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嗓子,说开了:“那天,听到万家村的村民哄抢林场木材的消息,开始我是怎么都不敢想这是事实。因为我在万家挂点十多年了,这种无法无天、愚昧无知的事竟会出现在我点上的群众身上,而且在坐的村组干部和党员也有很多人参与了,这就更加不可思议,你们的觉悟、你们的责任、你们的纪律、你们的组织和法制观念都到哪里去了?这成什么了?过去的强盗土匪也不过如此嘛。当然,在这个山林权属上,你们有一定的理由,而且这个理由还很充分,具有法律效力。但清归清,楚归楚,一码归一码,不能因为有理了就可无法无天了。刚才,有的人还在故意挑衅。你们当真以为这件事关不了人吗?!”
李子文说到这里,拍案而起,他要趁着郑旺生刚才对付万二苟的气势,敲敲村民们自以为“法不责众”的糊涂认识和侥幸心理,为最终妥善解决纠纷施加一些压力:
“请有些人不要看错了通书(黄历)。不错,刚才有的人说,如今是法制社会,法制社会必须依法办事,干部要依法办事,农民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你们自己说,你们的这种做法合不合法?”
那些参加了哄抢木料的党员和村组干部们这时也自己觉得做过了份,于是便自我检讨起来:
“李书记,这件事我们是做错了,给你脸上抹了黑,我们对不住你。但是,这山权证的问题,我们多次找了乡政府、找了吴乡长,徐站长也清楚的,可一直拖到现在还没落实,你说,我们有没有道理?”
“是呀,你在我们村挂点,就要为我们老百姓说话,你就给我们评评理。”
“真要给你们评理的话,我觉得你们也只有一半的理。为什么呢?因为大家心里明白,当初造林的时候是有合同协议的,山权所有人按和林权所有人的按一比九的比率分成。万家林场的杉木林是全乡调集劳动力开垦造出来的。我们做了调查,虎头岭是我们高岭村造的林。因此,这片林子的林权,你们村也只占一成。是不是?”李子文说。
“但我们有山林权证哩!”
“这个林权证是填错了的。我刚才已经说了,这片林是高岭村造的林,你们在座的大多数也会记得。既然不是你们造的林,那么,毫无疑问你们只有山权,没有林权。”
“林权证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还盖了你们县、乡政府的大印的,就是错了,也要错打错糊。”
“对呀,政府办事,错了也是要负责嘛。”
这时,汪祥接口道:“既然是错误,就要允许改正错误。‘文化大革命‘那么多冤、假、错案不是也都平反昭雪了吗?”
郑旺生也据理力争:“这林权证,乡里林场也有一份,不照样写得清楚明白盖了章。”
“印章都在你们乡政府工作人员手里掌握,随便盖个章还不容易呀!”
“这县政府的章也是能盖就盖的么?”孟刚这时插进一句话。
双方就这样各自争论着。李子文一看,这样争论下去,到头来只会争得互不相让:
“大家不要再争了,现在我来点名,点到名的人共同来商量处理此事,其他未点到名的同志,就暂时回家去。”
李子文把万义生、万仁志以及万家几个村小组长留下来,商量下一步解决问题的办法。等其他人都回家去了,李子文便以商量的口吻说:
“在座的各位大小都是干部了,我就直话直说。发生这种事,你们是难以推托责任的。因此,今天不能妥善解决这件事,你们也交差不了。我们现在就先商量一个群众能答应、乡政府能接受的最佳办法来,然后再去做群众的工作。义生书记,你先说。”
其实,李子文心里也清楚,虽然万义生没有直接领导和参与这次哄抢,但他心里应该还是默认或纵容的。否则,这么多村民大闹林场这么大的事,他一个住在当地的支部书记不可能不知道。再说,所有的村小组长都参与了哄抢,村支部书记却蒙在鼓里,这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有一个理由解释,那就是他这个书记已经没有了一点威信或人脉关系。即使是万二苟从中挑唆指使,但村小组长们一般还是会听书记的话的。
万义生很尴尬地站起来:“当着李书记等领导的面,我也直话直说。发生这件事情,我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乡党委要追究下来,我无话可说。不过,这个山林权属的纠纷已经这么多年了,乡政府也应该果断地作出一个决定。这十几年就一直这么僵持着,群众也是忍无可忍,才出此下策。因此,要我说,解决这件事的前提,首先是要明确我们万家与乡林场的山界及林权。”
“对,对,群众都是这个意见。我们找了林业工作站多少回了,也找了吴亮庆多少次了,但他们不是哄我们,就是不死不活地拖着。现在林木已经到了砍伐的时候,再不明确下来,说不定明年还会上去抢,或者干脆直接去砍伐!”有个村小组长附和着万义生的意见。
“你们要是再敢去抢,看抓不抓你们!”孟刚立即严厉地警告说。
“抓?你们派出所关得下我们万家八百多人吗?”另一个组长撇着嘴说。
“我不抓其他人,头一个先抓你,再抓你们这几个当组长的!”孟刚还真和村小组长较上了劲。
几个村小组长一下子被激怒起来了,一齐站起身来:
“我们今天就跟你走,看你能把我们怎么样!”
郑旺生一拍桌子:“怎么,你们还真要较量一次吗?”
“较量就较量!你以为我们是万二苟吧,有软门(把柄)在你们乡政府手上呀?”想不到今天几个村组干部还真敢硬抗起来。
李子文见此情景,连忙大喝一声:“好了!我是要你们来想办法的,不是和你们来较劲的!怪不得其他群众敢如此胆大妄为,原来就是你们这群干部怂恿指使的!”李子文边说边指着几个村组干部,然后对着万义生,“包括你在内。”
万义生是李子文极力推荐当上书记的,多年来,李子文又一直在万家村挂点,彼此感情很深,这些村组干部也和李子文的关系很近。因此,李子文的训斥和指责,这些人不敢、也不愿反驳。见李子文今天发这么大的火,知道这次的祸是闯大了,领导肯定是过不了关。万义生心里更是感到有些对不住领导。因此,沉默许久之后,他主动提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
“各位领导,对不住了,让你们这样劳心费神的实在不好意思。我看这样行不行?这个老林权证由乡政府重新核定颁发过,并且明确以下几点:一、第一代林权的分成还是按原来的合同协议约定执行;二、第二代林的产权全部收归万家村所有;三、由乡政府重新审核上报县政府,发给万家新的林权证。”
“对,这样,我们才好向村民交待。”几个村小组长一齐赞同这个意见。
听完万义生的意见之后,李子文等人一时间反倒无话可说了。说实在的,这个意见应该说是合情合理合法的。但这么多年来,在乡主要领导的意识里,这座山的林权本来完全是乡政府的,如今村民们采取这种极端方式强占而去,就容易造成本来是合理的也不合理的感觉了。
因此,李子文担心严明不会同意这个意见。
李子文把一同来的几个人召集在一起,商议了许久,觉得目前解决这个事件的办法,只能是采纳万义生的意见。为了稳重起见,李子文要汪祥打个电话请示一下严书记。
果然不出李子文所料,严明对万义生提出的这个意见很恼火,认为这是村民向乡政府挑战的体现,并批评汪祥说:
“你们还有没有一点维护乡政府利益和形象的意识?就这样任凭老百姓骑在党委、政府头上拉屎拉尿吗?这么多班子成员到场了,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平时都说自己有能力,到了关键时候你们的智慧和能力都用到哪里去了?反正一句话,处理这件事的前提,必须保证乡政府的利益不受侵害,并要将哄抢木材的组织者绳之以法!”
严明的话紧促而严厉,容不下汪祥插话的缝儿。当他说完时,汪祥本想解释一句“除此之外,没有了更好的办法”,可话还没出口,严明已经关了机。
汪祥放下手机,两手一摊,冲着大家摇了摇头。其实,大家早就明白,严明是绝对不会同意这个意见的。
郑明生气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埋怨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