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路上,何林春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似的往下掉。她想起了在乡政府那边,受到严明的轻视和戒备,又想起了陆放的假意帮忙,实则另有所图,这男人为什么都这样的虚情假意,可恶之极。何林春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要当好一个乡官竟是这样的难。
(一)
第三季度财政税收任务由于刘旺盛20万元的提前纳税,李子文领队的税收清查工作组又查出了10多万元的地方税收,特别是陆放的帮忙划拨60万元的增殖税,东风乡总算又渡过了一次难关。虽然没有完全按结构完成,但总量上还是勉强交上了账。春江县人民政府特地下文通报表扬,提前和按时完成财政税收任务的单位,东风乡首次榜上有名,受了表扬,而且没有垫税。
严明非常高兴,全体乡机关干部会上,赞扬财政口的同志在如此重压之下,能千方百计想尽办法完成任务并希望全乡各级干部要向财政口的同志学习。
但他闭口不提何林春的功劳,他在政治策略上总是让人捉摸不定。不过,根据财政所长陈为民提供的内部“潜规则”,必须给予陆放一定的奖励。为此,严明把何林春、李子文、陈为民叫到他的办公室,商量兑现陆放的奖励问题。
四个人正在议论此事,何林春的电话响了起来,她一看,会心的一笑:
“陆大主任,这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我们正在商量奖励你的方案呢!怎么样,能说句实话吗?别人是怎样奖励你的?反正我们也不是外人,实话实说,免得少了我们过意不去。”
电话里的陆放似乎并不在乎这个:“我的妹子呀,你这不是小瞧你哥了吗?哥帮你是真心实意的,谈什么奖励。如果你们实在要给,就随意给一点口水费算了。不过,这样你可不要小看你哥我的为人了,我也难啊,要我帮忙的乡镇多得很,每年也就只能划拨这100万元,哥的朋友又多,照顾不来呢。不过,你承诺的事可要兑现啊!”
“知道,知道,请你跳舞唱歌。你定,什么时候?呵,今天就今天,晚上见。”何林春放下电话,对着李子文说:“还是那天的约定,他还记得清清楚楚,没办法,看来今天非请他不可了。”
“应该请,别说人家帮了这个大忙,就是人之知情,说好的事,也要兑现嘛 !”李子文连忙帮腔附和。
最后经过商定,由何林春、李子文和陆放再次接触之后,再具体定出奖励数额。为此,严明规定了一个原则,奖励标准不能高于县里出台的奖励汽车运输业返还税率的最低点,也就是说,参照汽车运输业税收奖励政策的最低标准执行。
陆放言而有信,晚饭由他作东,在仙来宾馆三楼杨州厅。
陆放相貌平平,英俊算不上,但还耐看,不过脑瓜子特别好使,简直是聪明绝顶。春江师范毕业后,分配在乡下教书,凭着他的机智,加上他的活动能力,后来借到县委农工部,又被分管农业的副县长看中,调到县政府办公室,跟着农水口的副县长,经常下乡指导农业生产,和乡镇的同志混得很熟,也颇得领导的赏识。在政府办,他是比较活跃的一个。
何林春大学本科法律专业毕业,分配在县司法局,被当时分管政法工作的女副县长杨桃英慧眼相中,直接从司法局调过来,成为法制办的秘书。因此,两人虽然同在政府办工作,但由于分管的事情互不相干,接触的不是很多。不过,何林春作为优秀大学生,是组织重点培养的对象,加上又是美丽才女,自然会引起其他人的关注,陆放就是属于特别关注她的人。
可以说,何林春的到来,给过去死水一潭的政府办带来了一股清新空气。
主任万仁堂是个转业退伍军人,高大威猛,但不苟言笑,一天到晚板着个脸,对任何人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来了就办,办了就走。他不允许办公室人员在工作时间过分谈笑风生,更不准男女之间窃窃私语、打情骂俏,他担心这样会出作风问题,这样,他这个主任就难辞其昝。因此,对办公室同事他管得很严。
陆放早来几年,由于说话随便,爱开玩笑,特别喜欢和女同事开玩笑,自然就引起了万主任的反感。加上陆放交际广,乡镇、部门等下属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到县里出差或办事,他都会热情挽留吃饭,这样的接待多了,自然又激起了万主任的不满。
久而久之,万主任和陆放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因此,虽然分管农业口的副县长多次向县委组织部推荐,陆放却总是提不上去。
何林春则不同,和万主任年龄相差近一代,有时开几句玩笑,万主任虽然也会像父辈严格要求子女那样严厉,但没有恶意,总会把她当小孩子来看,不去计较。加上分管政法的副县长也是女性,而且也很乐观,两位年龄相差一代的女性之间却总有说不完的话,无形中影响了政府办的其他人员,使得沉闷压抑的政府办慢慢变得活跃起来。
后来,万主任离开政府办任计生委主任去了,换了个在乡镇当镇长的人当主任,政府办才真正有了生气。也就是在这年,陆放和何林春同时任副科级秘书,不到两年,又同时任副主任,再后来不到一年,何林春兼法制办主任,陆放兼工业园管委会主任。连续三张纸上同时出现的两个名字,令陆放和何林春的关系非同一般。因此,陆放对何林春每次都以哥妹相称。虽然亲切得有点近乎暧昧,但情份之深可见一斑。
{二}
陆放对这顿饭很在意。四点钟就带着办公室副主任兼司机小王早早到了包厅。他亲自点菜点酒,热情得让司机小王有点很不理解,不就是接待几个普普通通的乡镇科级干部的晚宴吗?值得如此一掷千金吗?!水井坊酒、鲍鱼汤、软中华烟每人准备了一包……小王暗自估算了一下,按照仙来宾馆的市价,如果喝完两瓶酒的话,这桌饭起码得三四千元。虽说园区管委会资金充盈,富得流油,每年光补贴加奖金每个人都有三五万元,相当于乡镇干部五年的收入,但钱再多也不值得这样奢华摆阔呀,这不明显地向外露富了吗?
正当小王为这桌豪华酒宴在心里斤斤计较,责怪陆放过于张扬显摆的时候,何林春领着东风乡的一干人马按期赴宴。
一见如此丰盛的豪宴,小见多怪的乡镇干部们一个个瞠目结舌。这也难怪,如今东风乡除了严明有如此的胆魄,其他人在接待上谁敢这样一掷千金?要知道,日近年关,乡镇连怎样关好门都还没底呢!
这城乡之间的差别怎就这样大呢?
何林春一边坐到主宾席上,一边指着陆放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陆兄,今天吃了你这陆门豪宴,下次我们想请你都不敢请了,这城乡差别确实是太大了!”
“哪里,哪里,今天我摆这桌洒的目的有三:一来为春妹荣任东风乡的乡长喝一杯祝贺酒;二来也是为你们上次到园区来滴水未沾补回这顿接风酒;这三来是什么呢……”陆放故意停住,望住何林春。
“你不要捉迷藏,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何林春微笑着说。
“那就等下再告诉你?”陆放故弄玄虚地挤了挤了眼,然后端起了酒杯,“来,首先欢迎以何乡长为首的东风乡的各位乡官们!干!”
“干……”对于陆放的热情接待,特别是税收上的大力帮忙,何林春是非常感激的,要不然,乡政府还不知道到哪里去借钱或贷款才能填补税收不足的漏洞。这个无底的漏洞不知道已经补了多少回,反正每年都要填补。乡政府的自有资金本来就不足,每年都要拿出相当大的数目去填补税源不足,这块心病始终困扰着何林春。作为主管财贸的行政主官,这个担子自然而然就落在自己肩上。看来不发展经济,不引进企业,这个心头之痛就永远都解除不了。因此,尽快引进一批立竿见影的企业愿望一直在她心头萦绕,因严明对她引进企业的能力总是抱有怀疑,每回向严明汇报有一个项目要过来谈,他总是故意撇开话题或者说以后再说吧。事实上,严明一直以来对她的能力始终是不很看重的,总认为她太年轻,太缺乏工作经验,太需要跟班学习了。而默默无闻地扎实做事,夹着尾巴低调做人,就是严明指的跟班学习。他需要的是一个既不向他要钱,也不向他要权,更不向他要威信、要影响的乡长。所以,担任乡长以来,何林春一直刻意地强迫自己在工作上尽可能地配合严明,哪怕再受委屈、再受排挤也要坚持搞好团结,绝不能暴露自己对严明有丝毫的不满情绪或埋怨态度。
在跟班子成员接触时,也只是就事论事,尽量只谈工作业务上的问题,涉及到不利团结的话,她闭口不说。但是,正像俗话所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严明对待自己总像防盗防特似的,工作上也处处设卡使绊,让自己很难充分表现主观能动性。这次陆放帮忙划拨60万税收,刘旺盛提前完成20万入库等都是自己的努力,但严明在乡村干部面前,从不提及这件事,除了李子文在班子会上说了是何乡长调动的关系,才使东风破天荒没有垫税而完成了第三季度的税收任务,其他人想说是何林春的面子和功劳也不敢说。想来想去,何林春真正觉得,当好一个乡长真是太难了……
“哎——春妹呀,你怎么走神了?想什么呢?”陆放发现了何林春的心不在蔫。
“在想你刚才说的第三个理由哩。”何林春的反应敏捷,一下就搪塞过去了。
“等下再告诉你。”陆放随即又举起了杯子,“ 这第二杯,我敬我的妹子走马上任当乡长,祝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