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苏皖清聊了一会儿之后,谭韵筝便回到蒹葭居。还未进门,就看见茯苓正低着头找些什么。
“掉了什么东西?”谭韵筝顺口问道。
“奴婢的一对耳坠找不到了,怕是落在哪个角落里了。近日也真是邪门,服侍老太君的红菱也说自己的镯子不见了一只,还有五小姐的簪子也找不到了。真是流年不利……”茯苓一面低头找坠子,一面碎碎念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一举动倒是提醒了谭韵筝。
上一世自己无意间发现柳姨娘做过偷盗家中女眷首饰的事情,也念及她家贫补贴家用,就没有戳穿她。
如今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击垮她。只是光是坠子啊镯子啊这些小东西当然是不行的,得找个大的东西让她上钩才好…….
“茯苓,你去将我十岁那年皇上御赐的庆安居士的《赏秋图》找出来吧。”谭韵筝心下已生一计……
晚间,因着得知苏皖清有孕的消息,谭天麟立即从南方的分铺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宴席早已备好,京都绣庄所有家眷都坐在八仙桌上,只等风尘仆仆的谭天麟更衣就坐。
换了一件青色长衫的谭天麟眉宇间带着赶路的疲惫,却掩不住溢出的欣喜。他坐在苏皖清的旁边,小心翼翼地为她布菜,嘘寒问暖。
原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嫡子了,没想到皖清这般争气,这真是个天大的喜讯。
这也是谭韵筝重生后第一次见谭天麟。思及上一世他被左尚钦害得卧病在床,形容枯槁,如今却是这样的高大魁梧,意气风发,谭月如鼻头莫名一酸。
自己的爹爹本是天之骄子,上一世却被小人所害成了那副模样。她对于左尚钦和谭月如的恨意又强烈了一些。
谭家老太君坐在首席,轻咳几声,底下有些骚乱的人群立即安静了下来。
“今日天麟特意赶回来,大家也都聚在一起。就着这个机会,有两件事不得不提。这第一嘛,自然就是皖清有孕了。”老太君顿了顿,又继续道:“第二,宫中已有消息放下来了,东宫那边马上要挑出三位女子入宫做太子良娣。我们京都绣庄派出去的宗女,可不能败了第一绣庄的名声。”
老太君话音刚落,众人的眼光就都落在了谭韵筝的身上。谭韵筝被这么多双眼睛扎着,却依旧处变不惊,细细地咀嚼着碗里的红烧鲫鱼。
老太君瞟了一眼无动于衷的谭韵筝,对着谭天麟道:“天麟啊,过几日就将宗女给定了吧,不然东宫那边该催了。”
看着老太太的神情,谭天麟当然知道她话中含沙射影指的是谁。
其实这几日他也为选宗女的事烦忧不已。论地位,韵筝是最合适的人选,哪知在她十岁那年发生了那样的事……将这样的她派出去只能坏了京都绣庄的名声……而月如嘛,这丫头算是所有庶女中绣技最好的了,只可惜身份低微……真是件棘手的事。
谭天麟心中苦笑,听了老太君的话也只能在坐下连连称是。
老太太的一番话又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了谭韵筝的身上。
作为京都绣庄唯一的嫡女,她是当之无愧的入选者,可是在众人眼中,她只是一个胆怯的,绣技平平的无用小姐。
如何能够代表京都绣庄竞选妃子,打败京城各大世家的闺秀呢?
苏皖清看着身旁佯装没事的女儿有些难过,她明白成为众矢之的的感觉。女儿面上风轻云淡,心中一定是难受的。
那厢的谭月如听了这话则有些急躁,她本想着选秀的事情应该会缓上一缓,哪知道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看来回去得和尚钦商量商量,一定不能让谭韵筝入东宫。
老太君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许多陈年往事突然铺天盖地袭来,老太太心中直叹造化弄人。
十七年前苏皖清生谭韵筝的那个夜晚,星象大变,都惊动了皇宫。
后来国师占卜,说筝儿是织女星转世,对于刺绣天赋异禀,甚至影响整个嘉仪国的国运。因此谭韵筝从一出生就成了京都绣庄的希望。她自己也是悉心栽培,希望谭家可以飞出一只金凤凰。
韵筝小时候也的确聪慧过人。三岁便能拿针刺绣,五岁便可画出复杂无比的绣样,到了十岁那年,更是绣出了失传多年的百鸟朝凤图。先皇龙心大悦,赏赐了谭家一副庆安居士真迹。
可从那以后,谭韵筝却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再也没有佳作问世了。以至于现在,只能绣出一些毫无灵气可言的绣品,就像街边小贩卖的刺绣一般,哪儿有半点谭家女儿的风采?在谭家找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都比她强……难道谭家真的就要这样没落下去了?
老太太沉默不语良久,一桌子的人也跟着沉默。
“奶奶”就在众人觉得世界就快静止之时,谭韵筝慢条斯理地放下了筷子,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孙女身为谭家长女,为谭家争光义不容辞。这次,让孙女去与京中闺秀一较高下,如何?”
老太君望着对首的谭韵筝,良久不语。
自己已有多久没有关注过这个丫头了?好像自打她秀不出绝佳的作品起,自己懒得桥上一眼了。这是大概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正视她吧。
如今的她刚满十七,天庭光洁饱满,眼神清澈透亮,身姿窈窕,浑身散发着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龄段人的淡然与成熟。这样美丽的女孩儿,送进东宫一定会受宠的吧?可是她怎么就能灵气尽失呢?
谭韵筝话刚落音,谭月如几乎就要跳起阻止,幸好柳姨娘眼疾手快,将她拦住。可此刻她只觉得坐如针毡。这个蠢女人怎么就转性了?不是非尚钦不嫁的?怎么会同意参加比试呢?那自己入宫的机会不就被堵死了?她和身旁的柳姨娘对视一眼,双双露出紧张和不解的神情。
那厢的老太君听到谭韵筝的话微微有些讶异,还是缓缓开口:“月筝作为嫡长女,身份上是很有优势的。可你早在七年前就失掉了灵气,又如何为谭家争光呢?”
那就将谭韵筝替换下来啊!谭月如急了。在谭韵筝隐藏着自己的实力的条件下,她谭月如可一直是谭家所有宗女中绣技最出色的。若是老太君将谭韵筝的机会取消掉,那么自己代替她去选妃的可能性就是最大的了!可是谭韵筝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她的美梦。
“孙女自会给给大家证明自己的绣技。”谭韵筝从椅子上缓缓起身道:“奶奶可还记得筝儿十岁时,皇上御赐的那幅庆安居士的《赏秋图》?”
“恩。”老太君沉吟道。
“那真迹已供俸在女儿的书柜中整整七年。希望奶奶给孙儿五天时间,以针线,完完整整地秀出《赏秋图》。若是完成了,这便是孙女给大家的交代!”说完这段话,谭韵筝“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君面前,眼神坚毅似钢。
没有见过《赏秋图》的人自然没有任何反应,可是….有幸见过那幅图的人,都露出讶异的表情。
《赏秋图》乃前朝宫廷画师庆安居士所作,此图之所以闻名天下,并不在于其尺寸,而是在于它令人发指的精妙程度。这幅画精细到每一只鸟的羽毛,每一片叶的脉络都清清楚楚,人物身上的服服饰,头饰,也是极为复杂的。庆安居士画这幅画尚且呕心沥血了一个月,而这个灵气尽失的大小姐居然扬言五日内,单凭一双手和丝线就将它完完整整地绣下来?单说这色彩,庆安居士着色变化多端,这世间又哪里找来如此多种类的丝线呢?
“你可知你刚才许下的誓言是许多资历极深的绣娘合力也难以做到的吗?”老太君年轻进宫时,曾有幸一睹《赏秋图》的风姿,她此刻显然是被下座的谭韵筝的言辞所惊到了。
“月筝明白自己说了什么,五日之内,必将一针一线,将《赏秋图》绣出,证明自己的实力!”谭韵筝目光炯炯。
“既是如此,东篱!”老太太招来自己的贴身婢女道:“将我卧房旁边的书房收拾好,准备好丝线,派人去大小姐房内取来《赏秋图》.从明日起,筝儿便闭关五日吧,任何人都不准来打扰。”
“是!”东篱听令后马上指派丫鬟小厮做活儿,丝毫不敢怠慢。
桌上的人面面相觑,都道原来这大小姐真是要将自己逼上绝路了啊。而坐在角落的谭月如和柳姨娘心下却是忐忑不安的。她们都知晓谭韵筝的真实实力,也明白谭韵筝只是为了日后不入东宫为妃,以便和左尚钦长相厮守才隐藏自己的实力的。可是……五天内绣出《赏秋图》这样的旷世佳作无异于以卵击石,难道…谭韵筝想到了什么别的办法?柳姨娘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不妙的事情要发生,却丝毫找不出头绪。
老太君的话刚落音,一个小厮就慌慌忙忙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
“报……报告老太君……”
“何事如此惊慌?”老太君见那小厮汗流浃背,神色紧张,不悦道。
“老……老太君,大事不妙了!茯苓姐姐刚才将蒹葭居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出那副御赐的《赏秋图》!”
“什么?”老太君顿时慌了神。那可是皇家御赐的东西,若是不翼而飞,可是有灭门的危险。她焦急道:“你们这群废物可有仔细搜寻?”
话刚落音,只见茯苓也面色通红地跑了进来:“禀老太君,上上下下全搜过了,就是不见那幅画。平日里小姐都舍不得拿出来挂着的,一般都束在高阁上,奴婢刚刚查了查,根本什么都没有啊!”
连蒹葭居的大丫鬟茯苓都发话了,看来这《赏秋图》是真的不翼而飞了。这可是宫里赏的东西,不见了就是对皇帝不敬,是要杀头的!一时间人心惶惶,大家都面面相觑。
“德顺,将家仆都召集起来,除了老夫人的卧房,不管是哪个房间,其他的都搜个遍!就是大海捞针也要给我找出来!”谭天麟焦急地站起身,指派着自己身边的德顺搜查整个谭府。
苏皖清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看见这乱哄哄的场面,害怕得不知所措。谭韵筝感觉出了自己娘亲的不安,遂紧紧握住她的手。
谭月如也被这突发状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她更关心的是,若是这副图不见了,那谭韵筝又会以什么样的法子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可是坐在她身边的柳姨娘却坐立不安,神情紧张,仿佛住到了她的把柄一般,几次对着上座的谭天麟欲言又止。这些不安,早已陷入思索的谭韵筝当然不会体会到。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又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足足等了半刻钟,德顺总管才带着一群家仆回到了饭厅。
“可有什么发现?”谭天麟急切道。
“禀老爷,《赏秋图》没有找到,倒是在柳姨娘的房间里找到了夫人上月丢失的发簪和老太君前几日丢的梨木箱子。”德顺一路小跑,喘着气道。
“柳姨娘屋子里的?”谭天麟狐疑地看了低头不语的柳姨娘一眼,便往座下的梨木大箱子边上走去。
箱子不大不小,香味扑鼻,纹路细腻精致,的确是六年前他去江南分铺时,花重金请师傅给老太君打造的。这箱子说贵重也不算贵重,且因为用的日子久了,还有些破损,老太太也早已把它弃置在了屋里,因着其独特的设计没舍得扔。前几日侍女打扫的时候却发现不见了,原来,竟是在柳姨娘的屋里吗?谭天麟联想到柳姨娘已经破败的娘家,很快心下已有了数,面上却不动声色。
谭韵筝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坐立不安的柳姨娘和若有所思的谭天麟,心下冷笑。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