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现何赛芳偷人之后,周圣龙对后院重新做了改造,另外辟出一间厢房作为书房,而且这书房另外开门,不会和女眷有什么交集之处。
脸色有些发白的曹怀文,就坐在这间还带着点石灰水味道的房间里,等着周圣龙的到来。
他随意打量着这间新改造的书房,一张圆桌四个圆凳,一个摆放着铜炉瓷瓶的博古架,两个堆了线装书的书架,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窗前一张书桌,桌子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有一台收音机。
比较奇怪的是,书房里居然还有一张躺椅,难道周圣龙和人谈事情的时候,还要躺着说话?
曹怀文没猜错,周圣龙果然是躺在椅子上说话,还盖了一条毯子,疲态尽显,语气迟迈。
聊了一会儿,周圣龙突然道,“阿文,下午的时候,你好像有些什么话没有说完?”
曹怀文一惊,这老头的眼睛还挺毒,看来以后还要更加小心一点。心里这样想着,他脸上就露出一副犹豫的神色,迟疑地道,“龙爷,这个……”
周圣龙不悦的哼了一声,抽抽他的大鼻子,“在我这,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曹怀文咬了咬牙,做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龙爷,那我说了?不过,您听完了,可不许生气……”
“快说吧,别磨磨唧唧的,咱们江湖人,从来不会做什么娘娘腔的勾当。”周圣龙也做出一副不满的模样。
“龙爷,承您厚爱,我最近才有机会接触帮内的事情,接触的越多,心里越是惊讶,和圣堂虽然是龙爷的和圣堂,但仔细看看,好像又不是……”
躺椅上的周圣龙猛地眉头一蹙,旋即又放松舒展。曹怀文假装没看见,继续说道,“加上今天新拜的红棍,和圣堂的地盘分成了五块,从杰哥开始,每个大佬都有一块地盘,唯独龙爷您自己没有,这样的话,就造成帮中的大部分草鞋、四九都不得不依附他们,这么多年下来,早就和各位大佬密不可分。相反的,能够直接听龙爷您招呼的弟兄却不多,这才是没办法从帮中招募锄奸队员的根本原因……”
周圣龙仰面听着曹怀文的见解,他虽然面色如常,但脑子里却在急剧运作,仔细琢磨曹怀文的意思。
慢慢地,他想明白了,曹怀文这番话的意思有两重:左手“削强藩”,右手“提拔新人”。
看多了三国,听多了粤剧的周圣龙,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的确,目前这些红棍都已经各有势力,就算是今天新扎职的红棍阿耀,手下也有一票跟随多年的四九,不然的话,周圣龙也不会选他做红棍。而这些红棍单个看,都没办法撼动周圣龙对和圣堂的统治,但未来有一天,有那么两三个联合起来,失去辛志虎这个死忠的周圣龙必败无疑。
越想,越是心惊,等到曹怀文讲完,周圣龙身上黏糊糊的尽是白毛汗。半晌,他哑着嗓子问道,“阿文,你既然想到了这些,那你说,龙爷我提哪些人上来?再说了,一个堂口也没办法有太多的红棍,加上今天的阿耀,红棍的位置已经满了……”
曹怀文心里早有答案,却皱着眉头装作在费力的思考,过了好半晌,他才摸了摸下巴,沮丧地回答道,“龙爷,我……也就是想到了这些,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圣龙倒也不怪曹怀文,在他心里,这个后生仔虽然很聪明,也敢想敢做,但毕竟还太嫩,需要多加磨练。他摆摆手道,“不要紧,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好了!记住,以后想到什么就来跟我说,不用担心讲错话,知道吗?”
“记住了,龙爷!”曹怀文恭谨地起身应承。
周圣龙满意地笑道,“你很好,看你的样子也很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等曹怀文退出书房,周圣龙才重新皱起眉头,陷入深深地思考。
这天晚上,后院书房的灯亮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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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走出和圣堂大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疲惫万分、浑身酸痛的曹怀文,再次踏上归家的路途。他一边走一边思索今天的对话,看看有什么遗漏,或者有什么缺陷、马脚。
对于自己出的主意,曹怀文不担心周圣龙这老狗不上钩。可以说,这是历史的必然选择。古往今来,能够获得稳定统治的帝王,都玩过这一手,将那些势力已成的部下干掉,换上新鲜血液。再过十年八年,又干一次,就像割韭菜一样,一茬一茬的割,确保自己的统治牢不可破。从刘邦到赵匡胤再到朱元璋,包括伟大领袖,莫不如此,无非手段上是激烈还是温和,就这点区别而已。
和圣堂里周圣龙一人独大,雄霸香港仔七八年,早就应该换换血了,即使自己不提醒他,过不了两年,他也会想到。如果他想不到,那么,等待他的下场只有一个,被其它人替换。在黑帮派,这是一种非常正常的现象,有多少黑老大是被自己的手下推翻的?
曹怀文在香岛道上边走边思考,行至半途,他转身下了沙滩。一块岩石后,阿勇和阿远正在一艘舢板上等待,“阿哥,来了?”
“唔……”曹怀文上了船,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阿远,“给,已经凉了,凑合着吃吧。”
阿远接过来,打开一看,惊喜的跟阿勇说道,“勇哥,是捞鸡。”
阿勇抽抽鼻子,果然闻到一股捞鸡的香味,憨憨一笑,“阿哥,哪来的?”
“跟那帮烂仔吃饭,我悄悄留了点,别嫌少啊!”曹怀文拿起一支桨,和阿勇一起用力划,嘴里催促,“阿远,你先吃,吃完了让你勇哥也尝一下。”
低低地笑语在夜色中荡漾,小船像离弦之箭一般滑向外海。
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小船来到了几兄弟以往进行隐蔽活动的礁石区,小心地拐了进去。里面传来一声低低地喝问,“是阿勇吗?”
阿勇也压着嗓子回答,“是我,福叔。”
几块巨大的礁石之间,已经有一艘乌船停泊在那里。这是是闽广沿海的一种木帆船,由于甲板上没有建筑,其形如槽,船涂黑色,所以学名叫做乌艚。又因为它的船首一左一右装饰有两只大大眼睛,像是南粤人喜欢吃的一种鱼,所以又被叫做“大眼鸡”。这种船用途广泛,可以做渔船、运输船,在冷兵器时代,还可以改装成战船。在明清时期,中国人已经能制造排水量两三百吨的大型乌船,进行海上远航。但随着民间普遍采用国外海船,乌船便渐渐退出了海外远航,只在内河航行,造船技术也随之萎缩,船只越造越小,变成了现如今的普遍只有二三十吨,有个五十吨便可称之为大船。
眼前的这艘,排水量大约在三四十吨,和小舢板一比,算的上是庞然大物。阿勇把船靠着大眼鸡停好,然后在船上人的帮助下,众人被拉了上去。
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个子粗壮,在气死风灯微弱的火光下,脸上的海锈清晰可见,一望而知这是个常年跑海的水上人。他热情的拉着曹怀文的手,“阿文,这几天真是麻烦你了……”
曹怀文用力地捏了一下他的手,“福叔,又说客气话,你可是打鬼子的好汉,可不许这么磨叽……”
福叔呵呵一笑,“那行,我不说了,东西都弄好了?”
曹怀文点点头,“我先装上去试试吧,如果还有问题,我现场解决。”
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手工打磨的轴承,朝福叔示意一下。
几个人赶紧给曹怀文腾地方,曹怀文也不客气,来到一个黑黝黝的物事前,蹲下身子开始忙碌。扳手、起子、小锤、锯条,一件件工具在他灵巧的双手中,就像活了一样,不停的被拿起又放下,像是一个国画大师在一张白纸上挥毫泼墨;又像一个指挥家在璀璨舞台上指挥交响乐团在演奏。
这是一台发动机,是九港大队水上中队的战利品。上次阿勇回来,其实另外带着使命,就是水上中队在一次伏击运输船的时候,缴获了几台报废的发动机,水上中队的领导希望能够将它们修复,以便现在的帆船改造成机帆船。
东西运过来之后,经过曹怀文几天的努力,三台发动机拼凑成可以使用的两台,今天是最后的收尾工作。
天光微微发白的时候,工作总算告一段落,饶是曹怀文年纪轻轻火力壮,这时候也累得一张脸发白,细长眼里满是血丝。他把最后一颗螺丝拧紧,疲惫地吩咐道,“应该可以了,试试吧。”
福叔年纪大,更是累得够呛,他点点头,起身拿来一桶油料,灌进发动机,用一根转轴插进启动槽内,双臂用力使劲的转动几下,“轰隆隆”一阵巨响伴随着股股黑烟,发动机有节奏地抖动着,顺利的开始运作。
甲板上一阵欢呼,福叔也高兴地咧开大嘴呵呵直笑,一转头,却发现曹怀文已经靠着船舷沉沉睡去。
曹怀文实在是太累了,这些天,他不仅要在运输维修场上班,还得琢磨和圣堂的锄奸队,兼顾着怎么除掉黄志杰,三更半夜的时候,还得在海上来回几个小时,跑到这隐蔽处加夜班,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这么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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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股子疲乏,一直到曹怀文走进自己办公室的时候,都没有缓过来。所以当他换好工作服,安排完几样工作,开始画一副图纸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笃笃”、“笃笃”……,办公室的房门被敲了又敲,曹怀文听不见,睡得很香甜。
“笃笃”、“笃笃”……,办公桌的台面被敲了又敲,曹怀文没醒,仍然是呼呼大睡。
“啪”、“啪”……,来人终于忍无可忍,拿起桌子上的文件夹,照着曹怀文的脑袋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