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归程,一行三十多人在耿子平的带领下,决定过海到西贡半岛,然后再运送曹怀文等人返回香港仔。
这是曹怀文的要求,他知道自己能够远行的机会不多,就跟耿子平商量,希望能够先到九港大队学习参观一下。而耿子平也乐意借机拉近双方的距离,欣然同意了曹怀文的请求。
西贡半岛在后世有着“香港后花园”的美称,这其中的意思,换个说法就是落后。它在地理上属于新界的一部分,这里人烟稀少,而且绝大多数居民集中在将军澳一带;西贡的地形复杂,山陵丘壑密布,即便在后世,也少有人愿意来开发。一直到七十年代,港府才决定将这里辟为郊野公园。后来,被称为香港史上最伟大总督的麦理浩,又在此兴建长达一百公里的“麦理浩径”,将群山之间原有的山道野径进行整修,之后陆续制定多达十余条的远足路线,从而成为户外运动爱好者的天堂。
遇袭的曹怀文等人,就在这样一条山道野径上。
这是一条不宽的山路,一侧是山崖,一侧是浅浅的小河,河的那边是座缓坡,距离山路约有两百米。
从地势上看,这是一个打伏击的好场所,敌人选择这里也是花了心思的,却不知道九港大队的尖兵为什么没有发回警报。
第一排枪响过之后,山路一侧缓坡上的灌木后、草丛中,站起几十个身影,边开枪边向下冲锋,试图一举击垮九港大队。
如果是一般的队伍,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之下,倒也有可能溃散。但这次为了护送美国飞行员,九港大队挑选的都是队伍中的精兵强将,其中还有几个是鼎鼎大名的刘黑仔培养出来的神枪手。
枪声一响,这些神枪手已经找好隐蔽物,不需旁人命令,自发开始反击。此时见到敌人冲锋,正合心意,冷静地趴在原地,枪口瞄着远处草丛中若隐若现的身影,轻轻地扣动扳机,只打了十几发子弹,立刻压制住敌人的猖狂。对方的枪声迅速稀疏,伏击者纷纷乱乱,嚷声一片,急吼吼地寻找就近的掩体来庇护自己。
这时候,已经有人给耿子平的胳膊做了紧急包扎,幸好没有伤到骨头,不过血流得太多,让他的脸色异常发白。
耿子平强撑着身体,观察了一下战场形势,松了口气,对身边的曹怀文说道,“别担心,是警备队,我们会很快打退他们。”
耿子平盯着对面的缓坡,嘴里话锋一转,“阿文,你的人我现在要用!”
曹怀文知道这时候不是保存实力的时候,也不计较耿子平的揽权,爽快地说道,“全都交给你了。”
耿子平虽然是政工干部,但长期的军事生涯,让他也有不错的指挥能力,他先指挥队伍收缩靠拢,以仅有的一支机关枪作为火力支撑点,再配上几名神枪手,构成一道单薄的防御线,以此挡住敌人的进攻;同时命令一名小队长带上包括阿勇他们在内的其他士兵,绕道侧后攻击敌人。
耿子平的胆子大得很,看这架势,不仅是要击破敌人的伏击,还想着反口吃掉对方,至少也要留下一部分。
不过对面的敌人倒也狡猾,一看情况不对,立刻撤走,毫不拖泥带水。所以当一个多小时后,包抄的队伍赶到的时候,敌人已经跑了。包抄部队暴跳如雷,奋力地追上去,最后只是吃到个尾巴,打死了两个落在后面的倒霉蛋。
这一仗双方各有死伤,但吃亏最大的就是曹怀文的锄奸队,伏击一开始,就有好几名队员被击中,最后打扫战场的时候,已经有一名队员当场死亡,一名重伤,还有四个轻伤。曹怀文一共才带出来十几个人,这下可好,连死带伤差不多要一小半,锄奸队可谓是元气大伤。
曹怀文心里很沮丧,可还得强撑着安慰阿勇等人,他们的年龄与曹怀文相仿,可心理成熟度却远远不及,有些人这时候已经在哽咽哭泣,也不知道是因为难受还是害怕。
耿子平吊着一只胳膊把曹怀文拉倒一旁,抱歉地说道,“这事情责任在我们,没有提前发现敌人的埋伏。”
曹怀文心中虽有火气,但是忍住了,只是无奈地说道,“这就是战场,稍有疏忽就是吃大亏。”
他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带着点疑惑问道,“他们敢和九港大队动手?”他知道香港警备队是RB占领当局建立的一支仆从军队,成员包括香港人和在港印度人,战斗力并不强,一般情况下,都是被RB人用作城市守卫和街道巡逻。
耿子平苦笑,“估计这是香港唯一敢和我们在野外对打的警备队。”
经过耿子平的一番介绍,曹怀文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
西贡半岛是九港大队的老根据地,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人民党派遣一支游击队回港坚持斗争,选择的落脚点就是西贡半岛,蚝涌的车公庙在很长时间内被作为九港大队的司令部所在地。
但就是在这里,有一支类似于地主还乡团的汉奸武装,在RB占领军的支持下,死心塌地的,长年累月的,坚持和九港大队争夺对西贡的控制权。
这支汉奸武装的首领是西贡区区长肖亚春。这个肖亚春花名叫做“四眼春”,十几岁就外出闯世界,捞了大笔金钱之后返回西贡老家做了个富家翁。RB人实施分区制度后,他花钱运作成为西贡区的副区长,后来又成为区长,是个丧心病狂的铁杆汉奸。当鬼子开始建立仆从军的时候,他又积极响应,出人出钱出力,并把自己的弟弟肖亚秋给塞进去做了一个伪军官。
今天带队伏击的就是肖亚秋,花名“泥鳅”,是当地有名的黑帮派分子。
“肖亚春、肖亚秋。”曹怀文咬着牙,牢牢地记住了这两个名字,“总有一天我要跟他们算这笔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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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香港仔的一路上,曹怀文都在沉思,他不是在想两个新仇家,而是在想如何应付老仇人周圣龙的诘难,毕竟对方才是锄奸队的大老板。将队员以训练的名义带出来十天半个月没有问题,但是出去十几个,回来才七八个,少了这么多人,那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到达香港仔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二。对于曹怀文的这次远行,曹父曹母非常的不满,毕竟春节是华人最重视的传统节日,曹怀文倒好,不仅自己没在家过节,还拐走了弟弟阿勇和义弟阿远,让曹父曹母孤零零地冷清过大年,眼泪都不知道流了多少。
不过,在世界上所有的父母心中,没有不能原谅的孩子。当曹怀文几兄弟带着疲惫迈入家门的时候,两位家长心中的不满立刻烟消云散,忙前忙后地张罗着饭菜,将年前储备的一点好东西全都拿出来,做给孩子们吃。
吃完饭,曹母拉着几兄弟坐在一起聊天,曹父则拿出一套茶具,开始摆弄功夫茶。现在的日子不好过,他已经喝不起好茶,茶碗里只放了一点茶沫子,可曹父仍然一板一眼地做着,就像喝的是铁观音一样。
曹怀文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房间里有一包铁观音,是温悠子悄悄从家里偷出来的。当他献宝似的将茶叶双手捧到曹父跟前,曹父一反平日里的稳重,惊喜道,“好茶、好茶……”
突然又皱起眉头,怀疑地看着曹怀文,“哪里来的?”
不怪曹父起疑心,自己的这个长子可是有从RB人那里扒粮食的前科,虽然RB人没证据,却也把曹怀文暴打了一顿,卡车司机的差使也丢了。
“前阵子给别人修车子,人家送的。”曹怀文轻松地回答,他知道父亲怀疑什么,不过,他不在乎。没有那些粮食,一家子老小早就饿死了,哪还能养活这几个半大小子。
说到这个,不得不说RB人的操蛋。占领香港之后,RB占领当局就开始实施粮食配给制度,按照户口本,每人每天六两四,小孩减半,而且还是掺杂着砂石的陈米。就这,还不保证足量供应,你要是去晚了,米站就会空空如也。
闲聊了一阵,曹母就询问自己的长子,“阿文,今年还没有上香,你看哪天去比较好?”
曹怀文心里盘算了一下,“阿妈,这两天我得先到场子里看看,初五吧?行吗?”
曹母不放心地叮嘱,“初五那天一定要去去,再晚了,菩萨要怪罪的。”
曹怀文呵呵一笑,“阿妈,放心吧,这大过年的,场子里没生意的。”
第二天,曹怀文几兄弟一大早就起床,吃过早饭,骑上自行车就往香港仔奔去。在香岛道路口,几个人分了手,阿勇和阿远要去锄奸队的秘密基地,曹怀文自己一个人往运输维修场奔去。
正如曹怀文所料,这个时候的维修车间并没有什么业务,RB主管干脆给工人放了大假,薪水也借此机会停发,倒是打得一副好算盘。
曹怀文在空荡荡的维修车间里转了一圈,就骑上自行车,往香港仔大街的和圣堂堂口驶去。
那里才是今天要应付的重点。想起周圣龙对付涂志刚的果决狠辣,曹怀文心里突然有点发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