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钝朱被一阵巨大的爆炸声给惊醒。挣扎着坐起身体,抚摸着滚圆的肚子,想着昨夜真是送了不少鸡下肚,默念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原谅原谅我!”之后,翻身下床慌忙穿好裹上袍子、鞋袜,亟亟出门一窥究竟。
“我可是顶爱凑热闹的人那!”这是她对自己的定位。
于是便看到幽静的乡野小道上,一女子,身着打补丁的灰袍,脚趿拉着拖鞋,头发散乱,着急的赶村子中心赶去。
金线村是个美丽富庶的村庄,这里的人们以养蚕、缫丝、制布为生,因出产一种天蚕能吐纳金色的丝线而闻名全国。村里的女子统统缫得一手好丝,更是制得一手好衣。所以村内贩卖成衣的店铺很少见,因为这里的人们服饰方面基本都自给自足。姑娘们穿得都是自制的时新衣裳,好不风光亮丽。每月的十五便有来自村外的商贾慕名前来比对收购上好的布匹,基本每家每户都能在当天将自家丝织品卖出,收入颇为丰厚。然而,钝朱家庭于这些无关,更与钱财无缘。村最北角朱家便是这个村庄最穷困的一户人家。
钝朱惫懒,嫌烦养蚕、缫丝、制布、制衣尤其折磨人,便每日游手好闲,擦科打诨,依靠父母外出打鱼将养着。她身上那件不惹眼的袍子还是父母拿着捕抓的鲜鱼去邻近老六家置换来的。已经穿了好些时日,缝补也不下两三回,钝朱经常自诩自个儿是乞丐窝里爬出来的女乞丐,求个潇洒自在。
“让让,给借个道。”金线村虽是个村落,但人口却是不少,往日里无什大事发生,此时发生这样的大事,围观猎奇的村民早已围堵的水泄不通。这是钝朱第一次感受到集体聚众看热闹的壮观。
使劲的扒开人群,凭借娇小的身子板与挤人不屈不饶的毅力,终于,她钝朱成为最靠近事发现场的人之一。
“咦……”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庞然大物,个头如一个成年壮汉那般大的墨黑石块。
“真是块石头那!”钝朱撩起袖子,小步走近,以手轻叩,有节奏地敲打着石头表面。
“钝朱姐姐!”阿脂兴奋得蹦到钝朱面前,随后走来的荆清雅对着钝朱浅浅微笑。
“你们也来看热闹了啊!”
“哼!可是我们先来的,你个粗鄙的女人。快拿开你的手,不要对着圣物毛手毛脚!”荆清和从荆清雅背后走出来,对着钝朱不满的应答道。
“哟,小媳妇儿也来了啊,今儿人来得真齐那。”
“差不多全村的人都跑过来了。”荆清雅清丽的嗓音响起,“族长和村里的长老正在探究这石头的来历。根据村里的占卜师欧老推断,天降圣石,这是吉兆。欧老建议就地围幡,供奉祭拜圣石,上达天听,庇佑我村风调雨顺、幸福和乐。”
“你怎地知晓那么清楚?”
“粗鄙的女人!我爹是村里长老之一,我和姐姐一盏茶前方从族长的议事厅出来。”荆清和拿下巴对着钝朱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个丑丫头,他就忍不住脾气上来,难不成丑人让人心情不爽?他暗自忖度,对这个结论很是满意,她丑的像阴霾天,让人心情怎么好得起来。
钝朱无视荆清和言语中的挑衅,她认真摸了摸面前的石块,总觉得心里有股热流涌上来,让她感到暖暖的,说不清楚的舒适惬意。待她松开手,清晨的风沾着水汽径直穿越破旧的袍子,冷的她发颤。钝朱沉默了。
“钝朱姐姐,你怎么了?”阿脂拉了拉她的袖口,目露担忧的望着她。
“没啥,没啥。”钝朱顺势牵住阿脂的手,笑说:“姐姐正与这圣石通灵呢!”
“呸!你这粗鄙的女人,如此大言不惭,圣石岂是你可以触碰的,上天的宝物又怎么会对你这样的丑女人产生感应。可笑之极!”
“喂,荆清和,你知道我现在想要干嘛吗?”
“干嘛?”
“寻根麻绳绑了你这张小嘴!”钝朱眼风扫了他一眼,泫然若泣道:“你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受你羞辱就算了,被你砸伤也就算了,受你接二连三的羞辱也忍了,可怜见得,你还想接三连四的侮辱,伤我自尊,人道野百合也有春天,我钝朱在这美好的春光里怎么连朵野花都不如那!真真我命比蚁还贱,活得万分维艰,谁来拯救我啊……”
荆清雅知晓钝朱这在做戏,但思及这弟弟对钝朱确存有过分之处,应予以教改,便沉下脸配合道:“清和,等爹来看你作何交代!”
她绝对是装的!他不相信前一刻还若无其事和他斗嘴的人下一刻就能悲从中来自怨自怜。
“你……”
荆清和傻眼了。钝朱的眼角出现一抹晶莹。他转过头,却看到族长携着众长老走来。这厢是被他弄哭的剽悍女人,那厢是不怒自威的亲爹,两边都是他惹不起的人!他还是个小孩啊,不待这样玩的!万一被他爹知道他和钝朱这茬,那他就该藤条加身,半月不得下床了啊!不要啊!谁救救他……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来,族长领着一众长老仪态万千的走到群人最前面。
“清和,这怎么回事?”
荆清和闻声一阵发颤,但凡他心虚的前兆便是闻声色变。此刻他心中十分的懊恼,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挨一顿教育委实不明智。枉他自诩天才少年,三岁便能赋诗写字,怎生做出如此蠢蛋之事。
“我……”
“我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荆刑原怒道:“男儿行事需光明磊落,你这般支吾忸怩是将我平日的教诲抛之脑后的了吗?”
眼见亲爹发怒,荆清和紧张以及羞愧的低下了头。
“清雅,发生了什么事?”荆刑原怒而转问自家闺女,誓有将事情调查清楚的决心。
“那个?”钝朱出声吸引了荆刑原的注意力,只见她尴尬的说道:“荆老,此事实乃小事一桩!”一边拿手轻拍了拍阿脂微发颤的小手。做罢,便见她颇为潇洒的以指腹抹去眼角的水珠,漫不经心的弹开去。水珠还未落地便由着一阵风来,携着飘走。
“哦?”荆刑原直视钝朱不悦的说道:“小事不教,大事不谨,老夫教子不须你这小女子来指点!”
敢情又是个自大的人!钝朱默默腹诽。
只见得一阵沉默后,钝朱拔高声音说道:“所谓大事面前,小事莫究,此时大家聚众在此目的为何?想必不是为了观赏荆老料理家事,教育后嗣吧!咱应该以大事为重,现在这顶大的事情就是这颗石头。我说的对不?”钝朱转头望向荆刑原后方端端站立的族长。
族长一手捋须,笑眯眯的说道:“这女娃所言甚是。望荆老看在吾等面上暂饶过你家小儿,若下次再犯以予严惩!”
“罢了,就依族长之言。”
荆清和听闻喜上眉梢,小跑至族长面前恭敬的行礼致意,而后退到荆清雅身旁恭恭敬敬的站好。
原来这小子的软肋是他爹呀!钝朱一脸不怀好意的睨着荆清和,看得对方毛骨悚然。
“嘭!”巨大的响声再次传来,众人惊诧地望向矗立在前面的石头,传说中的圣石。
“嘭,嘭,嘭……”响声接二连三的从石头内部传出,只见一团光影在石头中心窜动,突然“轰”的巨响袭来,声如洪雷,震得众人双耳发馈,纷纷下意识捂住耳朵。
“钝朱姐姐,我害怕……”
“阿脂不怕,有姐姐在。”钝朱紧紧拉住阿脂的手,用力的攥紧,希望用自己的力量抚平她的不安。
就在此时,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先前那骇人的响声无端的消失,好似从未出现一般。就在众人放松心神的时刻,以圣石为中心,缓缓的溢出金黄的光晕,一圈圈的向四周荡来,将本来就已经长得弯下腰的草木压得再次贴近了地面。其气流之大硬是逼迫众人向后退却五步开外。待到众人站稳脚跟后细细朝事发地看去,但见,附着石身上墨黑的外壳渐渐剥落完全,缓缓显现出金色的表皮,不消片刻,众人眼前窥见的是一个散发着金光的巨蛋。那巨蛋悬浮在地面上,娇嫩的表皮渐渐变得澄黄清透,蛋里边仿似会蠕动的物体围着一颗璀璨的水滴打转,直叫人惊诧不已。
“那东西是蚕!”
不知谁的声音响起,原本绕着水滴运行的蚕宝慢慢睁开双眼,目光迷离的看向蛋外边,待看清众人,倏忽间瞪大眼睛,绿色的瞳仁波光粼粼。只见它加强绕行的频率,转圈的速度越来越快,蛋身上的光芒也越来越强盛,一道刺目的金光炸开,草木皆颤,巨蛋瞬间消失殆尽,恍然中一颗黑色的珠子腾空射出,飞速向着众人砸来,引得人群纷纷低头闪避。慌乱中,珠子灵巧地窜进钝朱微敞开的衣襟。
“啊!”钝朱惊呼出声,“怎么突然有点热。”说完便尴尬的看向意味不明的族长等人。
族长是最先从这场事故中清醒的人,但见他上前几步面朝众人勒令道:“今日之事,事关本村今后的运势,事关重大,禁止对外言传。如今圣石已隐,大伙可各自归家。至于圣石出现的地方,从今天开始悬幡上符纸,日日祭拜上贡,以谢神恩,天赐吉兆!”说罢,他便率领着一众长老离去,在队伍最后面的欧老探究的往钝朱身上投去目光,而后跟随着前方脚步离开。
“钝朱姐姐,我先走了,下次再找你玩。”跟在荆清雅后面的阿脂转头挥挥手,向着钝朱说再见。
“啊,都走了啊……”钝朱看着离去的族长等人,再转头看看一下子就空旷的路面,无不感慨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切都随风。”
“你兴致倒好,还有空发牢骚。”
“小媳妇,你怎么还没走?”
荆清和瞪了钝朱一眼,“本少爷恩怨分明,感谢你方才在我爹面前替我兜着。”说完又补上一句,“但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不再讨厌你,本少爷尤厌恶相貌丑陋而言语粗鄙的女人。”
“啧啧,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已经生了好色之心。”钝朱摇头哂笑道。
“懒得和你多嘴。”说完,荆清河提步便要离开。
“喂,你等等!”
“干嘛?”荆清和停下脚步看着钝朱,“你还有事求我?”
“不是求,是交换。”钝朱竖起两个手指,“算上你砸伤我的那次,你欠我两个人情,将来要替我做两件事情。”
“真是锱铢必较的女人!”荆清和一边往前走一边声音向后传去,“我应下了,不过让我不高兴的事情我可不做。”
便宜不占白不占,钝朱心想,有债可以讨总归是好的。于是便喜滋滋的准备回家吃早饭。
钝朱只顾着大步朝家奔去,而忽略了她胸口处一阵一阵闪耀的光圈,只见一个漆黑的小脑袋探出她的衣襟,低头探索着什么,而后叼着一根头发丝缩进她的衣服里边,光芒紧随着熄灭。
此时的太阳慢慢爬上天空,阳光洒向地面,周围的树木突然变得欢快起来,卖力的摇摆身上的枝干,嫩绿的叶子被镀上一层金光。
“多么绿色健康的食物,这下今后的伙食不用愁了!”
躲在钝朱衣服里边的蚕宝一边嘀咕,一边欢乐地啃食着头发丝儿。
“噗!这丫头几天没洗头了,头发一股泥土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