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进这座城市著名的东方乐园时,他们仍然紧绷着脸。
在他们相约着来广州旅游的过程中,不知为什么竟发生了那么多矛盾,而且谁都不愿意宽容一点。似乎旅行结束之后他和她也会像许多恋人一样扫兴地分手。
仅仅为了维持一种旅伴关系,他们才在离开广州的前一天游览了一下东方乐园。这本来是计划中最精彩的项目。
乐园一角响起的钢铁摩擦声使他们抬起了眼睛,以辽阔的蓝天为背景,巨龙般交缠往复的钢铁框架凌空耸立,一列过山车沿着坡度陡峭甚至九曲回环的轨道风驰电掣地滑行,使乘客在晕眩中发出惊恐而不无狂欢的叫声。
她忍不住微笑了,表情显得那么柔和。他也心领神会地去买了两张票。他们带着向往之情爬上高高的平台。
她忽然停下脚步:哎呀,我玩不成了。
顺着她的目光,他发现了写在铁板上的游览说明:患有心脏病的游客请勿乘坐。
“我小时候因为心脏病住过医院。”她小声地说,有点怕他因为扫兴而发火。因为来广州之前,他就嚷着要和她一起玩这种危险性较大、因而尚未在内地推广开来的巨型玩具。
他默默转过身,带她沿着铁楼梯下去。她愧疚地撕下一张票:要么你上去坐一次吧,我在下面等你。
他摇摇头,用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一个人玩是没有意思的。”又一趟过山车开动起来,淹没了他的声音。
“那是小时候的病,现在也许没关系了。”她扯住他的衣袖。
“不,我怕——”他竟吐出半句怯弱的话。而她知道他怕的是什么,用温存的目光凝视着他:我真的很想尝尝这种滋味,就算你陪我一次吧。
直到在并排的座舱坐下,他仍然激动地劝说她放弃这次冒险。她坚决地闭上眼睛:“做一次幻想——假若我马上受惊死去,你还会生我的气吗?”
“不,那我会后悔一辈子的。”他心里一酸。
管理人员用麦克风指导乘客必须双手紧握扶手。他看着她有点恐惧地蜷缩在高大的绿色座椅里,于是只握着一根扶手,而腾出一只手压在她微微颤抖的小手上。她的手冰凉。
过山车缓慢地发动起来,他再也克制不住百感交集的心情了:“早知道我真不该和你吵架的,你能原谅我吗?”她仍然紧闭着双睛——仿佛不敢观看耳旁逐渐加速掠过的景物,却不易察觉地点点头。
周围的乘客开始惊慌地呼喊起来,还掺杂着点游戏的兴奋。而他和她都紧闭着眼睛,默默忍受着失重带来的不适之感。他只用一只手把持扶手,晕眩中似乎即将被抛向空中,但仍然用另一只手紧握她颤栗的小手,害怕她会像一只小鸟从自己掌心飞出,一去不复返……
等他眼开眼睛,才发现过山车早已停下,乘客们已经走散。空空的车舱里只有他们俩正襟危坐。他赶忙扭头,看见两颗泪珠正从她紧闭的眼帘中缓缓滑落。
重新落脚在平地上,他们像共同战胜了什么似的快活而又释然,两人谁也未察觉紧握着的手居然一直没有松开,一种患难与共的体验像柔软的锁链持久地维系在他们中间,使他们记住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