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武威城,因是边塞城池,与西域接壤,是沟通西域同中原地区昭国的重要关卡,亦是贸易通道。
是以,武威虽地处昭国版图的西北地区,常年寒凉,但因其重要地理位置,城中多胡商,因而商业繁荣,比昭国京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这也给武威在西北黄沙中带来一种独特的异域风情。
马车缓慢地行驶在街道上,慕颜透过车帘,看着周围熙攘交易的百姓,或是中原汉人叫卖纸伞,或是高鼻深目的胡人叫卖毛皮,普通人家生活的气息夹杂着和久违的和平漫溢开来。即便是边疆多年交战,在这里民风依然淳朴热情,百姓丝毫不会忌讳是汉人还是胡人,即便是两族通婚者亦是有之。
看着慕颜不由笑了起来,嘴角却带着微微的苦涩。
的确,人心都是希望和平,丰功伟业开疆拓土的帝王虽成就一世霸业流芳百世,可其实常年的征战穷兵黩武,徭役征税,并不能给百姓带来想要的生活,其实平常百姓家盼着的最是简单,一家子,温饱齐全,喜乐无忧。
战乱年间,便是这般简单的心愿,也是极其困难的罢。
当铁蹄越过疆土,踏碎祥和,那么此时,只有暴力和杀戮才能换回片刻和平安乐。
一时之间,感慨良多,慕颜缓缓放下车帘,低垂下眼帘遮住眸中一片黯然。她不再是昭国嫡长公主,似乎这已经不是她需要考虑的问题了,或者从来都不是。
玄漆青帷的马车在一家医馆门前缓缓停下。
慕颜撩开车帘,看向那医馆的招牌,木刻的“回春堂”三个字残旧破败,荡在半空中几乎摇摇欲坠,只差没有结蜘蛛网了。
再看门前不出意料的门庭冷落,枯黄的叶片堆积在大门两侧,寒风吹起哗啦啦打着旋儿。
慕颜抿抿嘴,快速眨下杏眸中的的惊诧,抑制着抽搐的眼角,尽量平稳声音问道:“程哥哥,这便是武威中最好的医馆么?”
程怀下了马车,正将踏脚凳放好,听见慕颜问话心中唯一诧异,迅速掩饰心中异样,垂首站在一侧恭敬道:“回大娘子,这里的确是武威中最好的医馆,大夫也是在十里八乡都有名的,但比着军医当然差了些,况且……”
说道这里程怀飞快瞟一眼破败的门脸,有些欲言又止。
“那好,就这里了!”
程怀还未想好措辞,便看见慕颜小手一拍,扶着车辕自己麻利地下了马车。
慕颜看一眼愣怔的程怀,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胳膊仰头看着他,笑笑道:“我信你,程哥哥。”
其实本来慕颜想要拍下他的肩膀,无奈现在这个六岁的身体,做起来实在是有些艰难,只得转而求其次拍拍他的胳膊。
虽只是细微之处,必要的时候给予人信任,但足有润物细无声之意,最终可以换回一个人的真诚,当然这也得分人。
程怀呆愣在马车旁,无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胳膊,眼前那个笑嘻嘻看着自己的红色小身影,此刻正小心翼翼扶着受伤的江慕跨进医馆大门,眼角不自主地弯了弯,心中有一刻的触动,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真的很好,想罢,跟在慕颜身后进了医馆。
“大夫,烦请您看一下他的伤,是利器所伤。”慕颜扶着江慕走到偏厅,在一个老者案几前盘坐下来。
老者正低头写着什么,佝偻着背,听见声音头也不抬懒散问道:“今年多大了?”
慕颜皱皱眉,这分明就是在敷衍,转头看看正局促不安的江慕,可是他究竟多大呢?
想着不由脱口而出:“不知。”
老者闻言,手中笔顿住,慢悠悠抬起头来,昏黄眼眸触及她的一瞬间,愣了愣,接着揉了揉眼睛,伸着脖子向前凑近些,浑浊褶皱的眼中缓慢聚焦。
忽的,像是反应过来一般,恐惧在他眼中陡然放大,老者猛地向后一仰,转头不停摆着手,语气哀求惊恐。
“慕大娘子,这里没什么可砸的了,您就走罢!走罢!”
慕颜不由睁大了眼睛,疑惑道:“大夫您怎么了?我只是想让您给他治伤而已?我会付钱的。”不由心道难道因为见她是个小孩子,担心付不起账?
老者充耳不闻依旧不停摆手,闭着眼睛不敢直视慕颜。
那厢的正在抓药的药童听见偏厅的动静,放下手中药秤,好奇走了过来,却在见着慕颜的一瞬间脸色陡然灰败,脚下一个踉跄有带倒身后案几,“乒乒乓乓”几声,摔坐在了地上。
慕颜闻声回头看去,看着惊恐瞪着她的药童不解地眨眨眼睛,而药童身后零星几个抓药的百姓反应更是令人费解。
有人不明所以,有人面露惊恐,有人夺门而逃,慌慌张张几乎忘记带刚刚买的药。
一片混乱吵嚷中,慕颜只听见只言片语。
“是慕大娘子啊!”
“哪个慕大娘子?”
“还能有哪个,一个就够受的了,就是大将军长女慕颜啊,赫赫威名的那个!”
“哎呦妈呀!快跑罢!”
本就冷落的医馆,此时更加空荡,除了吓傻了坐在地上的药童、大夫、她和江慕,只有空气漂浮着的尴尬冷气。
慕颜面上不可遏制囧了囧,可触及到江慕微凉的手,她心下一惊,来不及过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急急说道。
“大夫,请您快救救他罢,他肋下的伤不能再拖了!”
听见慕颜陡然低沉的声音,老者不由打了个激灵,睁开眼迅速瞥一下她身边的少年,肋下血迹已经渗透了衣衫,虽精神尚可,但脸色已有些苍白。
老者皱着眉头,沉声吩咐药童准备医药,虽强自镇定,但依旧不敢正视慕颜。
那厢老者在内室处理江慕伤口,慕颜看看站在远处不敢靠近,却不时瞟一眼她的药童,疑惑地皱皱眉毛,可她这一皱眉吓得药童脸色苍白又是一个趔趄。
慕颜神情一僵,遂不再看得他们不自在,眼神四处飘忽,不经意看到门口那个踯躅不前的身影时愣了愣。
心中无奈叹气,遂转身笑着招呼道:“你过来。”
小乞丐站在门口,低头站着自己脏兮兮的脚,眼神惶恐。
慕颜也不生气,复又笑着招招手,安抚道:“没事儿,你过来,让大夫看看你的伤。”
身后又是“哐啷”一声,慕颜此时不用回头都知道那两个药童又摔了,苦笑着摇摇头。
小乞丐磨磨蹭蹭走到慕颜身边,老者已经处理好江慕的伤口,从内间出来了。
慕颜转头冲着江慕灿烂一下,忙走过去扶着他,怎么说也是因她受的伤,她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大夫爷爷,谢谢您了。”
慕颜仰头看着老者笑道一脸天真纯净。
老者愣了愣,摸摸额头,不烫啊,心中有些疑惑怎么今天总是幻听呢?
处理完江慕和小乞丐的伤,慕颜命程怀付了银子,不理老者惊诧的眼神便扶着江慕出了医馆。
停在医馆门口的马车绝尘而去,带起阵阵落叶。
留下站在门口呆愣扶着额头的老者,心中不停嘀咕,难道自己真的是年纪大了么?抬头望一眼摇摇欲坠“回春堂”的招牌,想到一年前犹是心惊肉跳,猛一闭眼,老者靠着门框皱眉扶着心口。
“师父,怎么了?”
药童赶忙爬起来扶着老者,抚着老者心口不停帮忙顺气。
“是不是她又气着您了?我就知道这嚣张跋扈的慕大娘子一来就准没好事儿,上次还差点就……”
老者皱着眉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摆摆手,喘口气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了?”苍老声音中满是认真的疑问。
药童不明所以只讷讷答道:“九月二十,快到十月了。”
老者点点头,佝偻着身子转身进屋:“快回来了,将士们。”
“您是说镇远大将军和慕家军要回来了么!”药童脸上带着喜悦震惊崇拜的神情不停变换着。
老者缓缓点点头,“约摸是,以后莫要再说这些话了,她爹爹镇远大将军拼上性命才有咱们在武威的安宁日子,她是镇远大将军的长女,骄纵些,咱们能受就受着罢。”
老者佝偻着背,走向内室,长叹口气。
身后的小药童站在门口,皱眉有些不解,大将军他是极为钦佩的,可是这位慕大娘子实在是,顽劣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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