,看到的是一片幽深阴冷的黑。
这个人,不是凰音,是赤炎。
七日七夜的缠绵恩宠,骤然在后宫掀起渲染大波,然这风言风语的源头却是平淡得不能再平淡了。莫如月坐在花园中剥着荔枝,对于跟后宫女人争宠这种事完全提不起任何兴趣。只是她不找别人,并不代表别人会放过她。
“皇后娘娘驾到!”太监一贯奸细的嗓音顿时将气氛烘托得紧张而局促。
莫如月听得明明白白,却完全没有起身迎接的打算。聪明的女人不会明目张胆地害她,上门挑衅的人必然不会聪明到哪里去,所以她根本不必担心。
“大胆奴才,见到皇后还不下跪!”皇后虽不得宠,但势力还是在的,因而身边的奴才自然会比别处嚣张许多。
莫如月噗的吐出嘴里的荔枝核,眼睛斜也不斜:“哪家的狗啊,得了狂犬病了么?吠得这样难听。”
“放肆!你……”那奴婢一时气急,即刻转向皇后告状,“皇后娘娘,打狗也要看主人,他这样分明是不把您放在眼里!这贱人以下犯上,按宫规当斩!”
“呵呵,你也承认自己是条狗了啊?”莫如月伸手又拿了一颗荔枝,“我对打狗虽然没有兴趣,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总不好白白受了这个冤枉……”话音未落,莫如月手心一转,将荔枝笔直打向那女婢的眼睛,却不料那女婢身手不差,一个反手又掷了回来,砸在莫如月手背溅了她一脸的汁水。
“大胆!竟敢对无心公子……”莫如月身后的侍女没料到莫如月不会武,愣了一愣之后即刻走上前正欲训话,却被莫如月伸手拦下了。
“来人,把那个没有规矩的奴婢拖下去打五十大板。”皇后此番是来示威的,自然不会对莫如月下手,但是他这种狂妄的行径确实惹恼了她,对皇上的爱与痴瞬间爆发,化为淋漓的毒汁射向这个蒙受七日七夜恩宠的男宠,“至于无心公子,你是自行掌嘴还是要本宫动手?”
“慢着……”莫如月终于抬起了头,口吻依旧百无聊赖,“娘娘以为,皇上是真心宠我?”
闻言,皇后不禁眸光一闪:“不然?”
“若皇上是真心宠爱无心,断然不会把无心推向风口浪尖,何况无心与皇上才见过一面,怎可能如此轻易就爱上了?怕只怕,无心只是个幌子,皇上真正要保护的那个人,才是他的至爱所在。难道娘娘就没有一点察觉……皇上他,并非断袖?”
皇上他……并非断袖。
皇后只觉脑中一炸,听这无心公子所言,并不像作假……可他的话,又岂能尽信?事实就摆在眼前。
“你这理由未免也太过牵强,本宫如何能信?”
“如果我说……”莫如月起身走到皇后身边,凑近她的耳朵低声透露,“我是女子……”
看着素白手腕上蜿蜒而下的一滴鲜血,莫如月微不可察地勾起嘴唇,这皇后还真是……好骗!
然而世事无常,谁又能保证她今日所编的谎言,他日不会成真?
所谓风水轮流转,那个时候,心痛成殇的又会是谁?
在柳木景废了暗宫发兵望月之日,乱世便已轰然开启,大概这九州之上还有心思赏玩舞乐把酒言欢的帝君就只有凤夜赤炎了。珈蓝王朝素来兵强马壮,虽说主力军齐齐对准望月,但是那些小股兵力的爪牙依然不容忽视。天雀国位于九州西境,是夹在珈蓝王朝与凤夜之间的小国,烛雪国的灭亡无疑给一向心高气傲的天雀人打了剂冷水,再加上珈蓝王朝频频干扰,天雀国君终是忍不住向凤夜求援。
正因为这个,赤炎才舍得爬出芙蓉暖帐,而此番宫廷晚宴也是为天雀来使洗尘接风而准备的。
“过来,坐这里。”甫一看到莫如月,赤炎便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殷勤地对其招了招手,果真是关怀备至宠爱有佳。
莫如月凉凉地望了他所指的位置一眼,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赤炎的怀抱顿时落了空,不免有些不快:“就算皇后惹你不高兴,你也不必把气撒在孤身上。”
“你也知道……皇后给我气受了?”莫如月不温不凉地接了句,随手拿过一个杯子自顾自玩了起来。
“啧啧,变刺猬了。”赤炎轻叹一声,凑过来在她耳根偷了个香,“小刺猬,皇后哪里是你的对手。”
莫如月转过身不理他,却突然对上了珠帘里探出的一道目光,冰寒入骨,惹得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再转头,则是皇后那双插满针的眼睛,安贵妃的脸色也不是那么友善,更不要说其他妃嫔了。
看来,老虎不发威,总会给人当病猫看。
“天雀使臣觐见!”
“参见皇上!”雄浑有力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莫如月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眼高于顶自大狂傲了。天雀人天生的魁梧身材就是他们狂妄的资本,大块头的身躯,孔武有力的臂膀,再加上凶神恶煞般的面容,一般人见了都会不自觉地退避三舍,哪里还敢上前挑拨?
“免礼。”认真起来的赤炎,亦是压迫感十足。
“皇上,臣等此番前来,”使臣转眼看了看四周,语气颇有些不屑,“不是为了看花赏月饮酒观舞,还请皇上移驾正殿议事。”
“使节大人此话差矣,议事固然重要,规矩也是要守的。”回话的却是国师,只见他端起一樽酒晃了晃,却不见得有喝的打算,反而慢慢地将其悉数倒在了地上,“要怪就怪使节大人手脚太慢来得太晚,错过了上朝的时间。这里并不是天雀,使节大人既然来了凤夜,还望大人入乡随俗。”
国师这几句话明说暗骂,一面斥责天雀使节要求无礼,一面又暗讽天雀国律例不严落后蛮横,他那傲慢的气势更比来人狂妄三分,说得天雀使臣青筋暴起几近发飙。
“哼,我天雀圣君就是再不济,也不会昏聩到宠信男人!”使节虎目陡张,狠狠瞪了眼男装打扮的莫如月,仿佛她是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天晓得真正的狐狸是她旁边暗笑的那位!
凤夜臣子闻言一僵,面上不禁有些讪讪,暗骂这使节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哪壶不开提哪壶!眼下戳人痛处揭人短对他们百害而无一益,这洽谈的氛围还没聚起来吧,就被打了个粉碎!真是……
南清风摇摇头,其实他还蛮喜欢天雀人的直脑子,可惜……可惜啊!
“咳咳……”无缘无故被拉下水的莫如月有些窝火,赤炎又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就等她开口为自己辩解。去你妈的,她就不说话!
“皇上,”使节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立刻换上较为友善的面孔,颇殷勤地奉承起来,“若是皇上真的喜欢男人,我天雀男儿个个英姿勃发俊朗神武,一定比这些弱不禁风娘们似的的男人更销魂……”
“噗——”南清风嘴里的一口酒顿时喷了出来……哈哈,销魂?他也知道销魂这两个字啊!不过,如若真是那样,恐怕销魂的不是皇上,而是那些个英姿勃发俊朗神武的天雀男儿了吧?哈哈……他的脑袋未免也太直了点!
极品直男!莫如月在心中比了个大拇指,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