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将军府时间消磨的也快,转眼便是十五,冷秋早已将出行用具,随行仆人等一应事务安排好。临出门前,芮姬突然找上我,说想与我一同前去还愿。我对这半路插队的无甚意见,倒是翠翘颇多微词。冷秋似是早有预料,我向他提了芮姬的请求后,他只说物品已经添置,再说了几句早去早回,注意安全等例行公事的话后便告退去处理其他的事了。好在我是个不太爱计较的,虽然这位冷大管家明里暗里都表现出对我的轻视,我却仍满意于他的办事效率。
前往还愿的地点是城西无陀山上的一座明觉寺,我此行还的愿自然是叶老夫人为叶香雪求的。话说那还命符不知有没有到了苏墨手上,一个女人甘愿把自己重生的救命符交给他,不晓得他会不会感动。至少我,是有一点感动的。
因我与芮姬共乘一车,两人虽无话,身边的丫头却暗自较劲着。一个抢着茶壶给自己的主子续水,一个争着点心挪到自己的主子面前,终于是把几上的茶水碰洒了一盅。茶水沿着矮几淅沥沥滴落下来,映湿了绒毛毯,芮姬出声斥责:“胡闹!再使性子便立即遣你回去!”
小丫头立即红了脸不做声,因她责的是自家丫鬟,又毫无半点指桑骂槐之意,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忙开解道:“小丫头们闹着玩,我这又是个不知收敛的,错不怪她。”
芮姬不多话,只道了句:“多谢夫人宽宏。”
经此一事,两边丫鬟都安分许多,然后便是一路无话到了无陀山。
这无陀山上沿着山路摆着许多供买香具的小摊,前来上香的百姓络绎不绝,因此一路上十分热闹。自从来到这我还从未出门走动过,乍一遇这种热闹,自然比较兴奋,逢个摊铺便要张望两下。刚到得一摊前,斜剌里跑来一个农妇对摊主急道:“我打听到了,寒大夫就在寺中做客呢,快随我去。”
那摊主听得这话,急忙开始收摊,口中赔不住道:“客官对不住了,我家小儿子不知得了什么怪病,城中大夫都诊断不出,好不容易这次寒大夫游历到了无陀山,我得赶去求他医治我家小儿,客官还是去其他摊铺看看吧。”
那摊主撤了摊子便和那位农妇疾奔寺中而去,我好奇问翠翘:“什么寒大夫值得他这般心急?”
翠翘兴奋的望着那对夫妇远去的方向,仰慕道:“肯定是人称妙手圣医的寒子誉寒大夫,听说他医术高绝且深怀医者之心,从不收贫苦百姓的诊金,只是他常年游历居无定所,所以即便奉上万两黄金也可能请不到他,也难怪那对夫妇如此心急了。”
我了悟,这般人物向来是可遇不可求的。
听翠翘说,这座无陀山本来并不出名,山上的明觉寺更是籍籍无名,只因着叶夫人爱女心切,拜遍了城边所有寺庙,女儿仍不见醒转,最后只剩了这座明觉寺,便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前来虔诚礼拜,并求得一开光灵符下山。不曾想,那叶香雪刚带上这灵符便悠悠醒转,这事一经传播,明觉寺便是香烟鼎盛,香客不绝,后话自不必说。所以当我这活人招牌跑来还愿时,寺中上下自然热情款待,礼遇有加。
寺中主持怀远方丈亲自为我拈香,主持还愿。三朝礼拜之后,便为我们一众人等安排了厢房休息,并派了几个小沙弥指引寺中景物。车夫仆人早被安排下去休息,只剩了我和芮姬及随行丫鬟,我回身看过去,只见芮姬身边无一人服侍,不禁问道:“你身边那个丫头呢?莫不是贪玩走丢了吧?”
芮姬明丽的眼眸瞥向别处,淡道:“方才跟我说解手去了,过一会就回来。”话后不过半刻钟,那丫头果然回来了,不过随后芮姬便回厢房休息了,留着我和翠翘还有两个小沙弥,有些兴致缺缺。翠翘找了个借口打发了他们,便开始嘀咕:“什么解手,我明明看见那丫头上香的时候就鬼鬼祟祟的跑出去了,指不定瞒着小姐干什么坏事呢。”
翠翘什么都好,唯独一张嘴有些让人受不了,我很乖觉的让她去取点心来用,自己趁机寻清闲去了。其实这明觉寺中的景致十分不错,很有一种古朴大雅的韵致,加之山上的空气清新无尘,十分适合出家人清修悟佛。如今正值金秋,正是丹桂飘香的时节,整座寺院都弥漫着桂花香甜的气息。我一路寻香游荡,不觉绕到了寺院的后山林中,怕翠翘等急正待原路返回,却忽然听到有琴声响起。
我虽不懂音律,却也听出这琴音缠绵悱恻,似在排遣相思之苦。人有好奇之心,我自不例外。林中砌了一条鹅卵石道,我沿着路走,穿过一片竹林便看到不远处竖着的一座凉亭。亭中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雪白衣袍背对着我的视线,单手负于身后,身姿俊秀,墨玉般的长发于脑后束起,玉冠上竟坠着一串紫色流苏,这串流苏若挂在其他男子身上可能稍显女气,可在他身上却只觉温雅淡然,无一丝一毫别扭之气。他此刻身形不动似乎正在凝神听着身后女子所奏之曲,虽只见得一个背影,我却被他这宁和温润的气质所倾服。他身后的女子正在缓缓拨弄琴弦,看背影似是有些熟识。一曲终了,女子起身绕到男子身前作礼,却也教我看清了面孔,正是应在厢房休息的芮姬。
男子单手轻扶芮姬,芮姬则低垂了头,似有娇羞之意。本来我是个不太爱管闲事的,碰到这种事,一时有些为难。想来芮姬身边的丫头之前就是去安排主子幽会的事了。我若是将军府的普通丫鬟,碰到这种事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奈何我是将军夫人,发现自己丈夫的小妾在外幽会,多少也该尽责提点一下。只是,我若此时冲出去,万一被路人撞见传出去,就等于给苏墨扣上了一顶绿帽子,没得折了将军府的脸面,冷秋必然是要追究的。若不冲出去,将来只怕拿不出证据。此等两难之事,须得好好斟酌。于是最后我决定再给芮姬一次机会,若下次再被我撞见,定然是要揭发检举的。考量好后,我便原路返回。
照理说原路走回去应该不会走错,可在我面前的竹屋明显是一处陌生的所在。竹屋看起来十分简陋,门前排排列着许多木架,架上似乎晾晒着一些花草,周围十分寂静,想是主人不在。我回身想要继续寻路,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男子吓了一跳,惊悸时脚一崴就要向后倒去,那人眼疾手快及时拖住我的手臂,制止了我即将跌到的趋势。
他松开手,柔和的双眸里带着歉意:“夫人受惊了,在下不是故意躲于夫人身后,只是碰巧从外面回来。”
明明是飒爽的秋季,我却被眼前的男子那种温润如玉的气质所浸染,真正体味到了何为如沐春风。他该是我迄今为止历经两世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不单是他惊为天人的容貌,更是他身上少有的清雅出尘的气质。
我愣怔了许久,直到微风将他玉冠上的紫色流苏轻奏出玉器特有的清脆声响。他竟然是我在亭中见到的与芮姬幽会的那个男子,这串紫色流苏以及他身上银白如雪的衣袍分明不会教人认错。
也难怪芮姬会有出轨之举,相较五大三粗的将军自然是眼前风姿绝伦的男子更值倾心。
许是我久不作回响,他语气里透着担心,询问道:“夫人?”
我含糊应了一声,心中正在天人交战。也许我此时应该稍稍点拨一下,教他晓得刚刚与他幽会的女子是昭国将军的妾室,亦或是装作什么都不知就此别过?正想着,眼前有手影掠过,我本能的抬头,正对上那双微含笑意的眼眸,心中不觉一漾。
他收回手,浅笑道:“夫人莫要见怪,只是夫人久久不应,在下担心吓坏了夫人。”
本来是一场美丽的邂逅,若我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身份,说不定就此被他迷住。可奈何他一口一个夫人,深深将我拉进了现实。
我有些丧气:“无事,我只是走错路了。”
他淡笑,有礼道:“那让在下为夫人指路,可好?”
我点头答应,他便带我走出了那座竹屋。到了熟悉的鹅卵石道,他拨开一层茂密的竹叶,对我道:“夫人怕是走岔了,此路有两条岔道,一条通向前面的翠竹亭,一条通往在下的竹舍。”
我探头看去,脚下的鹅卵石道在这果然一分为二,因我之前无心探看,便没有发现被竹叶挡着的岔口,一直以为只有一条路。
他指明一个方向,轻道:“沿着这条路直走便能回到寺中,我与夫人素不相识,若被人看见恐生闲话,因此就只送夫人到这了。”
我知他是为我着想,我一个已婚妇人,若被人撞见与一个陌生男子在一起,难免有损清誉。只想不到他对一个素昧平生之人思虑也能如此周全。我道了一声谢过,便往回走去。快出林子时,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只见竹影婆娑中一抹雪白亮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