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里,村头最高的一棵树伴随忽缓忽急的热风摆动着。那树冠上锯齿形的叶片频频招手,向每一个能看见它的人做着最富于生命力的手势。偶尔有一只野外飞来的麻雀灵巧地钻进林荫,倏忽一闪就不见踪影,仿佛一颗水珠不露痕迹地融汇进汹涌澎湃的绿色海洋……
整个七月,我似乎都临窗坐在这座村庄的某一间小屋里,屏住呼吸观察着那棵变幻莫测的老树,生怕把某一个哪怕最微弱的闪念惊飞。
如果是正午,在金光四溅的阳光淡妆浓抹下,村庄是沉寂的,所有的景物凝止如画,深不可测地陷入香甜的午睡,以至于萦绕在枝头的沙哑蝉鸣,常被误以为时断时续的鼾声。偶尔从芭蕉林里溅起几串孩童的笑语,仿佛隔着好长好宽的水面漾来,到最后已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力。我知道那是骑牛的牧童在百无聊赖地戏水,无意中瞥见受惊的鱼群而欢叫起来。
其实这是我根据童年的经验而妄加猜测。那时我喜欢选择正午时分独坐水边,膝头摊开一本画册,眼睛却不甘寂寞地搜寻着画册之外的画面。搁浅在沙滩上的朽船淤积着一汪浮萍点缀的浅水,岸柳垂下的钓线依然拴牢一颗沉甸甸的童心。呈现在一个孩子面前的无人的村庄,因为充盈着某种如梦的气氛反而显得饱满起来。
在经历那么多年的城市生活之后,我又一次面对七月的村庄,度过自己的夏天时光。不再年轻的心扉就像临窗张开的画夹,在回忆和对比中给自己难以遗忘的风景勾勒出最朦胧的轮廓。
在我落笔之前,农夫们就像草叶一样敏感地醒来,以他们所特有的匆忙节奏从村路上赤脚走过,肩扛着新打磨过的农具像蒙了一层锡箔般闪闪发光。沉思冥想的田野也为一股奇妙的信风所鼓舞,在一瞬间更换成一帧热气腾腾的画页,仿佛伫守在田埂上的稻草人所掌握着的,是一支描天绘地的七彩神笔。
当乳白色炊烟蚕茧一样笼罩着乡下的黄昏,谁能编织其中最温柔的一丝呢?我听见袅娜的村姑们在溪边浣洗衣物,古朴的意境常使人想起唐人的诗句。等到这群水仙从埠头次第站起,河水越来越暗,暮色越来越沉,而乡情越来越浓……
七月里,村头最高的一棵树伴随忽缓忽急的热风摆动着。如果它是七月村庄的缩影,那我该变成那一只野外归来的小鸟,灵巧地钻进林荫,以简洁的翅膀寻觅着去年的空巢。
整个七月,我似乎都临窗坐在这座村庄的某一间小屋里,屏住呼吸观察着动画片一样缓缓移动的景色。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背着沉重的画夹和纷繁的油彩前来是完全不必要的。居住在七月的村庄,我就是七月的一个部分了。如果七月的村庄是一幅画,我就是画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