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留下了月秀和月华照看了闵柔一日,便换了两个十来岁光景的丫头和一个老婆子来照顾闵柔饮食起居。
虽然不再刻意隐瞒闵柔的存在,但毕竟还未正式回闵府,行事上还需低调些,元氏虽然心里挂念得紧,也不敢前来。没有闵家老爷闵孝全的首肯,这件事情又事关家族脸面。即便是亲生父亲,闵怀礼也不能妄作主断。
两个丫头原来是元氏房里的,大家里出来的丫头本就会服侍人,再加上来之前元氏特意交代过闵柔大病初愈身子骨弱,要好生将养着,又差人带了好些滋补养药,这样吃了几日,闵柔脸色终于好转了许多不再那样苍白了,只是还是纤瘦。
闵柔盼着早日回府,心里总有轻愁笼罩,又纠结前世的种种,平时里也少有欢笑。虽然也知道父亲回去斡旋周转总需要时间,还是难掩愁绪。
下人们看着,知道小娘子心里不痛快,却不明就里,只服侍的更加殷勤些。之前林婆子自戕谢罪的事情,她们都听说了,来之前元氏又嘱咐地紧,越发不敢怠慢。
已是春色渐浓,绿翠掩映,杨柳扶风,吹面不寒。院子里时不时传来鸟儿清脆的欢叫。
闵柔呆着实在无聊,便叫人备了笔墨,坐在廊下研磨习字。
练了一会儿,春困来袭,不知不觉就俯着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下午,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中都带着湿湿的雾气。闵柔身上披着一件月白荷花的染绣披风,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丫头春凝垂着手守在一边,头就快要垂到胸口,也在打盹儿,不敢叫醒闵柔,只给她披了件披风。
闵柔看着外面这满眼白蒙蒙雾气一般的细雨,心里五味杂陈。刚刚,又梦到母亲在梦里抱着自己哭。闵柔轻叹一声,强迫自己摇了摇头,赶走这些过于沉重的情绪。再看看之前练的字,笔锋间难掩不平,也不像以前从容舒缓了。
闵柔想了想,抬起笔,写下心绪万千。
“风淅淅,雨纤纤。难怪春愁细细添。记不分明疑是梦,梦来还隔一重帘。——《赤枣子》”
站在后方打盹的丫头春凝惊觉有人脚步轻巧地靠近,瞬间清醒了,再转头往身后一瞧,又是吓了一跳,连忙俯身就要行礼,却被来人拦下了,挥了挥手,示意春凝悄然退下。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闵柔并未留意到来人,咬着笔头,对着满院的春雨发呆。
站在后面的男人看了看闵柔利落的文字,微微颔首。
闵柔并未觉得太饿,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回过神,这才想起来中午并未进食。便抚了抚肚子,轻声道:“春凝,去弄些吃的来吧,我有些饿了。”
“姑娘想吃什么呢?”爽朗铿锵的男声掷地有声,带着笑意。
闵柔惊诧地回首抬头,就见到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长者正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这长者器宇不凡,衣着华贵,不怒而威,眉眼似乎在哪里见过有些熟悉,却又实在想不起来。
刚刚春凝还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闵柔歪着头疑惑地蹙了蹙眉,问道:“您是?”
长者笑而不答,指了指闵柔桌上的宣纸:“这诗意境清新词婉转,倒是颇有韵味。只是你小小年纪,何来这些愁绪感慨。”
闵柔听罢,垂了眼眸:“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柔儿不能常伴父母身侧报答恩情,承欢膝下,心里难受……”
说着便垂了头,语气里满是伤感。
长者思忖一下,道:“不能常伴父母,是为什么呢?”
“只怪柔儿自己不争气…”说完眼里升起了淡淡的雾气。
“哦…”长者似乎略有动容,又接着说道:“平常人家,哪有怪儿女不争气就弃之不顾的,你心里就竟没有怨怼么?”
闵柔不置可否,淡淡开口:“父亲和母亲自然有他们的难处,就算当今天子都不能随心所欲肆意妄为,更何况父母。柔儿无能无力为双亲分忧,还怎么敢再埋怨添乱?再说父亲已经答应我会接我回去,柔儿……耐心等着便是。”
十来岁的孩子,能有此心智,实属难得。长者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许,不再言语。又站了一会儿,就顺着门廊踱步走了。闵柔心里疑惑,偏头想了一下,也就不再纠结了。
一会儿春凝便取了新做的梨花糕,几样爽口时令小菜,又炖了银耳莲子羹过来。才吃完就看到春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饱餐一顿,闵柔心情总算开怀了些,笑道:“怎么啦春凝,有话就说嘛,别吞吞吐吐的。”
“刚刚…刚刚那个人…是……”春凝面露难色。
闵柔拿方巾悠然地擦了擦嘴角,“刚刚那人,是祖父,是吗?”
春凝有些讶然,微张大了嘴巴惊疑道:“姑娘怎么知道?您可从来没见过老爷呢!奴婢方才还担心姑娘在老爷面前出什么错,平白惹些是非,到时候咱们要回去可就不这么简单了。”
闵柔咧嘴一笑:“能悄然出现在这里,还能不动声色地让你退下,一定是闵家主人。我见他面貌有些眼熟,细细一想,长得和父亲有几分相似。再看一下他的衣着、气度、年纪,大概就推断出了是祖父了。原本也只是猜想并不确定,刚刚试探你一下,还果然是真的。”
春凝见小主人如此聪慧,自己白担心一场,自家姑娘只是一试探自己就什么都说了,脸不禁微红:“春凝笨拙,白担心了,姑娘不要嫌弃我才是。”
闵柔嘿嘿一笑,拉过春凝,认真道:“千万别这样说,你担心我也是为我好,在闵家内宅当差,怎么也都好过在外院这穷乡僻壤。你肯前来照顾我,尽心尽力,闵柔心里感激,怎么还会嫌弃,娘亲从小就教我要知恩图报,以后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见外又生分。”
一席话直说的春凝热泪盈眶。虽然知道闵柔自从醒过来以后变得聪敏温柔,但这样一番温情的话从主子嘴里说出来,春凝只觉得比这春风十里还要醉人。于是使劲用力地点点头。
这样又过了几日,闵家果然来了小厮丫头一队人马,元氏坐着轿子,喜气洋洋地赶了过来,吩咐人收拾了闵柔的日常用品都收拾妥当,整理了一上午,下午就往闵府走了。
元氏抱着闵柔坐在轿子里,满脸抑制不住的欢喜,“柔儿,你可知道你祖父不信世间有此奇事,瞒过了我们所有人,那日特意来看过你,听你父亲说老爷子回去以后对你赞不绝口,直说你天赋异禀又识大体。你祖父向来是很少夸人的,就是你父亲,也难得你祖父赞许。这回能这么快回去,也是因你祖父首肯。整个闵府现在都知道我的柔儿才智超群,惹得祖父都另眼相看呢!”言辞间满是自豪。
过了一会儿,又略有担忧道:“不过世家深院,很多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娘亲现在和你说你可能不太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又是在外面长大的,突然回去,行事还是不可太过招摇。切记要谨言慎行,规矩礼仪娘亲会亲自教导,柔儿千万要懂得凡事不能逞一时之快,知道吗?”
闵柔认真用力地点点头,表示听懂了。“棒打出头鸟,柔儿懂的,母亲放心。”这些道理,她怎会不知。
元氏有些惊讶,瞬间又恢复常态了。是啊,她的柔儿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无知小儿了。微笑着伸出手刮了下闵柔小巧的鼻子嗔怪:“真是个小机灵鬼!”语气里却满是欣慰。
闵柔笑嘻嘻地扮了个鬼脸,乖乖俯在了元氏怀前。
一行人踏着夕阳余晖,抬着轿子缓缓走进闵家大气凛然的门楣。
而对于闵柔来说,一切,都要从这里开始了……