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井之刚随意地坐在藤椅上,有点心不在焉地听着曹怀文的报告。
接触的时间长了之后,岩井之刚对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年轻人印象很好,识文断字、做事稳重,而且还懂技术,是松尾运输维修场的技术尖子。所以,很多次工作谈完之后,他都会和对方说上两句闲话,聊一聊一些汽车啦、机器啦这些方面的话题,这已经是对支那人少有的特殊待遇。
今天也是这样。谈完香港仔密侦队的工作,曹怀文照例挑起一个话题,那就是自己正在帮RB军队维修的船用发动机。
让他诧异的是,对方居然对船用发动机很熟悉,不仅熟悉以煤炭为燃料的蒸汽轮机,而且熟悉汽油机和柴油机。
“现在最大的麻烦,就是找不到合适的材料和备件,所以这台发动机的维修始终没办法完成!”曹怀文一脸的焦虑,瞥了一眼岩井之刚。果然,他发现对方又走神了。
“岩井阁下、岩井阁下……”,曹怀文轻轻地叫了两声。
“噢,对不起,刚才我突然想到一些事情……”,岩井之刚从恍惚中回过神,掩饰地说了一句,随即又下令道,“今天就这样吧,我们下次再聊!”
“岩井阁下,您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曹怀文似乎没有听到对方的逐客令,而是一脸关切地发问,“有没有我们可以效劳的地方?”
“哦?是吗?”
虽然一直很欣赏对方,但显然这个话题超出了支那人的本分。
岩井之刚迅速拉下脸,冷冷地回应道,“曹桑,你这是跟大RB帝国的武士在说话吗?”
“岩井阁下,您误会了!”曹怀文心里有点紧张,毕竟自己面对的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RB特务,不过他还是飞快地稳住自己的心神,沉稳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我只是觉得您最近……,怎么说呢,我真切的希望能够为您做点什么。如果您觉得不需要,那请您原谅我的冒犯!”
“呃……”,看着曹怀文诚恳的眼神,岩井之刚还真的不好发作,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可是一片好意,也可以说是一片马屁之情。
心里这样想着,竟然有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对着这些支那人耍威风,真的是一件没有意思的事情,就算自己把这个年轻人杀了,那有怎么样?RB难道不会战败吗?美国人不会打过来吗?从天而降的炸弹难道不会爆炸吗?
………………
………………
看着曹怀文轻轻的关上房门,岩井之刚的精气神为之一泄,他扔掉手上的密侦队报告,重新瘫坐在椅子上,满腹的忧虑再次涌上心头。
上次去东京,其实是岩井之刚第一次去RB本土。
如果说,去之前的岩井之刚还带着兴奋、憧憬、好奇,到达东京的第一天,残酷的现实就给了他当头一棒,而且是几乎致命的一棒。
一九四五年二月二十三日,深夜,美国空军出动一百七十多架B-29远程轰炸机,突袭东京。
当这些巨无霸似的、世界最先进的轰炸机耀武扬威地离开东京上空的时候,铺天盖地的燃烧弹已经点燃了将近三平方公里的市区,熊熊的火焰喷吐着噬人的浓烟,照亮了整个东京。
这天晚上,岩井之刚住在山口正一家里,空袭发生后,有过前线经历的山口正一,立刻带着全家老小出逃。从火海中侥幸逃生后,岩井之刚呆呆地看着这恐怖妖异的场景,深深的恐惧瞬间席卷全身。
在宪兵队长山口正一的大力掌掴之下,岩井之刚方才如梦初醒,扛起顶头上司的幼子,跟着漫天哭喊的汹涌人潮,穿过不断吞噬人命的残垣断壁,直奔东京湾的海滩,在冰冷刺骨的料峭寒冬里,整整站了一夜。
那一夜,一个念头不断地在他心里重复:RB完了!
岩井之刚没有想到的是,二月份的这次轰炸,只不过是美国人的餐前小菜,真正的主菜还在后面。从这一天起,美国人发起了持续半年的“李梅火攻”,将满天火雨洒遍了RB城市,而作为战争大本营的东京,将一而再、再而三的接受火刑的洗礼。
由于山口正一的家在空袭中毁于一旦,经过上司允许,原本十天的归国行程,被延长到二十天,就在山口正一草草安排好家眷,准备踏上归程的时候,东京再遭重创。
一九四五年三月九日,深夜,第二次东京大轰炸再次袭来。
三百三十多架美国B-29轰炸机,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将随机携带的二千余吨燃烧弹,泼洒在东京市中心的四十平方公里土地。一天之内,东京约有十万人被炸死烧死,随后的大火绵延近一个月。
美国人炸完东京之后,心满意足的转向名古屋、大阪、神户等地,只要稍微大一点的城市,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都会被挨个炸过去,没有一个逃得掉。
RB军国主义者的工业能力,尤其是直接服务于战争的军工生产能力,就这样在美军的一次比一次凶猛的火攻中,迅速地消耗殆尽。
当岩井之刚登上离开RB的轮船的那一刻,心里莫名其妙的居然有一种逃离苦海的轻松,在他看来,和东京遭受的打击相比,盟军对香港的轰炸,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温柔。
岩井之刚返回香港之后,立刻做了一件触犯军法的事情,将自己宿舍里的收音机改造成可以收听盟军广播的短波收音机,
从这台收音机里,岩井之刚终于摆脱了RB军国政府的信息封锁,从而了解到真实的战争进程,他越来越明确一件事情:RB要完了,这艘船要沉了!
可是,我该怎么办?
除了自己的RB上司,任谁都不知道,在元港区呼风唤雨的岩井之刚,居然不是正宗的RB人,而是来自台湾的“二等国民”。
岩井之刚还有一个中文名字,叫做郭梁。这才是他从出生就拥有、一直使用到读书前的名字。
说起来,岩井之刚,也就是郭梁,他其实是一个苦娃儿出身,刚生下来的时候母亲难产,五岁时父亲病故,从小由比他大几岁的哥哥带大,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
幸而,郭梁很小就展露出聪明伶俐的一面。要是放在太平盛世,他是属于那种被无数学校争抢的“学霸”神人,命途多舛的他,居然靠着哥哥的辛劳和乡邻的资助,一路进学,最终考上了RB人开办的船舶技术学校,成为一名成绩优异的尖子生。
如果没有战争,郭梁会在一九四三年底毕业,从而实现他做一名船舶工程师的人生理想,能够拿到足够的薪水,让辛苦受穷了一辈子的哥哥,跟着自己过上体面生活。
但战争改变了这一切,迫使郭梁不得不修正自己的人生目标。这种修正,源自于他超人的语言能力和敏锐的洞察力。
郭梁不仅学习成绩好,语言天赋也高,在跟着哥哥颠沛流离四处做工的生活中,从小就学会了客家话、南粤话、闽南话、中国官话;进了学,学会了RB人在台湾大力推广的日语,为此还拿到了RB人设立的奖金;考上了船舶技术学校之后,由于需要阅读大量的英国船舶专业书籍,他又自学了英语,似乎在他二十年的短暂生活中,就没有他学不会的语言。
这种语言优势,极大的方便了郭梁摄取信息。他悄悄地从RB人的日常言语里、从报纸广播的蛛丝马迹中,看到即将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危险:被RB当局强行征兵。
其实从一九三七年侵华战争全面爆发起,为了补充后勤力量,RB殖民当局就开始从台湾征召不具备正式军人身份的“军夫”,前往中国大陆随日军作战,也就是军中杂役。后来又开始招募“军属”,就是军人的佣人。按照日军中“军人、军犬、军马、军属、军夫”的排序,军属和军夫都是最劣等的身份,在军队中,台湾人连狗和马都不如。
到一九四二年,兵力开始枯竭的RB政府,指令在台湾的RB殖民当局首次推行“陆军特别志愿兵制度”,从此面向台湾百姓招募作战士兵,而这种所谓的志愿,更多的是依靠抽签来保障征兵令的实施,只要你抽到了,那就必须得“志愿”入伍。
一九四三年一月,在台湾的招兵范围扩大到了台湾的土著民族,这些擅长丛林作战的台湾原住民士兵很快被送到南洋作战,RB人借用台湾的古称“高砂”,将其称之为“高砂义勇队”。该年的五月,已经觉得台籍士兵挺好用的RB政府,又开始实施“海军特别志愿兵令”,在台湾人中招募海军作战士兵。
到了一九四五年一月,面临战败的RB人更是丧心病狂的开始推行全面征兵制度,到战争结束的时候,RB殖民当局在台湾一共招募了超过二十万人的军人、军属和军夫,而这时候的台湾,总人口也才五百多万人。
这些台籍士兵地位很低,不仅比不上RB人,连朝鲜人也不如,在很多时候是被当做炮灰使用,战后RB厚生省统计,约有百分之十五的台籍士兵死亡,而朝鲜人死亡率只有大约为百分之九。即便如此,RB厚生省的数字也是大大缩水的,实际上,仅在后世的台湾新竹县北埔乡的济化宫里,有名有姓供奉着的亡灵,就有三万三千多名台籍RB兵,远远超过RB人自己公布的数字。
在开始的时候,许多征募士兵要么前往大陆,要么留驻本岛,要么派到RB本土,而越到太平洋战争后期,征募的台籍士兵越是大量的派往南洋,而那里的战争是最危险的,近十万派往南洋的台籍士兵中,战后活着返乡的不足一半,能够全须全尾的回来的,更是少之又少。
聪明的郭梁为此焦虑不安!
我该怎么办?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反复的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