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圣龙的逼问之下,曹怀文无奈地拿出一摞纸,“龙爷,这是这段时间的报告……”
周圣龙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在躺椅上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点,这才做个手势,示意曹怀文给他读。
“腊月二十六,胡志存在医院回来的路上,抱怨龙爷病得不是时候,原话是‘真晦气,大过年的陪着老头子进医院,看来这个年不好过’……”
“腊月二十七,有传言说龙爷过不了这个节,说这话的有姜志耀手下小弟石斑强、奀仔,有李志新手下小弟阿九……”
“正月初一,李志新拜会宪兵队岩井太君,送礼甚多,其中新年利是有一千元,还有金条两根……”
“正月初一,胡志存拜会宪兵队岩井太君,送礼甚多,具体数量不详……”
“正月初二,有传言说豪哥、虎哥、杰哥、刚哥,死的都很蹊跷……”
“正月初二,姜志耀拜会宪兵队岩井太君,送礼甚多……”
“正月初三,李志新和姜志耀在钟记酒楼吃饭,席间谈起龙爷身体,李志新问姜志耀,愿不愿意出头……”
“正月初四,李志新在钟记酒楼请客,送礼者甚多,其中有龙爷的护卫尤哥……”
“正月初四,继续有人传言,说豪哥、虎哥、杰哥、刚哥……”
将近十天的报告读下来,曹怀文已经一身的汗,脸色也有点发白。他偷觑一眼躺椅上的周圣龙,却发现这老头此刻面无表情,只是用力地皱着眉头,仰着头望着天上的白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周圣龙抽一抽鼻子,哈哈一笑,“我这一病,好多天没听报告,没想到出了这么多新鲜事……”
他拍了拍摇椅的扶手,“阿文哪,你为什么不去钟记酒楼送礼?哦,你不在!你要是在,会不会去?”
看着周圣龙似笑非笑的表情,曹怀文不敢犹豫,斩钉截铁地表态,“龙爷,我不去!”
“哦?为什么?难道你对老头子我这么忠心?”周圣龙不以为然地抽抽鼻子,开玩笑似的追问一句。
这话问得诛心,曹怀文脑子里快速地转动,嘴里字斟句酌地拽了一句文词,“望之不似人主……”
拜粤曲昌盛的缘故,三国唱词在粤港一带非常普及,周圣龙立刻听懂了这句文言文,对眼前这个后生仔的回答非常满意。
确实,如果曹怀文说自己对周圣龙忠心耿耿,那简直就是个笑话,连曹怀文自己都觉得假得厉害。但是说这几个红棍的能力、人望不如周圣龙,恰好搔在了这个和圣堂创始人的痒处。
但凡创业型人才,都有两个突出特点,一是能力强,二是个性自负,成功越久越自负。在周圣龙眼中,手下的这些红棍没有一个可以跟他比的,硬是要矮子当中拔高个,他还是希望将原来的白纸扇阿豪和自己的爱将辛志虎结合起来,这才让他勉强满意。
所以,听到曹怀文的回答,周圣龙一拍扶手,居然坐了起来,“阿文,你很不错!做人呢,就是要有眼光,才能成大事!”
说罢,他冷笑一声,“几个契弟,食碗面反碗底,当我是死人啊?”
“……阿文,你给我加派人手,盯死他们,我倒是要看看,哪个够胆先出头!”
“……阿尤他们几个,也要想办法埋下桩子!”
“……跟和图合勾结的二五仔要揪出来,这个人不除,我心里始终不安!”
“……蒋某人说过,攘外必先安内,放屁,外敌内奸都不能放过,和图合那边也要盯紧!”
“另外,你给我派人去大屿山,让阿东赶紧回来,真当自己是个鱼丸啊,上不了台面!”
他吩咐的事情很多,曹怀文还得掏出纸笔一件件记下,不清楚的还得多问几句。周圣龙不嫌烦,反而觉得曹怀文这种做事方法够细致。
等曹怀文满满当当记了一页纸,周圣龙才停下来喘口气,他连着说了这么多话,人也有点疲乏了,又重新躺回摇椅,闭着眼睛休息。
曹怀文老老实实地坐着等了一会,还以为这老头睡着了,正想起身给对方掖一下毯子就告辞,周圣龙却幽幽地说道,“RB人刚刚来过。”
曹怀文知道还有下文,就安静地等着对方继续往下说。
“阿文,你猜猜,他们来干什么?”
“龙爷,我猜不出!”
“嘿嘿,这RB人是过来探我的老底的。”周圣龙自嘲的一笑,“没想到,我生场病,居然能惊动这么多人!”
“龙爷,我想RB人可能听到些什么,也许是有人特意跑过去说了些什么,”曹怀文偷觑一眼摇椅上的老头,趁机下眼药,“不过,我觉得,RB人的眼光没有那么差,他们应该知道,只要龙爷在,香港仔、薄扶林、黄竹坑,这三个地方就稳如泰山,要是换个人,龙爷,您说这些地方会怎样?”
“哈哈……”,这马屁拍的好,周圣龙不由得仰头大笑,笑完之后,才虚点一下曹怀文,“阿文,你什么都好,就是爱托大脚(爱奉承),以后在龙爷这里不需要这样!”
曹怀文急忙辩白,“龙爷,这您可是冤枉我了,我这人一向喜欢有碗话碗,有碟话碟(说话直率,有什么说什么),别的人要我讲,我还不会讲呢!”
周圣龙微微颔首,居然还指点曹怀文,“阿文,你记住,做人要直,说话要弯,不能什么话都往外说。”
曹怀文连忙赔笑道,“龙爷,我记住了!”
“明天山口太君和岩井太君要去RB,你晚上辛苦一下,替我送点东西过去,略表我们和圣堂的心意。”周圣龙突然又交代了一个任务。
“好的,我过会儿就去。”曹怀文心想,这是和手下的红棍们比财力了。看来这个岩井之刚,今年过年捞了不少。
等到曹怀文告辞的时候,周圣龙突然说道,“阿文,去把书房那台收音机搬回去。”
曹怀文一愣,推辞道,“龙爷,怎么好好的想起这个?我不能要!”
“是不能要?还是不想要?”周圣龙脸上带着点嘲讽的笑容,“你每次到我这里,都要对着这机器又摸又看的,你当我有眼无珠喽?”
曹怀文讪讪一笑,“龙爷,您讲笑啦!”
“哪个跟你讲笑,搬去,”周圣龙拍拍扶手,“不搬,我就把它砸了!”
………………
………………
收音机没有搬回家,而是搬进了曹怀文在香港仔的一间单门独户带院子的小宅子,这也是周圣龙的产业,连同锄奸队的秘密据点一起,交给曹怀文支配。不得不说,在笼络人心上,周圣龙确实是大手笔。虽然这幢小院因为受到战火的波及而破败不堪,但毕竟是独门独户,稍微修缮修缮,就是曹怀文这辈子拥有的第一处房产。
放下收音机,曹怀文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改造。这时候香港的收音机,都被强制取消了短波功能,这是RB占领当局为了封锁信息的需要。
不过,对于曹怀文来说,将它改造成可以收听盟国节目的短波收音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借着在RB工厂当技术顾问的机会,自己悄悄找了一些材料,又重新改造了线圈和磁棒,只花了几个小时,他就听到了久违的德语节目和英语节目。
当他将频道调整到《********》的时候,恰巧听到电台在播放一首德国人创作的歌曲:《莉莉玛莲》。
电台里播放的是叛逃到美国的德国女歌手玛莲娜?迪特里茜录制了爵士版本,他不仅受到美国士兵的欢迎,还被德国纳粹军人在私底下广泛传唱,虽然这首歌在德国国内已经被视为靡靡之音,遭到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的严禁。
“你熟悉我坚定的脚步声,每夜痴痴地等候,我来得再晚也从不怨怼。
不管我发生什么事,依然等候在那路灯下,
想和你一起啊,莉莉玛莲,想和你一起啊,莉莉玛莲。”
熟悉的德国词句,充满爵士风格的曲调,洋溢在被遮蔽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让曹怀文沉醉。
他跟着收音机轻轻哼唱,幸好,这首歌不仅朗朗上口,而且长长的四段歌词,只有一个曲调,学起来很是方便。等这首歌曲结束的时候,曹怀文已经模仿得有模有样。
这天晚上,他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始终觉得有件什么事情没有做,终于当他在梦里见到温悠子的时候,他突然一咕噜翻身坐起,“过年了,我居然没有跟她联系。”
第二天上午,曹怀文翻出温悠子卧室的电话号码,抽空跑到香港仔邮局,交了昂贵的话费之后,走进了木头岗亭一样的电话间。
“喂,我是悠子,请问谁找我?”当电话里响起温悠子那百灵鸟一般的嗓音的时候,曹怀文差点高呼感谢上帝。
“悠子,是我,新年快乐!”曹怀文压抑着自己的激动,送上迟到的祝福。
“噢!”话筒那边传来一声惊呼,“阿文,是你吗?”
不等曹怀文回答,温悠子的声线瞬间拉高,怒气冲冲地说道,“你白痴耶,怎么突然就消失了?我还去公交公司找你!”
“……我还带了奶茶,鸳鸯奶茶,我亲手做的嗳!”
“……你都想不到,我心里有多难受!”
歇了口气,温悠子继续发作,“还有嗳,这么长时间都没消息,你扮失踪吗?你这人好没有礼貌嗳!”
看来是真的气坏了,美丽的女孩一口气数落了半天,当预交的电话费用完的时候,曹怀文只来得及说了一句,“悠子,我的电话费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