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人们揣摩谁是下任办公室主任的时候,高小生顺利进了班子,不过不是副乡长,而是任党委宣传委员。原先的宣传委员熊茶花接替肖鹏飞当了组织员。
按照新的乡镇班子成员排名,党委委员排在副乡长之前,因此,高小生一进班子,排名就跃到了三名一般副乡长之前。这让高小生喜不自禁,灿烂的笑容终于一连几天都挂在脸上,和过去那个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式深沉谨慎的高小生简直判若两人。
正当高小生沉浸在极度兴奋和喜悦之中时,严明把他叫到办公室。
一见自己的恩人,自然就变得拘束起来,说了一大堆感激涕零的话。
严明是个很务实的人,见高小生一个劲地感谢他,连忙岔开了话题,问道:“你觉得谁来当这个办公室主任比较合适?”
高小生这才一下回过神来。是啊,领导是该考虑这个主任谁来当的问题了。他马上就想到了现任副主任,本想说马金辉应该可以胜任,但看了看严明那双深不可测的目光,又不敢轻易说出来。在严明的一再逼问之下,他还是说出了马金辉的名字,毕竟和自己共事了多年,感情比较深,关键时候得推荐推荐,尽管这个推荐不一定有用。
听完高小生的话后,严明的目光停在高小生的脸上,他在猜想高小生说出这个名字时是出于何种心理和动机。
如果按照顺序接班,差不多应该是马金辉。他在办公室做事已经四年多了,差不多能驾驭这项工作了。
但严明就是严明,他的思维永远不同其他人那么简单,他要选的这个办公室主任,一定是个既忠于自己,更是一个可以大有作为的人。从某个角度来讲,选这个主任比选一个乡长还重要。他要赋予他更重、更深的责任,同时又要给予他更多、更大的权力。他能信任吗?他能不负我望吗?
随着严明目光逐渐地坚定,一个让高小生意想不到的名字从严明唇间蹦了出来,以至于让他张大了嘴巴半天回不过神来,惊叫道:
“他!他能胜任吗?”
“我说他能,他就能!”严明坚毅的目光让高小生无话可说。
(三)
召开书记碰头会之前,严明特地把李子文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地征求意见:
“我准备让汪祥担任办公室主任。说说,你有什么意见?”
李子文也颇感意外,但他知道严明让他当主任,肯定有他的理由和道理。况且,汪祥到乡之后,工作热情高,脑子反应快,和乡干部的关系也处得很好,不论是班子成员还是乡村干部,对他都有好感。尤其帮着李子文拟写了很多材料,虽说材料有点理论性太强,学生腔太浓,但只要李子文一点拨,他就立即改正过来。慢慢地,李子文确实喜欢上了他,不过,让他这样一个社会阅历太浅,又没有乡镇工作经验的人,突然之间担任办公室主任,肯定要有一个较长的适应过程。况且李子文发现他很要面子,自尊心也很强,而乡机关后勤工作面对的是方方面面、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他受得了这个气和委屈吗?到时候总不能让我这个坐家的领导专门为他收场吧!
李子文把自己的想法包括他的忧虑和担心和盘托出。严明似乎早就知道李子文会这样担心似的,等他说完,马上就直接问:
“你不要说理由,只回答我,同意不同意?”
李子文被逼到了墙脚,笑着反问:“你这叫征求意见呀,这不是逼我表态吗?”
李子文与严明的关系虽然不像吴亮庆和严明之间有着特殊的物质利益而显得那样密切,但也保持着领导对被领导的特别信任,被领导对领导的支持配合。因此,在非正式场合两人说话都很直接,从不遮遮掩掩。
严明见李子文说出这话,知道他有点担心汪祥在办公室岗位上的适应能力。其实,这一点他未尝没有想到。汪祥一直顺风顺雨地成长,自信得有点自负,在办公室主任这个岗位上肯定要经受磨炼甚至煎熬。但严明觉得,汪祥作为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省、市、县三级组织部门都会一直关注他的成长,所以,只要适当地给他一个舞台,让他好好表现表现,他的前途一定会光明灿烂。到时,东风乡说不定会出一个让人羡慕的大领导,自己也就成了受人尊敬的伯乐。
严明实打实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李子文,李子文听了无话可说。
最后,严明又说:“我也知道,汪祥在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肯定还要经历摔打,好在有你把关掌舵,他纵有孙猴子的本事,也逃不过你如来佛的手心呀!”
李子文这时已经在心里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其实,严明找你谈也是看得起你,不找你谈,你还不一样要接受?于是顺水推舟地说:
“你书记定了的事,我还能不接受?不过,你说的不对,我们都是孙猴子,你才是如来佛呢!”
李子文这句玩笑话,引得严明哈哈大笑起来。
严明这个人就是这样,如果这句话出自他不认可的人之口,他会琢磨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试探我?是不是抱怨我?但李子文说出来,他不设防。他对李子文还是很放心的,他知道李子文这个人对你再有意见也不会拆你的台、看你的把戏。
刚到东风的时候,他就听人说,李子文在这里既口啤好,又很有威信。他当时马上联想到,这个人是不是很有政治手碗,利用自己是本地人,对领导施加影响和压力。于是,半年多时间,他对李子文是若即若离,处处设防,谨慎待之。李子文的直言相谏,他会联想到是不是公然挑战?李子文的服从意识,他会怀疑是不是假装迎合领导?李子文的平易近人,他会猜测是不是在收受人心拉山头、搞帮派?
好在时间和事实成了最客观的解释,经历了一次次有意无意的考验和识别之后,他心里彻底地相信了李子文的透亮和直率。
书记碰头会很快就作出了决定,办公室主任由汪祥接任,高小生协助李子文分管机关后勤工作。
除了严明、李子文外,大家都感到意外,但还是一致同意通过。
最感意外的还是汪祥,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严明找他谈话时,他一下蒙了,他性格好动,其实很愿下乡驻点,做点群众工作。但他上进心很强,而且也知道在乡镇要想进步快,只有在办公室待。因此,在极度矛盾的心态中,接受书记的谈话显得有点尴尬和惶惑。
直到严明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有什么事不明白的,找李书记多沟通沟通。好了,你先回吧。”
从严明办公室出来,汪祥来到了李子文办公室,见高小生正和李子文处理移交的事,赶紧抽身回避,却被李子文叫住了:
“小汪,你别走,我们正好一块商量下一步的工作。”
“李书记,我觉得太突然了,一下子难以适应,以后你可要多帮助帮助我呀!”汪祥一脸的诚恳和渴望。
“这还用说,以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兄弟。”李子文一把将汪祥拉在身边坐下来,“但可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啊。”
“哈哈哈……”三人同时都笑了。
高小生趁机取悦李子文:“能跟李书记共事是我们的福分,以后你就会感觉到。这当好办公室主任,首先要学会:眼睛要看事,心中要藏事;遇事要机灵会说,有事要办妥做实。”
刚刚离开办公室主任岗位的高小生,颇有点多年媳妇终于熬成婆后的成就感,在汪祥面前卖弄起来。
{四}
汪祥走马上任后不久就到元旦了,按照以住的惯例,乡政府要杀几头猪,每人分五斤猪肉,再分两件水果,放几天假,休息调整一下心态,高高兴兴迎接新年的到来。
放假回乡的第一天,汪祥显得十分高兴,因为乡里干部都说他会办事,今年的水果不但质量好,而且没有短斤少两。
汪祥心想,这不是简单得很的事吗?那天,他和卖水果的贩子整整磨了半天的工夫,而且每箱都检查了一遍,发现一个坏了的都必须换掉。至于价钱,他咨询了几家水果店,绝对的货真价实。
汪祥心里特别痛快,原来办一件这样的小事也能得到大家的表扬呀?以后可要处处认真办事了,可不能对不起大家了。
但是,汪祥怎么也没有想到,正当他高兴地在办公室哼着小曲、自鸣得意的时候,严明书记却把他叫过去,不问青红皂白,骂得他狗血淋头,灰溜溜地出来。
原来,那天有一个来推销水果的小贩就是严书记的表姐,汪祥看她的苹果个小皮粗,而且出价又高,根本没和她谈几句就打发她走了。
走时她留下一句话:“我是你们严书记的亲戚。”
当时,汪祥以为她是故意攀亲的,根本没有理会她。何况,乡干部分两箱水果很不容易,可不能坑了他们。
汪祥心里怎么也搞不明白,即使是你严书记的亲戚,也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大动肝火呀!为了你表亲的一点蝇头小利,而得罪这么多乡干部,也是得不偿失呀。难道你一个堂堂党委书记连这点轻重都分不清吗?汪祥觉得极度的委屈,原想坐办公室受委屈也要讲点道理嘛,总不能为点小事就不顾人家的自尊了。
到底是才二十出头的年青人,而且出生以来,从没有受过如此大的打击。汪祥跑进房间,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汪祥其实是错估了严明。堂堂一位乡党委书记,不可能为了照顾亲戚的一点小生意而对办公室主任横加指责。事实上,以前高小生照顾他表姐的生意,也是高小生为了取悦严明而采取的举动,严明从来没有过问这个事。问题是那天表姐向他汇报说:汪祥不要她的水果无所谓,关键还说了一些有损他严明形象的话。那些话经表姐的嘴讲出来,还真让严明气得再也不能漠然视之了。
为了慎重起见,严明还把据当时也在场的副主任马金辉叫来验证。结果,马副主任说的和表姐的说法基本一致,确凿无疑了。
严明这才把汪祥叫去,大骂一顿。你一个小小选调生,刚参加工作才几天,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给你一点颜色,你还真的开染房了。他想,这一骂也许有必要,如果事实是如此,你汪祥说了那些不知轻重的话,活该你挨这顿骂,不骂,你还太不明事理了。如果事实有偏差,也正好试一试你这个自恃清高的选调生的肚量到底有多大,要是受不了这样的委屈,你还真不要在这个岗位上待了,年后调整分工就把你刷掉算了。
因此,严明训斥汪祥一番之后,也没在意什么。可连续两天,汪祥一直闷闷不乐,见了严明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赶紧躲开,有事汇报也打发马金辉来。严明这才不得不认真对待这件事来。冷静下来的严明仔细回想表姐和马金辉的证词,觉得有很多地方漏洞百出,因为马金辉早几年就和表姐很熟,怎么说不认识呢?想想当初高小生极力推荐马金辉当这个主任的话来,严明心里有了谱了。汪祥这样素质的大学生不可能说出那些没水平的话来。于是,他给表姐打了个电话。
汪祥正在办公室拟写材料,手机响了,一看是个陌生的电话,加上正在赶写材料,就把电话挂了。
过了半个钟头,前几天那位自称是严书记表姐的水果贩子到了办公室。一见汪祥,连忙一个劲地赔不是:
“汪主任,对不起,实在对不起。那天的事实在对不起!”
一想起水果的事,汪祥真有点火了,但一想到她是严书记的亲戚又不敢随意发作,只得没好气地回了句:
“水果的事怪我有眼无珠,以后有机会能照顾的时候我会照顾的,请不要动不动就找书记告状。”
“汪主任,真怪我,我不应该听别人瞎说,到我老表那里告你黑状。”严明表姐连忙把马金辉要她到严明那里诬告汪祥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汪祥一下醒悟过来,原来他们在严书记面前无中生有地说了一通这样刺激严书记的话,怪不得严书记会暴跳如雷呢!
严书记表姐刚走,汪祥赶忙收拾 好桌子上乱推的材料,他要当面向严书记讲清楚事情的原委。
严明的办公桌对着进出的门,汪祥进来的时候敲了敲门,他装着没听见,汪祥再叫一声“严书记”,他才掉过头来,表情凝重、严肃:“有事吗?”
“我想跟你解释一下那天买水果的事。”汪祥怯生生地说。
“不用说了,我心里有数。以后想事做事多长个心眼,不懂的多问问高小生。”严明说到这里,语气明显缓和了,“这乡镇可不像学校机关,要尽快适应,不能任由自己的性子来。这两天你好像有点故意躲我是不是?年青人受点委屈就天塌了?还想当领导,当领导最大的本事就是要有肚量,连点小小的委屈都受不了,还谈什么肚量呢!送你几句话:锐气藏于胸,和气浮于面,才气见于事,义气施于人。回去好好想一想吧。”
严明说完掉转身去,他估计汪祥会像以前高小生那样,不声不响地离开。
可是他却听见了一句这样的话:“我错怪您了,是我小肚鸡肠,一点委屈都受不了,请书记批评!”
严明再次转过了身,脸上露出了一丝宽容和欣慰的笑意。
年后宣布乡机关干部的分工,马金辉被调整到企业办任副主任。许多人都弄不明白,只有马金辉自己清楚。严明是什么人,他是人精,在他面前卖弄小聪明,在他面前耍手腕,自己还嫩了点。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