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领导班子换届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随着换届考察工作的结束,不久,乡镇党政正职的任职提名便正式宣布了。何林春任东风乡党委书记,但乡长一职暂缺。集体谈话会一结束,何林春便急急忙忙地找到宋书记和李部长,极力推荐李子文任乡长,汪祥任副书记。
对于汪祥的推荐非常顺利。一来省、市组织部门已经多次向宋书记打了招呼,而且明确表示汪祥要重点培养使用;二来这次上书市、县主要领导,不但没有惹恼领导,反而使领导高度重视,提前介入,作好了乡镇班子成员思想稳定工作,避免了有可能出现的干部思想波动及其他不稳定事件的发生。因此,市、县领导觉得汪祥直言上书的动机和目的是善意的、纯正的,是有利于工作的,对他的印象反而更加好了。当何林春向宋书记、李部长推荐汪祥任副书记时,两位领导都很出乎意料地满口答应了。
推荐李子文时,因为其年龄问题,又是政府正职,尽管领导们都清楚李子文表现很优秀,但这涉及全县到龄的乡镇班子成员综合平衡的问题, 固此,两位领导一直都未置可否。
何林春一下着了急,便把金书记和田副县长一块拉来,向县委宋书记集体推荐。最后,宋书记答应作为特例在常委会上提出来商议,并和其他乡镇类似情况综合平衡后再作决定。
乡镇主要领导的任职一宣布,李子文便做好了离开东风乡进城的思想准备。尽管自己十分的不情愿,但也是无奈的选择,他的心里有一种深深的惆怅和失落。在乡镇摸爬滚打了近二十年,一旦真要离开,心里还真有点舍不得。许多人一听说自己能进城,高兴得睡不着觉,可他一想到自己将要离开乡里,却是如此一种依依不舍的心境。他知道自己并非是贪图晋级升官,要是这样,前些年他就会极力去投机钻营运作,找上层路线谋到一个官职。
也许是这份深深的乡土情结,他想在离开东风乡前,要办好几件事。这天,吃过早饭后,他叫上郑旺生和其他几位到龄即将离开乡镇的班子成员,一同来到了肖鹏飞乡下的家里。
肖鹏飞己经成了个残疾人,记忆完全丧失,走路一拐一瘸,言语不清,神情呆滞,见了陌生人,怒目园瞪,一个劲地发出“哼哼”的警告声。
李子文要司机把几个人共同购买的一些水果及营养品放进厅堂。
赵爱兰不好意思地说:“李书记,你总是这样客气,每次来了总是要买东西,真让我过意不去。”
“没什么,就一点水果,这是我们这些人的一点心意。眼看就要离开乡镇了,就想来看看他。”
“怎么?你们都要进城了?”赵爱兰有点吃惊地,“这么多人一块进城,这乡里以后怎么转啊?”
“咳,你不用操这个闲心。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走了乌龟有王八。你以为东风乡离开了我们就不行了?没有我们,地球照样会转。”郑旺生大大咧咧,快人快语。
“你还别说,我们走了无所谓,要是李书记走了,东风还真怕会转不动……”两位副乡长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李子文摇着手打断他们的话:“别放狗屁了,笑话我是不是?别说我们都是凡夫俗子,即使是一代伟人下野了,中国的事照样朝前走。因此,就像郑部长说的,就是东风乡的班子成员全走光了,地球照样会转,东风乡依然会东风劲吹。”
“说是这样说,可一个地方换动这么多的领导总不是好事。”赵爱兰忧心忡忡。
“这才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呢。”郑旺生笑着说,“我们都老了,要进城去清闲养老去了。”
看着肖鹏飞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既惊恐万分又怒火万丈的神情,李子文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要是他不出事,正是他担当重任、大显身手的美好时光哩。
临出门时,李子文嘱咐赵爱兰:“好好照顾他,我们还会经常来看他的。”
从肖鹏飞家里出来,李子文提议再一起去看看吴亮庆。
谁知郑旺生却有点不愿去:“看他干嘛?他是自作自受、恶有恶报!”
“毕竟在一起工作了这么长时间,况且他现在是奄奄一息了,你跟他一个快要走的人计较这么多,也太气量小了。”
李子文的话让郑旺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现在反倒是我们的不是了。想起他以前的德性,咳,也只有你李书记才这样宅心仁厚。”
吴亮庆开始一直在县人民医院传染病科治疗,后来,他自己提出到家里去静养。到了这种地步,就是早走晚走的事了。他不想死在医院,他要死在家里,这个家是他千辛万苦、挖空心思打拼赚来的,虽然有点来路不正,但却是他值得骄傲自豪、光宗耀祖的资本。
大家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吴亮庆了,今天一见,让大家大吃一惊。原先一百八十来斤的大胖子,如今瘦得已剩下皮包骨了,但一个肚子却胀胀地凸起来。躺在床上的吴亮庆,见了李子文等人,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生离死别,吴亮庆算是尝到了世间万象的滋味。过去是高朋满座,宾客盈门,自从得病之后,亲戚朋友一个个像怕瘟疫传染似的,躲得远远的。今天见了李子文,让他百感交集,羞愧难当,口里语无伦次地说着:
“李、李书、书记,多谢了!以、以前的事,对、对不、不住……”
“吴乡长,你不要见外,说什么我们也曾经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这不,我们这些人也要离开乡里了,特地来看望看望你。”
“你、你们、都进城?好、好、进、进城……好……”
“好吧,你安心养病,争取早日康复。什么时候有了空,我们再来看你。”
看望吴亮庆之后,大家各自分开。李子文觉得还有两件心事要了,一是他和何林春主抓的苗木基地的事,二是春凤公路路面硬化工程的事。
李子文把汪祥和小徐站长叫来,要他们陪自己到高岭苗木基地去看看。
看着那郁郁葱葱的杉苗、松苗和青翠欲滴的荷、樟等苗木,李子文十分欣慰,高兴地说:
“这苗木基地总算是建起来了。不过,苗木销售是关键一个环节。小汪、小徐,你们可要认真对待这件事。现在何书记的事情多了,苗木基地的事,她没有精力来抓,你们要多为她出主意、想办法,确保这个基地办成功,真正为东风乡的老百姓开拓出一条致富的路子来,拜托了!作为东风人,我会记着并感激你们的。”
“怎么说得这样伤感啊?好像定了你会离开东风似的。”汪祥一脸的疑惑。
“定没定我心里有数,离开东风是早晚的事。今天要你们一同来,也就是要你们帮忙解决老百姓这个销售的问题。优质稻基地失败了,这个苗木基地一定要建立起来,要不然,东风的老百姓今后再也不会响应乡政府的号召了,我们再也无脸见江东父老了。”
“李书记,这不光是你的事,更是我的事。不,是我们共同的事。你不要为了图清闲,偷偷进城,把我们抛在乡下,不管不问啊!”汪祥抓住李子文的手,使劲地摇着。
看完苗木基地,李子文顺路看了看母亲。汪祥以前和李子文到过几次他家,每次来都跟李子文一样,叫一声“娘”。
母亲高兴极了,总是乐呵呵地说:“好,我又多了一个儿子。”
对母亲,李子文没有多说什么,他怕母亲知道自己进城会伤感、落泪。现在就剩娘一个老人了,李子文最怕看见娘的眼泪。
李子文跟娘聊了一会家常,然后把二百元塞进娘的衣兜,便拉着汪祥要离开。汪祥拿出一百元,李子文坚持不让。汪祥急得大喊大叫:“她是你的娘,难道就不能做我的娘吗?你给二百,我给一百也不行啊!”
“好!好!你们都是娘的好儿子。可娘现在有钱,不要你们的。”说完,连同李子文的二百元一起塞了回来。
“那好!我们都听娘的,好吗?”
“不行!”汪祥不依不饶,“我尽一点孝心还不该吗?”
“咳,真拿你小子没办法!”李子文说。
回到乡里之后,李子文没有歇脚,立即叫上卢旺财,到春凤公路东风段去看一看。这段路经过近一年的紧张施工,现在的沙石路面己经通车,等明年铺上水泥就大功告成了。
他们来到了樟树坡的肖家村,来到那棵千年古樟之下,古樟下面用花岗岩条石彻成了一个圆盘,圆盘内铺盖了一层厚厚的沃土,把原先裸露的树根全覆盖了。远远望去,像是一处历史悠久的园林古迹。
望着这处自己费尽心思“创作”的杰作,李子文心里还真有一点小小的成就感。他暗暗在想,也许,中国的公路设计和建设史上自己还真有了这轻描淡写的一笔。不为别的,就为保护这棵千年古樟也可算是尽了心、尽了力的,应该说是功不可没了。
“旺财所长,这砂石路是通车了,但只能算成功了一半。修这段路你们吃了不少苦,我心里有数,可这硬化工程还要抓紧,明年十月春凤路要全线峻工通车,我们东风段完全可以在六月底前完成。但质量第一的理念绝对不能松,修条路很不容易,即使是晚两年通车,也要首先确保质量,否则,宁可不修或晚修。”
“李书记,你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是分别留言似的,难道真像人们说的,你要进城了?”
“是的,这也是我今天把你叫来路上的原因。我们年龄大了,要进城养老休闲去了。这段路的事,你以后就多操点心了。修桥铺路,从古到今都被认为是积善行德的好事,我们负责组织监督修路的人员,也是功不可没的。不要怕吃苦,不要怕得罪人。只要尽心尽力,但求问心无愧。政声人去后,民意闲淡时;成败由人评,公道在人心。”
“李书记,你非走不可吗?”
“走与不走,是组织上的事,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再说,这次换届的政策决定了我非走不可。”
“这是什么鬼政策!这项政策不切实际,简直是糊涂蛋制定出来糊涂政策!”
“你不要枉加评论,这不是针对哪一个人的。”
“正因为不是针对某一个特定的人,而是针对许许多多的人,就更显得脱离实际,糊涂透顶。”
“好了,我们不讨论这样无聊的话题,这是组织考虑的事情。你还是认真琢磨琢磨,下一步怎样严格施工管理的事情吧。”
两个人在砂石路上慢慢走着,一辆汽车迎面从他们身旁驶过,扬起一股黄色的灰尘,留下一路清晰的车印。卢旺财用手摭挡着腾空而起又扑面而来的灰尘。
李子文却若有所思地盯着车痕,然后望着隆隆而去的汽车背影,喃喃自语道:“雁过留声,车过留辙,人过留名,乡路有痕啊!”
正在这时,县委组织部打来电话,通知李子文迅速赶到县委常委会议室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