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顿道的大斜坡对木炭汽车是个考验。幸好,曹怀文设计改造之后的凯迪拉克75型很争气,木炭气化炉提供的煤气足以让发动机产生源源不断的动力,一路很顺利地驶进温家花园。
一直到车子停稳,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李国峰才消去心里的担忧,这辆车是给老爷温木良坐的,一定得万无一失。
他满意地冲着曹怀文笑笑,“阿文,走,先安排你住下,然后跟我一起下去饮茶。”
曹怀文把钥匙交给温家的司机,拎着自己简单的行李,跟着李国峰向主楼旁边的一栋宅子走去,他在这里要住一两天,如果几辆改装车都没什么故障的话,他才会回到香港仔。
他倒是很乐意这趟短差,一方面是因为那个易装女孩温悠子的缘故,还有一半是温家人做事很大气,主动提出支付误工费和来回补助,虽然这钱会被RB人截留掉大半,但就是冲着温家人这份体贴,曹怀文也愿意帮这个忙,何况这也是他亲手设计制造的产品不是?
佣人已经收拾好曹怀文住宿的房间,看来温家对曹怀文这种技术型人才还是很看重,没有安排下人房,而是给曹怀文腾出了一件客房。
不愧是大富之家,客房的条件很好。厚重的木门配着铜质的门把手,门上还有门铃,进入房间,就是一个小小的客厅,经过客厅才是住宿的卧室,而在卧室内,还有一个单独的浴室,里面居然有曹怀文好久不见的抽水马桶,都被打理的干干净净,光泽照人。
李国峰没有劳动佣人,而是自己笑嘻嘻的给曹怀文介绍着电风扇开关、电话拨号方式等房间设施,还抱歉地告知由于电力短缺,现在要到了晚上才供电。
等曹怀文简单的收拾好,李国峰才带着他,一起来到副楼的草坪上喝茶。
温家花园很大,占地约有十几亩,由一栋主楼一栋副楼组成。曹怀文一路走来,发现这里除了西式别墅常见的草坪、花园之外,居然有一个露天游泳池,这是这个时代比较少见的,曹怀文暗地里猜测,温家的主人也许真的爱好运动,否则他不会有勇气在室外赤身露体。
两人一坐下,立刻有女佣过来等候吩咐。李国峰征求曹怀文的意见,“阿文,喝什么?这里有咖啡,红茶和绿茶。”
“乌龙茶有吗?”曹怀文想了想,笑着跟李国峰说道,“我想借花献佛,给峰叔敬一杯功夫茶。呵呵。”
这答案有点出乎李国峰的意料,不过还是示意佣人将茶叶茶具一起送上来。他笑道,“阿文,你还真是让我……怎么说呢,有点好奇啊,功夫茶?你知道我是哪里人么?”
李国峰故意在粤语中露出一点口音,戏谑的看着曹怀文。
曹怀文呵呵一笑,“峰叔是潮汕人?看来我这次是在鲁班门前弄大斧喽。”
李国峰笑着摇摇头,“谈不上班门弄斧,不过,我喝功夫茶二十年,也算是有点心得了。”
曹怀文不怕献丑,“峰叔喝的是潮汕功夫茶,我这是客家功夫茶,不知道两家有什么不同?”
李国峰果然见多识广,“哦,客家功夫茶,这个我也喝过,其实手法都差不多,如果硬要说区别,那就是在茶具上,客家人泡茶喜欢用大盖茶碗,而我们潮汕人用的是茶壶,嗯,也许还有一个区别,就是茶杯的数量不同,我们潮汕人喝功夫茶一定是四个茶杯,而客家人则没有这个讲究。”
很快,佣人将茶叶茶具一起送上来,在小方桌上依次摆开。
曹怀文伸手拿起茶罐,揭开看了一下,竖起大拇指赞道,“峰叔,这是铁观音,青蒂绿腹蜻蜓头,这茶一看就不是凡品。”
遇到了识货人,李国峰也来了兴致,“这是老爷送给我的……你再嗅一下这茶味。”
曹怀文举起瓷质的茶罐,在鼻端快速地掠过,一股淡淡的香气迅速充盈鼻腔,他不由得再次称赞,“峰叔,你这是正宗的安溪铁观音。”
鉴赏完茶叶,曹怀文娴熟地升起炉火,然后开始摆茶具。先在桌上放着一个瓷盘,盘里放上一个大盖茶碗,几个酒盅大小的茶杯。
这些准备工作做完,红泥炉子上的水也烧开了,曹怀文冲着李国峰一笑,便提起水壶,先用沸水浇烫茶碗和茶碗盖,放下水壶,拿起一个竹镊子,伸进比拳头大一些的瓷茶罐中,夹出棕红色的茶叶来,放到碗里,茶叶占了碗的三分之一左右,这才提起水壶,缓着水流,倒进茶碗里,就见茶叶在碗里翻飞。
眼看碗里的水满了,曹怀文停止倒水,静静地看着茶叶缓缓地落在碗底,些许茶沫漂在水面,他又小心地继续加水,便见那些漂浮物从茶碗边沿流了下去,流到瓷盘。
到这时候,曹怀文便将水壶嘴儿一偏,水流便转向几个小茶杯,将茶杯都浇透后,他放下水壶,拿起镊子,将茶碗盖儿夹起来,盖到茶碗上,让茶叶继续泡开。这才开口说话:“峰叔,现在这年头,你这点茶来得不容易。”
“嗯,今天就是你来了,我才拿出来献一次宝。”李国峰知道曹怀文此时的心思还在茶上,也就简单地回答。
曹怀文不再说话,又继续摆弄茶具,稍后茶杯边沿的水迹干了,这才端起茶碗,注入小茶杯里,不过,头两道茶水都被用来温洗茶杯,到第三道茶水泡开,曹怀文才用竹镊子拿起一个小杯子,放到李国峰跟前,请他先用。
李国峰接过杯子,小小呷了一口,放下茶杯,说一声好,脸上是陶醉的笑容,“阿文,想不到你年纪轻轻,这泡茶的手法倒是老道,不错,真不错。”
“峰叔你过奖了,我也是自己没事的时候瞎琢磨,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峰叔你可一定要告诉我。”曹怀文自己也拿起一个杯子,只见这茶汤色如琥珀,浓艳清澈;喝进口里,滋味醇厚甘鲜,入口回甘,香气馥郁持久,饮后齿颊留香,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这茶也是一样,经过这一番折腾,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不少,聊天的气氛也比起原先要热络。
“峰叔,你躲在这儿喝茶,我阿爸还在到处找你呢。”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正是易装女孩温悠子,不过她今天上身穿的是宽大短袖的白布衫,下面是过膝黑色长裙,外面随便披着一件淡蓝色的披肩,一副纯情女学生的打扮。
“哦,老爷找我?”李国峰立刻起身,“阿文,那你先坐,到吃饭的时候会有人叫你。”
曹怀文起身恭送,“峰叔,我会照顾好自己,您先去忙吧。”
李国峰匆匆地向主楼走去,温悠子却留了下来,她的性格开朗的很,站在那里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功夫茶具,就撇撇嘴,“你怎么也喝这个茶,这是老人家喝的啦!”
曹怀文心里一动,“茶也可以做得很好喝啊,你觉得这功夫茶是给老人家喝的,那你想不想喝一杯给年轻人喝的茶?”
温悠子不信,“哪有,又在说笑话!”
曹怀文不回答她的质疑,挥手叫来立在远处侍候的佣人,吩咐了几样东西,这才对温悠子说道,“人生的乐趣,就在于不断的尝试和发现,所以,不要轻易去对一件事情下判断哦。”
“哼,说话老气横秋的,你以为你比我阿爸年纪还大啊?”温悠子抽抽鼻子,看见佣人走远了,才不满的抱怨,“我不吃糖,这会让人家发胖的。”
说着,还送过来一个白眼,随着眼眸的转动,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就像两柄小扇子一样,忽悠忽悠地扇得人心为之一颤。
曹怀文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紧跳两下,赶紧转开视线,随便找了个话题,“你今天怎么没有穿西装?”
“嘻嘻,你傻啦?这是在家里耶,难道穿西装被我阿爸骂啊?”温悠子嗤笑一声,“不过,我已经让人去给我做你说的那种细领带了,顺便做了几件尖领衬衫,也不知道好不好看,我警告你哦,我可是把这个月的零花钱全都用上了,好几百块呢,要是不好看,你赔我!”
曹怀文苦笑,他作为运输维修场的技术大拿,现在发到手的RB军票每个月也不过一两百块,要不是公司另外发放比钱还要金贵的米粮,这点薪水根本就不够用,这个大小姐还真是奢侈,随随便便就花去自己几个月的工资。
温悠子从随身的小手袋里摸出一个长方形的木头盒子,推到曹怀文这头,“给,这是我帮你买的自来水笔,你看看喜不喜欢。”
曹怀文打开盒子,瞳孔不由得一缩,一支精致大气的红色钢笔静静地躺在黑色丝绒制作的内衬上,红色的树脂笔身,中间一圈细细的金色环扣,旁边放着英文的说明书。
这是一支美国产的1921派克世纪大红墨水笔,它诞生的那一年,西欧正逢爵士乐和装饰艺术大行其道。享负盛名的派克,融合了当时的华丽美学,创造出派克世纪系列笔。首先推出的就是大红世纪笔,当时售价七美元,引入中国之后,售价在三十到四十块银圆,是世界上最贵的钢笔。
曹怀文咽了一下口水,抬头看着温悠子,“这笔太贵,我现在还买不起,如果你愿意接受分期付款的话,我可以多支付你一部分利息。”
温悠子不清楚什么是分期付款,她也不打算了解,豪爽地一挥手,“不用了,你帮我设计领带,这支笔就算是本小姐的感谢。”
曹怀文不是个矫情的人,他很爽朗的点头应承,“那为了表示对你的感谢,我一定请你喝一杯世界上最好喝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