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办法?是我们要修路,况且这是一个争取来的计划外项目,因此,国家只负责中桥以上工程、路面硬化工程。而路基土石方垫层、小桥涵洞、包括征地、拆迁等补偿都是地方配套。县政府又穷得叮当响,这个配套资金最终只得由各乡镇来负担。”严明点燃一支烟,然后吞云吐雾地狠吸了几口,无可奈何地说,“我也不愿把自己的权力让给别人,但硬化路面及中桥工程占了一半以上,主动权在别人手里。我和其他三个乡镇的书记联合给县政府提了意见,但田副县长说,这是交通部门的统一做法,从今年起,各县(市、区)交通局都要设立工程招投标办公室,所有公路改造项目的招投标工作都划归工程办。我们乡镇不但没有资格招投标,而且还必须按招投的标的上交招投标管理费。子文,这就叫什么?”严明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他要李子文说出来。
李子文笑了笑,补充道:“这就叫白送了闺女还要出陪嫁钱。”
何林春关心的是乡镇要配套多少资金,因为这是她管的范围,便问李子文:“我们要配套多少钱?”
“大概要三百六十万左右。”李子文说。
“这可是个大缺口,全乡人均要一百六十元呀!如今,农民负担是高压线,如何来筹这笔钱还真是个问题。”何林春有点忧心忡忡。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要想‘村村通’,老百姓不出点血怎么可能办到哩。反正是推磨转圈,轮流受益,乡政府又不要这个钱来活命。过几天的两个文明建设表彰大会,我会说这个事。”严明说着,透露一点让大家高兴的信息,“不过,春凤公路是省管的国家二级公路,据田副县长说,县政府正向省交通厅争取每公里二十万元的省级公路补助。另外,旅游局也答应为我乡向上争取旅游公里补助,听说市、县都会补一点。只要我们用足用活政策,积极做好工作,协调好各种关系,这日子还是会过得下去的。”
严明的话,似乎给大家带来了一线希望,刚才还沉闷压抑的气氛立刻变得活跃起来。
{二}
第二天,严明带着李子文来到县交通局。
在车上,严明随意地问了一句:“子文,依你看,我乡这七八公里路基工程多少合适?”
李子文忙说:“这是他们的事,不过我认为,路基工程每公里四十万以下还是做得出的。”
这是交通局新做的办公大楼,十层的高楼在春江县这个不大也不小的县城算是很奢侈的庞然大物了,特别是门前一对五米高的巨型石狮子张牙舞爪地站在大楼的两边,仿佛要把办事的人活吞似的。据说很多人说这石狮雕得大霸气了,有点杀气腾腾的味道,让进门的人不寒而粟,但局长却说只有这样的狮子才能镇住这大楼的邪气。
严明跨上门前的花岗岩石阶,望着气势恢宏的狮子开玩笑地说:“子文,我们乡政府门前的那对狮子只配做他们的孙子哩!”
“物小乾坤大。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狮子不在乎大小,而在于它显不显灵、管不管事。”李子文笑着接嘴道。
刚进大厅门,一位老板模样的人热情地走上前来,握住了李子文的手。李子文尴尬地想抽出手来,说一声“你认错了人”,只见严明连忙上前介绍说:
“这是新安路桥公司的董老板,这是李书记。”
“你好!”
“你好!”
相互礼节性地握手之后,董老板忙将自己的名片双手递给严明和李子文。
董建军。李子文这才认真打量起这位董老板来,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方脸阔嘴,一头黑发像刘欢那样飘逸地甩来甩去,一眼看去,十足的一个教授形象。这让李子文想起了网上流传的一个段子:这年头,教授一心向钱,手里有什么,他就卖什么,越看越像商人;商人附庸风雅,脸上架眼睛,室内摆书架,越看越像教授。谁能分得清,谁是教授,谁是商人?
李子文心想,看来董老板和严明早就认识。
走进交通局装潢豪华的小会议室,两人不由得眼睛一亮,这气派跟乡镇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县纪委廉政办的吴主任早已到了,都是熟人,忙过来和严明、李子文打招呼,其他该到的也到了。
吴主任主持今天的开标会。待十多家路桥公司的投标人拿着标书进场之后,吴主任召集项目单位代表征求对标底的意见。严明很大度地要李子文去当代表。
在隔离的密室里,项目单位代表李子文、监理方代表交通局副局长王成华、监督方代表市纪委吴主任,还有公证处的代表等四人,商量最终标底意见。
李子文这时才知道,因为工程分为两期,今天开标的是路基工程标底,考虑到这部分资金是项目单位筹集的,因此,吴主任征求李子文意见,标底多少才合适。李子文认真算了一下才说,三百万左右。吴主任再征求其他人的意见,交通局王成华副局长认为太低了,说这样会逼着施工单位偷工减料,影响工程质量。李子文拿出笔记本将各种材料的市场价一一报了一遍,吴主任最后拍板,标底就三百零六万元。六顺,图个吉利。公证员写好标底,装进信封,然后封好,四个人再签字画押,这才走出密室。
工作人员将已收好的标书一一拆封,再在黑板上一一写上各自的报价。
写完之后,再拆开装有标底的的信封,最后,吴主任激动地宣布:
“最接近标底的是新安路桥公司,三百零八万元,中标!”
董建军一下跳起来,举着手欢呼,并连续甩了两次那头乌黑飘逸的头发。
李子文倏地一下明白了,刚才进交通局的时候,严明特意问了一下自己对路基垫层工程标价的意见,当时他是一五一十地汇报了自己经过测算后得出的最低造价,觉得每公里不超过四十万最合适。
看来严明是算准了自己会报出最低的价格,因为他知道乡里干部都心疼这些从老百姓身上集资来的钱,总是把造价压到不能再低的价位。这就是严明的高明之处,他总是善于算计别人的心思,他自己不参加定标底,既避了嫌,又让李子文觉得自己受到了信任。这才叫得了便宜又卖了乖。
不过,李子文转而一想,也许,严明根本就没有参与董老板的投标活动,纯粹是他瞎猫碰到了死老鼠,误打误撞,碰巧中的标。反正不管怎么样,从表面上看,严明是和董老板没有任何瓜葛的。这不,公证员正在宣布这次投标的公开、公正、公平,合法有效。
中标之后的董建军异常的兴奋,虽然交通局安排了中饭,他还是硬拖着严明、李子文、县纪委吴主任、交通局王副局长到宾馆用餐。
吃完饭后,又盛情邀请各位去潇洒潇洒。见严明、李子文执意要走,便热情相送。临上车时,董建军趁着送李子文上车之机,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进了他的口袋里。待李子文发现时,车子已开动了。
司机把严明放下后,严明指示要他送李子文回镇上去。
{三}
回到家里,李子文打开信封一看,足足10000元。掂着沉甸甸的信封,李子文犯难了,装傻收下吧,于法于纪以及自己的人格,格格不入;退回去吧,又不知董建军到哪里去了。他猛然记起来,刚才见到董建军时,他给了自己一个名片,急忙掏出来,照着名片上的号码打过去。
董建军正在安排几个人泡澡,而且严明也被他用车接回来了。严明知道,李子文不进这种场所消费,故意让司机把自己送到家里,然后要董建军把自己又接过来。
见是李子文的电话,董建军连忙来到洗手间接。董建军非常遗憾地说:“李书记呀,你思想真是不解放啊,现在就缺你一个,其他领导又都凑齐了。”听见李子文提钱的事,董建军马上说,“你不要误会,这是今天招标的误工费,到会的人见者有份的,你不要太认真了,太认真了不好交朋友哟。”
李子文马上说:“我们有工资的,怎么能得误工费?再说,误工费也不可能有这么多,请你务必要拿回去,要不然,以后我们还真难共事做朋友的。”
在电话里,两人反复说了多次退回的话,听到最后,董建军有点不耐烦了: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再见。”董建军有点不高兴地挂了手机,撇了撇嘴,“土老冒,不识抬举!”随后,又去陪那帮朋友去了。
打过董建军的电话,李子文想打严明的电话,刚按完号码,又犹豫起来。刚才董建军说见者有份,这就说明严明也有份,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地打电话问他,这不是给他难堪吗?一旦以后事情暴露,这些人都会怀疑是自己捅出来的。虽然自己不想得这不义之财,但也不想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揭露他人的问题。尽管自己是纪委书记,但也深知自己位卑官轻,无法改变这种社会腐败现象,只要自己能够做到清白,问心无愧就可以了,况且这些人的官职都比自己大,背景后台都比自己硬,何必自寻烦恼去得罪他们呢。
李子文又想到是不是按照纪委说的把钱打入到廉政账号上,留下一个凭证,将来好为自己解释。但将来解释时又会牵扯出董建军来,而一旦牵出了董建军,又会牵连今天这些人。思前想后总觉得没有一个最佳的方法。正愁眉不展时,翠兰回来了,见他满面愁云便问什么事。李子文如实地把前因后果说了遍,然后问她有什么好主意。翠兰听了他的种种顾虑和担心后,觉得把钱放到敬老院去最合适。
一句话提醒了李子文,他急忙打了敬老院院长万仁志的电话,要他立即赶到李子文家里来一趟。万仁生是李子文的挂点村的前任书记,因为身体原因,自己要求不当书记。李子文当时正在村里挂点,见万仁志心肠热,人又不厌其烦,很适合做老人的服务工作,便推荐他到敬老院当了院长,因此,两人关系一直很好。
万仁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事,不敢怠慢,立即骑车赶到了李子文家。李子文只是简要地说有人送给他一万元,退回去怕伤了送礼人的面子,不送回又觉得烫手。因此,请他开张收据,把钱用到敬老院的老人身上,这样才了却自己一场心事。
见是这样,万仁志还能说什么,只是轻轻地说了句:“只有你李书记才会这样廉洁自律,要是别人,巴不得收的礼物越多越好哩!”
李子文说:“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不能把它带进坟墓,但它却能把人带进坟墓。因此,不是自己的钱,还是远离它一点的好。”
办完这件事后,李子文这才感觉把身上的一块石头彻底地放下了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起了那句“娶好了老婆一生的福,娶坏了老婆一世的祸”的俗语,李子文高兴地抱起心爱的妻子,连转了几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