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南部的地方,丽水中出产黄金,很多人偷偷地去采集金子,采金的禁令是:抓到了采金的就立即在街市上五马分尸。被杀死的人很多,丽水都被堵塞了,但是还是不断有人偷采金子。对大罪的处罚没有比在街市上五马分尸更重的了,但偷采金子的人还是不断,这是因为偷采金子的人不一定必然被抓到。所以如果现在有人这样说:“把天下给你,但要把你杀死。”即使愚蠢的人也不肯这样做。拥有天下,是最大的利益了,还有人不肯要,是因为知道要了就一定会被杀死。所以不一定必然被抓住,即使有五马分尸示众的酷刑,偷采金子的人还是不停止;知道必定要死,那么给他天下他也不要。
鲁国人火烧久积的沼泽地。老天刮起北风,火势往南延伸,恐怕要烧到国都了。鲁哀公惧怕,亲自带领民众奔赴救火。左右没有人,都去追赶野兽了而不去救火。这样火势就不能止住,哀公于是把孔子召来询问。孔子说:“追赶野兽的人充满乐趣而且不受处罚,救火的人辛苦而不能受赏,这就是火势不能止住的原因。”鲁哀公说:“说得很对。”孔子说:“事情急迫,来不及论功行赏;救火的人都给予赏赐,那么国家的财富还不够赏给救火的人。请只用刑罚。”鲁哀公说:“好。”于是孔子就下令说:“不救火的,与打仗时投降逃跑的人同罪;追赶野兽的,和擅自进入禁地的人同罪。”命令下达还没传遍,火势就止住了。
【原文】
成欢谓齐王曰①:“王太仁,太不忍人。”王曰:“太仁,太不忍人,非善名邪?”对曰:“此人臣之善也,非人主之所行也。夫人臣必仁而后可与谋,不忍人而后可近也;不仁则不可与谋,忍人则不可近也。”王曰:“然则寡人安所太仁?安不忍人?”对曰:“王太仁于薛公②,而太不忍于诸田。太仁薛公,则大臣无重;太不忍诸田,则父兄犯法。大臣无重,则兵弱于外;父兄犯法,则政乱于内。兵弱于外,政乱于内,此亡国之本也。”
魏惠王谓卜皮曰:“子闻寡人之声闻亦何如焉?”对曰:“臣闻王之慈惠也。”王欣然喜曰:“然则功且安至?”对曰:“王之功至于亡。”王曰:“慈惠,行善也。行之而亡,何也?”卜皮对曰:“夫慈者不忍,而惠者好与也。不忍则不诛有过,好予则不待有功而赏。有过不罪,无功受赏,虽亡,不亦可乎?”
齐国好厚葬,布帛尽于衣衾,材木尽于棺椁。桓公患之,以告管仲曰:“布帛尽则无以为币,材木尽则无以为守备,而人厚葬之不体,禁之奈何?”管仲对曰:“凡人之有为也,非名之,则利之也。”于是乃下令曰:“棺椁过度者戮其尸。罪夫当丧者。”夫戮死无名,罪当丧者无利,人何故为之也?
卫嗣君之时,有胥靡逃之魏,因为襄王之后治病。卫嗣君闻之,使人请以五十金买之,五反而魏王不予,乃以左氏易之。群臣左右谏曰:“夫以一都买一胥靡,可乎?”王曰:“非子之所知也。夫治无小而乱无大。法不立而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法立而诛必,虽失十左氏无害也。”魏王闻之曰:“主欲治而不听之,不祥。”因载而往,徒献之。
【注释】
①成欢:齐国大臣。②薛公:这里当指靖郭君田婴,因被封于薛,所以称薛公。
【译文】
成欢对齐王说:“您太仁慈,对人太不狠心。”齐王说:“太仁慈,对人太不狠心,不是好名声吗?”成欢回答说:“这是做臣子的优点,不是君主要实行的。臣子一定要仁慈然后才可以和他商讨大事,对人不狠心然后才可以和他接近;不仁慈就不可以和他商量事情,对人狠心就不可与他接近。”齐王说:“那么我什么地方太仁慈?什么地方对人不狠心呢?”成欢回答说:“您对薛公田婴太仁慈,对田氏宗族太不狠心。对薛公太仁慈,大臣就没有权势;对田氏宗族不狠心,他们父辈兄弟就会犯法犯罪。大臣没有权势,在外军队就会被削弱;田氏宗族父辈兄弟违法犯罪,国家在内政治就会混乱。在外军队削弱,在内政治混乱,这是亡国的根本原因。”
魏惠王对卜皮说:“你听说我的名声怎样啊?”卜皮回答说:“我听说您讲仁慈、施恩惠。”魏惠王听了很高兴,他说:“那么功效将达到什么程度?”卜皮回答说:“您的功效将达到灭亡的地步。”惠王说:“讲仁慈、施恩惠,是做好事。做好事却要导致灭亡,为什么呢?”卜皮说:“讲仁慈就不狠心,施恩惠就喜欢施舍。不狠心就不处罚有罪过的人,喜欢施舍不等人立功就行赏。有了罪过不被处罚,没有功劳就受到赏赐,即使是灭亡,难道不应该吗?”
齐国喜欢举行隆重的葬礼,布帛全部用于死人的衣被,木料全用来做了棺材。齐桓公对此感到忧虑,就告诉管仲说:“布帛用完了就没有东西用来遮身盖体了;木材用完了,就没有东西用来筑守备防御的工事了。然而人们却愿厚葬而没有休止,怎样才能禁止呢?”管仲回答说:“凡是人做事,不是为了名,就是为了利。”于是就下命令说:“棺材超过了限度,就砍断死者的尸体,处罚主持丧事的人。”这样砍断尸首让人丧失了名声,处罚主持丧事的人使人丧失利,人们何必要厚葬呢?
卫嗣君执政的时候,有个囚犯逃到了魏国,为魏襄王的王后治病。卫嗣君听说了这事,就派人用五十斤黄金去把这个囚犯赎回来,往返了五次,魏襄王都不给人,卫国就打算用左氏这座城来交换这名囚犯。群臣左右都规劝说:“用一座城市买一名囚犯,合适吗?”卫嗣君说:“这事你们就不懂了,治理不能忽略小事,乱世不一定起于大事,法令不能确立,惩罚不坚决执行,即使有十个左氏这样的城邑也没有益处。法治树立起来了,惩罚坚决执行了,即使损失了十个左氏这样的城邑也没有害处。”魏王听到了这话后说:“卫国的君王想把国家治理好,而我不听从他的要求,不吉利。”于是用车子装载了这名囚犯送去,不计报酬地献给了卫嗣君。
【原文】
说三
齐王问于文子曰①:“治国何如?”对曰:“夫赏罚之为道,利器也。君固握之,不可以示人。若如臣者,犹兽鹿也,唯荐草而就。”
越王问于大夫种曰②:“吾欲伐吴,可乎?”对曰:“可矣。吾赏厚而信,罚严而必。君欲知之,何不试焚宫室?”于是遂焚宫室,人莫救之。乃下令曰:“人之救火死者,比死敌之赏;救火而不死者,比胜敌之赏;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人之涂其体、被濡衣而走火者,左三千人,右三千人。此知必胜之势也。
吴起为魏武侯西河之守③。秦有小亭临境,吴起欲攻之。不去,则甚害田者;去之,则不足以征甲兵。于是乃倚一车辕于北门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南门之外者,赐之上田、上宅。”人莫之徙也,及有徙之者,遂赐之如令。俄又置一石赤菽于东门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于西门之外者,赐之如初。”人争徙之。乃下令曰:“明日且攻亭,有能先登者,仕之国大夫,赐之上田、上宅。”人争趋之。于是攻亭,一朝而拔之。
李悝为魏文侯上地之守④,而欲人之善射也,乃下令曰:“人之有狐疑之讼者,令之射的,中之者胜,不中者负。”令下而人皆疾习射,日夜不休。及与秦人战,大败之,以人之善射也。
宋崇门之巷人服丧而毁,甚瘠,上以为慈爱于亲,举以为官师。明年,人之所以毁死者岁十余人。子之服亲丧者,为爱之也,而尚可以赏劝也,况君上之于民乎!
越王虑伐吴,欲人之轻死也,出见怒蛙,乃为之式。从者曰:“奚敬于此?王曰:“为其有气故也。”明年之请以头献王者岁十余人。由此观之,誉之足以杀人矣。
一曰:越王勾践见怒蛙而式之。御者曰:“何为式?”王曰:“蛙有气如此,可无为式乎?”士人闻之曰:“蛙有气,王犹为式,况士人之有勇者乎!”是岁,人有自刭死以其头献者。故越王将复吴而试其教:燔台而鼓之,使民赴火者,赏在火也;临江而鼓之,使人赴水者,赏在水也;临战而使人绝头刳腹而无顾心者,赏在兵也。又况据法而进贤,其助(顾广圻曰“助”当作“劝”)甚此矣。
韩昭侯使人藏弊裤,侍者曰:“君亦不仁矣,弊裤不以赐左右而藏之。”昭侯曰:“非子之所知也。吾闻明主之爱一颦一笑,颦有为颦,而笑有为笑。今夫裤,岂特颦笑哉!裤之与颦笑相去远矣,吾必待有功者,故藏之未有予也。”
鳣似蛇,蚕似蠋。人见蛇则惊骇,见蠋则毛起。然而妇人拾蚕,渔者握鳣,得之所在,则忘其所恶,皆为贲、诸。
【注释】
①文子:战国初期道家的著名人物。②种:文种。春秋时越国大臣,辅助越王勾践复兴越国。③吴起:战国时卫国人,著名法家人物。④李悝:战国时魏国人,法家著名人物。
【译文】
齐王问文子说:“应当如何治理国家?”文子回答说:“赏罚作为一种方法,是一种锐利的武器。君王应该牢固地掌握它,不可以轻易对人显示。至于说到那些臣子,就像兽鹿一样,只要是看到肥美的草,就会跑过去的。”
越王勾践问大夫文种说:“我想攻打吴国,可以吗?”文种回答说:“可以了。我们的赏赐丰厚而且讲信用,惩罚严厉而且坚决执行。您想了解可否攻打吴国,为什么不用焚烧宫室来试一下呢?”于是就点燃了宫室,没有一人敢来救火。这才下命令说:“为救火而死的,跟与敌人战斗而死的一样奖赏,参加救火而没有死的,跟战胜敌人的一样给予奖赏,不救火的人,与降敌战败同罪。”于是人们在身上涂糊上防火的药物或泥土,穿上浸湿的衣服,冲进火场的,左边有三千人,右边有三千人。从这件事里可以知道越国攻打吴国必然取得胜利的形势。
吴起当了魏武侯的西河郡守。秦国面临边境建有一个小亭堡,吴起想攻取它。不去掉小亭堡,对魏国种田的人危害很大;去掉它,又不值得为这点小事征集军队。于是他在北城外斜靠着一根车辕,并下令说:“有能把它移到南门外的人,赐给他上等的土地、上等的住宅。”人们没有谁去搬它,等到有能搬迁它的人,回来后便像命令中说的那样赏赐他。一会儿又在东门外放一担赤豆子,并下令说:“有能把它移到西门外的,像原来一样赏赐他。”人们都争着去搬迁它。吴起这才下命令说:“明天将攻击秦国的亭堡,有能够最先登上亭堡的,任命他为国大夫,赐给上等的土地和住宅。”人们争着奔向他。于是攻打亭堡,只一个早晨就攻下了。
李悝任魏文侯的上地郡守,想要人们都会射箭,于是下命令说:“人们中有难以决断的诉讼案件,就叫他们对着靶子射箭,射中靶子的就胜诉,射不中的就败诉。”命令下达后,人们都迅速练习射箭,日夜不停。等到与秦国人打仗时,把秦兵打得大败,就是由于人们都善于射箭了。
宋国都城崇门小巷的平民为父母服丧而损坏了身体,十分瘦弱,宋君认为他对父母慈爱,提升他作官长。第二年,人们因此损坏身体而死的,一年有十多人。儿子为父母服丧,是因为爱父母,这尚且可以用赏赐来鼓励,何况君主对于民众呢!
越王勾践考虑攻打吴国,想使人们都视死如归,出去看见了一只像在发怒的大肚子青蛙,就在车上扶着轼向青蛙行礼。随从的人说:“为什么向鼓肚子怒蛙致敬呢?”越王说:“因为它有勇气。”第二年请求把头献给越王的,一年有十多人。从这里看来,赞誉足以使人敢于牺牲。
另一种说法是:越王勾践看见像在发怒的大肚子青蛙而扶轼敬礼。驾车的说:“为什么扶轼致敬呢?”越王说:“青蛙有这样的气概,可以不为他扶轼致敬吗?”士民们听到这件事说:“青蛙有气概,越王尚且为它扶轼致敬,何况有勇气的士民呢!”这一年,有自刎而死把头献给王的人,因此越王将向吴王复仇而试验他的教育效果:焚烧土台,击鼓催人救火,百姓奔去救火,是因为救火都有赏赐,面对江水,击鼓催人前进,人们敢于扑进水里,是因为赴水有赏,面临战争,击鼓催人,人们断头剖腹没有顾虑,是因为作战有赏。更何况依据法律提拔有才德的人,它对人的鼓励作用就更胜过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