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39年,刘禅将蒋琬升为大司马,用费祎顶替蒋琬尚书令的位置。公元243年,大司马蒋琬还驻涪县(今四川省绵阳市),对曹魏采取守势,同时晋升费祎为大将军。
拿今天的话来说,大司马大约相当于全军最高统帅,大将军大约为国防军总司令。后主让蒋琬、费祎分权制约,自己坐镇中枢,自得其乐,如果诸葛亮能睁开眼看看,能说阿斗不懂政治,没有执政经验么?
蒋琬死于246年,此后费祎接替蒋琬位置,至公元253年被曹魏降人郭循刺杀于汉寿(即葭萌县,今四川省广元市)。
在蒋琬当政期间,姜维先为偏将军,后为镇西将军。费祎当政期间,姜维为卫将军,相当于首都卫戍司令。在蒋琬、费祎当政的二十年间,姜维并不统领边防军负责对外作战。姜维不忘乃师遗志,屡屡要兴师北伐,都被蒋琬、费祎抑制,最多给个万把人,让他折腾一阵。
话又说回来,不让姜维折腾也不行,人家会说你蒋琬、费祎不讲政治,忘了国仇。在政治上,的确是需要不时地在魏国的边境上放几枪的,以示与“汉贼(指篡汉的曹魏帝国)不两立。谁叫蜀汉帝国以东汉王朝的法统继承者自居呢?
在蒋琬、费祎相继当政的二十年间(公元234—253年),益州的老百姓大概还过了些许安定的小日子,逃进益州的难民们还像个难民的样子。至少有口饭吃,能睡个安稳觉,后主刘禅善莫大焉。
公元253年费祎死后,做了二十五年媳妇的姜维终于熬成了婆。姜婆婆开始像他的老婆婆诸葛亮一样折腾,几乎每年都有针对曹魏帝国的军事行动。小小的蜀汉帝国又开始鸡飞狗跳,蝇虫泣血。
姜维的穷兵黩武,引起了全国上下、朝廷内外的一致声讨、普遍反对。姜维手下的两员大将张翼(镇南大将军)和廖化(右车骑将军)对姜维的所谓北伐大起反感,张翼甚至在关于北伐的廷议中当面顶撞姜维。
公元262年,蜀汉帝国灭亡前一年,发生了一个“黄皓迫害姜维”事件。这时候,“小人”陈祗(陈祗接替董允为侍中、尚书令,加镇军将军)已死(公元258年),宦官黄皓专权,图谋以右大将军(即副大将军)阎宇取代姜维,吓得姜维躲到沓中(今甘肃省舟曲县)种麦子去了,再也不敢回成都,这就是姜维的“沓中屯田”。
上文说过,刘阿斗并不是不懂政治、不懂权力运作的人。黄皓的专权,与董卓、曹操的专权是不一样的。董卓的权力,来自于他的霸道,那叫乱权。曹操的权力,来自于他的强势,那叫擅权。黄皓的权力,来自于刘禅的许可,那叫授权。
刘禅这个人比较温和,不喜欢走极端。刘禅既要借重姜维的军事能力,又不忍心废掉姜维,便剥夺姜维的部分权力,交由黄皓行使。这大概就是事情的真相。
姜维的受排挤,不是黄皓专权、小人乱政一句话这么简单。依我看,这是以黄皓为首的鸽派与姜维为首的鹰派的一次交锋。这应该是“国策”之争,而不是人事斗争,人事斗争往往至对方于死地。黄皓他们,只是抑制姜维的权力,事实上并没有迫害姜维。
说黄皓排挤姜维,是专权误国,其实又是后世之人给自己的思维下套的结果:诸葛亮是伟大、正确的,姜维是诸葛亮嫡传弟子,衣钵继承者。老师一贯正确,学生还能错吗?自然,姜维不管做什么,都是伟大、正确的了。谁反对姜维,谁就是反对诸葛亮,反对诸葛亮,当然是专权误国了。
通常的概念是,专权并不一定等于误国,有时候,专权还是必须的、卓有成效的。可到了姜维这里,别人得到的授权也就成了专权。何况,黄皓是个割掉了鸡巴的阉人,这种人专权,不是误国也是误国。
不管怎么折腾,蜀汉帝国终于走到了它生命的终点。
公元263年五月,司马昭决定征蜀;八月征蜀大军在洛阳誓师。曹魏帝国的征蜀大军,三路分头并进,征西将军邓艾正面进攻沓中的姜维,雍州刺史诸葛绪截断姜维退路,镇西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钟会进攻汉中。姜维顶不住邓艾的压力,退往剑阁(今四川省剑阁县)。
钟会派兵包围汉中的乐城和汉城,自己率主力直扑阳安关(即阳平关),南下进击屯兵剑阁的姜维。西边的邓艾取道阴平(今甘肃省文县),越过陡峭险峻、七百里无人烟的摩天岭,兵锋直指成都。
诸葛瞻率兵至涪县(今四川省绵阳市),败回绵竹(今四川省德阳市),战死。刘禅派他的小舅子、张飞的儿子张绍北上,与邓艾联络、洽谈投降事宜。刘禅命回救成都、已到郪县(今四川省中江县)的姜维就近向进抵涪县的钟会投降。
曹魏帝国的征蜀大军,用两个月的时间,费了一点吹灰之力,就将蜀汉帝国碾个粉碎。真正的作战时间,只有一个月。
蜀汉帝国必亡,这不用多说。令人困惑的是,山川险峻、易守难攻的蜀汉帝国,它的灭亡竟如此的迅速,甚至有些悄无声息。就像深秋的一片黄叶,一阵风吹来,轻易地脱离树枝,在空中打个旋,倏然落地。
兴亡自有评说
大多数历史学者认为,蜀汉之亡、之速亡有四个原因:刘禅昏庸、陈祗乱政、黄皓专权、谯周卖国。
我们来看看,这些说法是否有道理,多大范围内、多深程度上有道理,看看有没有别的“道理”。
皇帝昏庸
所谓昏,是指不明事理。所谓庸,是指能力低下。这里不明事理的“事理”是什么理?最大的事理无过于存亡之理。刘禅是个慵懒的现实主义者,这不能说明他不懂事理。正因为他懂存亡之理,他才不会瞎折腾,才让自己过一阵舒心的“大日子”,并让老百姓过几天安稳的小日子。
诸葛亮和姜维明明知道,蜀汉帝国是为灭亡而建立的,却固执地为自己早已破灭的理想,为了自己所谓的名节和历史地位,不停地折腾百姓。当然,诸葛亮和姜维也是明事理的,但却让各级干部和全国人民蒙在鼓里。
至于刘禅的理政能力,在诸葛亮眼里,肯定是不行的。在诸葛亮生前,刘禅被关在深宫之中,连实习的机会都没有,即使有能力,也表现不出来。诸葛亮死后,从刘禅的废丞相官位,对蒋琬、费祎的人事安排以及对姜维穷兵黩武的抑制等等,看可以看出,刘禅的理政能力并不差,还很有一套政治手腕。当然,像他的老爹一样纵横疆场,攻城略地,刘禅肯定不行,但做个守成之君,应该还是很凑合的。
再来看看陈祗乱政和黄皓专权。
大臣乱政
陈祗的前任,是侍中(后兼尚书令)董允。这个董允就是诸葛亮第一次北伐前夕,上《前出师表》中提到的董允:“宫中、府中俱为一体,不宜异同……侍中郭攸之、费祎、侍郎董允等,先帝简拔以遗陛下,至于斟酌规益,进尽忠言,则其任也。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必能裨补缺漏,有所广益。若无兴德之言,则戮允等以彰其慢。”
历代读史的人,很少有人细细地解读诸葛亮《前出师表》中的这段话。
诸葛亮北伐时,董允还是侍郎(侍中的次一级官员)。位在董允前面的侍中郭攸之,“备员而已”,费祎很快升为丞相府参军。诸葛亮的这段话的意思大致是这样的:陛下,俺老诸葛告诉您,宫廷的规制、行动应该与政府一致,不能有所区别……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是您老爹指定给您的,他们的责任就是向您进尽忠言。如果他们不尽责,我就杀掉董允(说杀人的时候,不提郭、费,仅提董允)这些人。
诸葛亮的言下之意大致是这样的:陛下,您可听清楚哦,宫廷得听政府的(自然,您就该听我的)……董允等人是我指定来看管您的,您听他的也得听,不听他的也得听,否则我就杀人给您看。
什么“党政不分、政企不分、管办不分、董事长总经理不分”,诸葛亮在古时候就搞这一套。
拿今天的话来说,侍中就是皇帝的政治秘书,位低而权重。董允当了侍中、尚书令以后,确实不负诸葛亮所托,把刘禅管得死死的,黄皓也不敢轻举妄动。
董允、蒋琬都死于公元246年,蜀汉帝国由费祎当政。陈祗是蜀汉帝国司徒许靖哥哥的外孙,幼年丧父,多才多艺,少有才名,深得费祎的赏识。费祎掌权以后,破格提拔陈祗任侍中。
“陈祗代允为侍中,与黄皓互相表里,皓始预政事……吕乂卒,祗又以侍中守尚书令,加镇军将军。大将军姜维虽班在祗上,常率众在外,稀亲朝政。祗上承主指,下接阉竖,深见信爱,权重于维。”
说陈祗乱政,正史中有什么证据呢?陈祗如何祸国殃民,如何结党营私,如何犯上作乱,如何骄奢淫逸,一个事例也看不到。
仔细读读《三国志》中的董允传、陈祗传就知道,陈祗的“乱政”,原因在于,他的官位、地位比姜维低,权却比姜维大。原来如此!比姜维权大,就叫“乱政”,不知这是哪门子逻辑。
诸葛亮死后,刘禅废了丞相官职,却没有设司徒(最高行政长官,相当于宰相)官位,司徒的职能由尚书令行使。陈祗既为侍中,又兼尚书令。费祎死后,大将军的职位不久后由姜维接替,录尚书事(相当于司徒)一职无人接替。说明费祎死后,其录尚书事的职权合并至陈祗身上。拿今天的话来说,陈祗党政一把抓,上下通吃,内外皆管。
问题是,陈祗的权力是基于刘禅的授权。要说乱政,只能是刘禅“乱政”。说皇帝乱政,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陈祗死后,后主至为哀痛,竟号啕大哭。本书多处说过,刘阿斗并不糊涂,不糊涂的皇上为陈祗的死失声痛哭,陈祗不太可能是什么小人吧?
宦官专权
陈祗是个短命的家伙,死于公元258年,即蜀汉帝国灭亡前五年。“(陈)祗死后,(黄)皓从黄门令为中常侍,奉车都尉,操弄威柄,终至覆国。”《三国志·董允传》里的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陈祗死后,黄皓就从掌管宫廷门户的宦官升为大内总管,大权独揽,作威作福,终于导致国家败亡。
黄皓怎么专权,怎么吴国的呢?似乎证据确凿,无可抵赖。见于正史记载的黄皓专权误国的罪状有两条。
一是排挤姜维,想用右大将军(副大将军)阎宇替代姜维为大将军。有关此事的是是非非,上文已经说过。顺便一提的是,这事不能作为陈祗乱政的证据,因为黄皓排挤姜维的事件,发生在公元262年,陈祗早已作古。
二是大敌当前,黄皓隐瞒军情。据《三国志·姜维传》记载,公元263年上半年,姜维给后主上书,说是得到情报,钟会在关中备战,可能会对蜀国有大的军事行动,建议后主分别派张翼、廖化率军加强阳安关口和阴平桥头(今甘肃省文县东南部)的防备。黄皓相信巫师的占卦,认为敌人不会打过来,便密启后主,不要照姜维的话去做,大臣们都不知道曹魏即将有针对蜀汉的军事行动。一直等到钟会将进军骆谷,邓艾将进攻沓中的姜维时,才派廖化去沓中支援姜维,张翼、董厥到阳安关阵地外围呼应。
《三国志·姜维传》的原文是这样的:“皓征信鬼巫,谓敌终不自至,启后主寝其事,而群臣不知。”注意这里的“寝其事”,是指不按姜维的建议去做,即不派兵驻守阴平桥头和加强阳安关守备。还要注意,“寝其事”并不是对曹魏的进攻不做任何准备。曹魏的征蜀大军出动的时候,黄皓还是派兵前去援救姜维,并加强阳安关守军。
事情的真相,是黄皓与姜维的战术不同,姜维认为应该分两线防守(一线沓中和阳安关,二线为阴平桥头和剑阁),黄皓认为应尽全力守住一线。
阳安关是汉中进入成都平原的险关,如果此关失守,就像一千四百年后的清骑兵突破山海关,兵锋直指北京,李闯王立马败退的情形一样。如果沓中和阳安关守不住,守阴平桥头和剑阁又有什么意义?何况,蜀军本来就弱小,再分散而不是集中优势兵力阻击,这是取胜之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